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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劇院裡演員身上的血,有逼真的血腥味

由 怪獸iMonster 發表于 娛樂2021-06-20
簡介李詩行是陸克初中時候的班長

束頸的鐵鉗怎麼用

這個劇院裡演員身上的血,有逼真的血腥味

—— 這 是

小 怪 獸

的 第

197

顆 星 星 ——

無 邊 宇 宙 當 中,我 收 集 故 事 和 奇 跡。

這個劇院裡演員身上的血,有逼真的血腥味

● 本篇為「民間異聞錄」主題徵文過稿作品

與其在國王寶座清醒百年,

不如在愛人肩頭沉睡一晚。

——莎士比亞《麥克白》

1 | 獵殺

黎明將至。地平線盡頭,懸著兩枚淡淡的月亮。

稀薄的陽光拉開天幕,如死神的披風,蓋向蕭條的大地。破敗的摩天大樓纏上藤蔓。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兩個穿著黑色罩袍的身影正在追逐。

風聲在耳邊掠過,女孩在拼命奔跑。當第一縷陽光越過高樓,奔跑中,罩袍滑動,陽光照在她蒼白的肌膚上,瞬間灼起淡淡煙霧。她慘叫出聲。

她的身後,一名“獵鴉”緊追不捨。獵鴉身披黑色罩袍,手持銀色匕首——上面雕刻著一隻銀色烏鴉。

陽光在女孩身上灼起陣陣煙霧。終於,她不堪痛苦,跌倒在地。她胸口的一根金甲蟲項鍊,重重磕在地上。

獵鴉快步過來,將項鍊扯斷,拿在手中。

甲蟲大概有桂圓大小,鑲嵌著四顆紅色晶體的眼睛。獵鴉熟練地按動甲蟲背部某處,四顆米粒般的晶體自動脫落,被獵鴉握在手中。

女孩絕望地躺在地上,望著天空,大口喘息著,四隻犬齒尖如狐狸。應該好幾天沒有吸血了,指甲已經發紫。只有一雙眼睛渾圓,異常明亮。

獵鴉按動甲蟲背部的隱秘一點,金甲蟲的雙翅瞬間開啟,腹部閃出藍光,如水晶一般,顯現出內部細細密密的電子紋路。

女孩突然出手,將獵鴉撲倒在地,四顆晶體掉在地上,兩人同時出手去搶,女孩幾乎要搶到手中了——

周圍的空間,彷彿哈哈鏡一般,開始變形。

光線在以不可思議的路線扭曲(1)。獵鴉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後腦勺。

地面出現了一個沒有厚度的,黑色的蟲洞,吞沒了扭打在一起的獵鴉和女孩。

請帶我去一個有他的宇宙。任何宇宙都行,只要是有他的宇宙。

蟲洞中,一雙白皙的手緊緊握住四顆晶體——她在祈禱。蟲洞每次的目的地都是隨機的。

幾秒種後,扭曲的空間便恢復正常。

幾乎同時,金甲蟲也如蒸汽般消失。甲蟲消失之處,一些棕色的佛珠從虛空中彈出。

周圍迴歸寂靜。佛珠跌落在地,發出輕微的脆響。每個圓珠上都有細小的鑽孔,木頭紋理清晰可見。

又是一夜,狩獵已經結束。

吸血鬼懼怕陽光。他們中多數幸運兒,無論是否找到食物,都已經回到了聚集地——城市中一些隔絕陽光、易守難攻的倉庫。

自病毒爆發,百年來,這個星球夜夜無眠。人類已經分化。獵鴉捕殺吸血鬼,吸血鬼捕殺未感染的人類。

黎明降臨。遠處的一處倉庫,傳來一聲吸血鬼的悲鳴,尖銳如鬼泣。那是一位母親沒有等回出門獵食的兒子。

(1)

路線扭曲

:光線在透過強引力場附近時會發生彎曲,這是廣義相對論的重要預言之一。金甲蟲開啟蟲洞,產生了區域性的強引力場,導致了光線的彎曲。

2 | 古寺

時至黃昏,古寺起了山嵐。

茶室裡,陸克看著滿桌的工作資料發愁。他是個戲劇製作人,最近正在籌備一個科幻劇。桌上放著許多和平行宇宙理論有關的複雜的資料和圖表。引力網、四極矩什麼的,看著都頭大。要放到劇裡,怎麼用最簡單的方式讓觀眾理解,還是要費點心思的。

一個老和尚在一旁悄無聲息地灑掃,收起窗邊的枯葉,抹淨茶具上的灰塵,又給文竹添上水。

“老師父,你知道什麼是平行宇宙嗎?”實在沒人聊天,陸克咬著鋼筆,愁眉苦臉地問他。

“願聞其詳。”老和尚靜靜答。

“科學上的一個理論,簡單說就是另外許多世界,和咱們這個差不多——這個容易理解嗎?”

“佛法裡也有三千世界的說法。”老和尚隨手拿起一片枯葉。

“葉子的正面是我們的世界,背面就是另一個世界。既有相似,又有不同。這個宇宙的掃地僧,在另一個宇宙可能是個物理學家呢。”

“如果另一個宇宙也會有另一個我,會是什麼樣子呢?”

“從一棵樹上生長出的無數葉片,皆有相似,亦有不同。”

這些比喻倒是很好理解。陸克很高興,拿起筆,把這個點子記了下來。

老和尚悄悄離開了。今晚,他就要離開古寺了。出門之前,他將自己的一串佛珠取下來,掛在了窗欞上。

暮色漸沉,神佛寂靜。深山古寺,露水在石階上凝結。

不知工作了多久,一抬頭,陸克才發現已經入夜了。窗外,銀鉤似的新月正綴在大殿飛簷。

他站起身,活動一下麻木的雙腿,隨手拿起書架上的一本經書翻了翻。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是《金剛經》。

時候不早了,他關了燈,正準備離開回去休息,月亮從白蓮般的雲中露出了一個尖角。

月光裡,屋裡的一切都泛起一層光芒,似乎是銀子鑄成。

月光中,陸克看到窗欞上有串陰影。他走過去,輕輕摘下。

一串看起來很普通的木頭佛珠,棕色的表面有些皸裂。

陸克覺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眼前的景象突然像哈哈鏡一樣,開始恍惚變形。

手中的佛珠線瞬間斷裂,佛珠從他指縫間流下,脆生生散落一地。陸克平時是最愛乾淨的,此刻卻慌得雙膝跪下,在地上到處摸索,衣服都蹭髒了。

地上,一顆佛珠都沒有。難道是人參果入了土?

他心中正在驚惶,腿卻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本以為是佛珠,摸到手裡一看,卻是一枚佛珠大小的金色甲蟲。樣子精緻又有些古怪,眼睛的部位有四處凹陷,像是科幻電影裡的道具。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比黃金重,不知是什麼材質。

此時,古寺山門,寺院住持正在和那位老和尚告別。

老和尚俗家名為李一,是四川一個寺廟過來古寺閉關修行的,苦修整三年,現在要回去了。

臨行前,李一給住持交代了一些事情。住持安然聽完,不由往陸克的住處遠望了一眼。

他向住持深深行禮,致謝;住持亦深深回禮。老和尚神色祥和,但面色發黃,氣息微弱,似已無慾無求。

住持有種感覺,只怕這一別,今生便無緣再會了。

3 | 不眠之夜劇場一樓

曼德雷酒吧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上海市中心,北京西路。這座名為“麥金儂酒店”的小樓,其實就是《不眠之夜》的劇場。臨近午夜,一樓的曼德雷酒吧,老上海風情盪漾。迷離的燈光穿過閃爍的紅酒,天花板倒懸著乾枯的玫瑰。舞女正在臺上清唱。紅唇溼潤,手環玎璫,狐裘輕輕搭在曼妙的臀線上。

此刻,這裡高朋滿座。《不眠之夜》開演之前,觀眾們會在這裡候場。每張桌上,都有一張卡牌,寫著《不眠之夜》的規則。

1、沉浸式戲劇《不眠之夜》從21點開始,在零點結束。

2、《不眠之夜》取材於莎士比亞《麥克白》,是關於墮落與復仇的故事。不同演員將在五層樓的一百零一個房間中轉換場地演出,所有的演出同時進行。觀眾必須帶上白麵具,可以走進各個房間,沉浸在不眠之夜的世界中。

4、演出內容是現代舞、默劇、音樂劇等多種藝術形式的融合。劇場每個房間的佈置各異,氣味和溫度各不相同。

5、為保證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沉浸式”體驗,演出開始前,所有的手機和通訊裝置都請在前臺統一寄存。演出開始之前和結束以後,觀眾可以在一樓的曼德雷酒吧休息。

此刻,陸克穿著一身黑色皮衣,正坐在酒吧一角。這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不過三個月沒來了,不知劇集裡是否隨機增加了一些新的人物。

《不眠之夜》的原版其實在紐約。七年前,他在紐約對這部《sleepnomore》一見難忘。沉浸式戲劇與一般戲劇不同,對置景要求極高。做這部劇需要整整一棟樓和無數細節道具,置景長達幾年不能更換,也不能演出別的劇目,投資成本可想而知。當時質疑聲很多,但陸克還是用了四年時間,在上海市中心這座昂貴的五層小樓裡,做出了《不眠之夜》的中國版——內容比紐約原版還要豐富一些。《不眠之夜》開演三年以來,場場爆滿,一票難求,成為中國最成功的沉浸式戲劇。陸克也因而成為中國最成功的戲劇製作人之一。

按照老闆的口味,侍者送來一杯威士忌。

“陸總,請用”。

“哦,謝謝你哦。”

陸克盡量很溫柔地回答,侍者還是拘謹地趕快離開了。陸克看著他的背影,不覺察地嘆了口氣。陸克是天蠍座,工作起來殺伐決斷,又長得人高馬大的,雖然談吐很儒雅,但乍一看有點兇。他知道很多同事和下屬都有點怕他。但其實他內心很敏感細膩,又經常有點孩子氣的天真。

正如古寺住持說,陸克啊,真的是一位非常有反差萌的施主呢。

住持是幾年前偶然認識陸克的,見有眼緣,就邀他到古寺住了幾晚。那段時間陸克為了做《不眠之夜》,幾乎夜夜失眠。

長期失眠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那段時間陸克感覺自己每天頭重腳輕,彷彿冬天在冰湖上行走,一不留神就要掉進失控的無底深淵。真沒想到,他到了古寺,竟然一覺睡得天昏地暗。那以後,他就常常去蹭住幾晚。

佛珠掉了以後,陸克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一早便去找了住持。住持便告訴了他李一的身份;陸克既然發現了這佛珠,想必有緣,也無需多想,萬事皆有因果,時機一到,自然得知。住持讓徒弟把那甲蟲穿制到一串手串上,臨行時候贈與陸克。陸克推辭不過,便心懷感恩地接下了。

李一。陸克覺得提起那位高僧的時候,住持的表情有點神秘莫測,不知在想什麼。李一,這名字有點耳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陸克摸摸金甲蟲。涼涼的,沉甸甸的。甲蟲的倒影映在金色的酒液上,恍恍惚惚。一開始他心裡還有點惴惴不安,最近倒是越看越喜歡了。

手機亮了,收到一條新資訊,是一個叫顧小溪的女孩。她認識陸克幾年了,一直挺喜歡他的,但是陸克沒啥感覺,聊天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他看看時間,還有個會要開,他起身準備離開,突然聽到一聲脆脆的“陸克!”

陸克抬起頭,迎面走來一枝玫瑰。

嬌俏的黑色短捲髮,白淨的娃娃臉。一雙明淨的圓眼睛未加修飾,纖塵不染。紅色長裙宛如玫瑰,輕紗隨著小巧的銀色高跟鞋流動。

“李子……李詩行?”

“哇,還記得我啊,學習委員!”

“好久不見……班長”。

這假小子,怎麼出落得跟水蔥似的,差點沒認出來。陸克撓撓頭,一時間總裁氣場全無。

李詩行是陸克初中時候的班長。那時候的陸克是全校出了名的刺頭,扎著一根辮子,一肚子鬼主意,連校長的腳踏車輪子都敢卸。老師家長都束手無策,直到李詩行轉學過來。那時的李詩行身高不到一米六,頭髮剪得只剩兩釐米,活脫脫一個假小子。她先是靜靜觀察了陸克一個禮拜;有一天,陸克的辮子影響了班級流動紅旗,態度還特別狂,她就出手了。陸克真是沒想到,這個豆粒大小的女孩竟然敢跳上桌子一躍而起撲打一米九幾的自己。她穩準狠地揪住了陸克的辮子。

“你把這臭辮子給我剪了!”

“我辮子不臭!我天天都洗頭!”

陸克當然不能打女生,只能捱揍。

後來,校長知道陸克被女生揍了,一時憋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事後,陸克還是挺有紳士風度地拎著一袋包子去找李詩行和解了。他問:你就不怕我還手?李詩行一邊大嚼包子一邊說,她觀察了陸克一陣子,看他挺善良仗義的,對朋友、對門衛大爺,對掃地大媽都特別好,這樣的男生怎麼會打女生呢?李詩行表示讓陸克改邪歸正跟著自己混吧,又嬉皮笑臉地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陸克目瞪口呆,一邊臉紅一邊迅速逃了。

再後來,陸克和李詩行成了好哥們。他把辮子剪了,還當了學習委員。再再後來,李詩行去紐約學攝影,陸克在國內讀金融,兩人便漸漸斷了聯絡。這些年過去了,陸克也談了幾個女朋友,都是無疾而終。陸克嘴上說工作太忙,其實心裡明白,不過就是不夠喜歡,所以不夠上心。陸克的媽媽還常唸叨李詩行,說怎麼就沒第二個能治得住他這傻兒子的。陸克每次都嗷嗷叫說只是哥們;他媽媽每次的迴應都是一個大白眼。

“我剛回國,今天才知道《不眠之夜》中國版是你做的啊!我看過紐約版的!現在這麼出息了!還變帥了不少啊!穿得人模狗樣的!太厲害啦哈哈哈哈!!”

李詩行的聲音把陸克從回憶拉回現實。他張張嘴巴,又不知道說啥,只能臉紅。還好周圍比較黑,他也不白,看不大出來。

這時候,入場的鈴聲響了,觀眾們都戴上了白麵具。人流湧過來,李詩行被擠向入口,只能衝陸克揮揮手:“我先進去啦!一會兒酒吧見!”

“哎,你那個……加個……”還沒加微信呢,裡面又不能用手機,一會兒丟了怎麼辦?這死丫頭是不是嫌棄我?眼見李詩行消失在劇院入口,陸克快氣死了,開會的事也扔到腦後去了,趕緊跟著往裡擠。

4 | 不眠之夜劇場一樓

無名盛宴

如果說每個劇目都有一個主色調,那不眠之夜,無疑是紅色。

觀眾們先要摸索著,走過一條無光的暗黑通道。

就在此刻,劇場內一樓大廳還是空空蕩蕩。幔帳之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在半空中浮現出一個沒有厚度的,圓鏡似的黑色蟲洞,一個人影從蟲洞中掉出來,重重摔在地面。

李詩行全身的骨頭彷彿散架了似的疼。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了——爺爺在世的時候,她曾經和爺爺一起做過幾次這種穿越平行宇宙的實驗。穿越蟲洞會對人體產生引力拉伸,甚至有撕裂的危險。

李詩行的爺爺李一是研究平行宇宙蟲洞穿越的物理學家,還得到過諾貝爾物理學獎提名。他已經能造出蟲洞,但不太穩定。他去世之前將金甲蟲給了李詩行,那是一個迷你版的蟲洞機器。但爺爺有蟲洞機器的事情,是社會新聞——顧小溪也很清楚。

因為太危險,以前她也只做過兩次蟲洞試驗,第一次穿越到的那個宇宙的地球還在侏羅紀時期,第二次的宇宙中,人類已經因為核戰爭滅絕。

這次,似乎終於來到了人類文明存在的時期。

李詩行抬起頭觀察四周。周圍的佈置亂糟糟的,看起來像是19世紀的歐洲。這裡似乎是個很不起眼的儲物空間。

李詩行抬起頭,半空中,那個圓鏡似的空間黑洞正在收縮,邊緣閃著一圈詭異的藍光。

糟了,藍光是危險訊號。

蟲洞的有效時間都是三小時,但是蟲洞穿越的風險極高,狀態並不穩定。如果出現偏差,蟲洞將會出現收縮。藍光就是收縮的先兆。如果不能在三小時內佈置好引力波的“四極矩(2)”,蟲洞將會開始發生真空衰變(3)。

真空衰變,意味著短時間內,整個宇宙都會被吸進蟲洞,化為烏有。

“四極矩”是一個引力波的陣型,說來複雜,其實可以簡單理解為一個正方形的四個頂點;只要佈置好四個頂點。就可以形成有效的引力波矩陣,防止蟲洞收縮。

甲蟲的四隻眼睛,是四個特殊的能量晶體。這就是為了防止蟲洞收縮,出現真空衰變的情況。一旦蟲洞閃爍藍光,只需要把這四個晶體放在合適的位置,瞬間啟用讓這四個點形成一個邊長特定的正方形即可。

在真空衰變前夕,藍光會變成危險的紫色。

牆上掛著一個鐘錶,時間已經是21:55。她急忙攤開手,四顆晶體還在;但金甲蟲卻已經不知去向。

她抬起手,手腕上有一塊手錶樣子的智慧手機。通訊裝置已經失靈,還好空間定位等大部分功能還能用。手機迅速調出了《不眠之夜》的劇目資料,並掃描了這座五層小樓,顯示出了空間結構圖,並給出了四極矩的佈置方案。

從幾何上來說,實際就是在一個長方體(劇場小樓)中,嵌入一個正方形(四極矩)。也就是說,李詩行需要在這個劇場四個特定的房間放置四個晶體,能夠形成一個邊長特定的正方形即可。

李詩行看了一下《不眠之夜》的資料。原來這裡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的一個劇場。一共五層,101個房間。一樓房間是一個大廳,二樓到五樓,每層25個房間。她又看了看手機上對角線的長度資料,這座小樓的大小剛好可以佈置一個夠大的四極矩長方形——按照錯開樓層的對角線長度就足夠。第一個點可以佈置在一樓大廳的東北或者西南角,而自己的位置正在一樓大廳的東北角。李詩行站起來,看到角落有一個雕塑。

那是冥王哈迪斯,坐在一匹黑馬之上,手持法器三叉戟。她走過去,將四顆晶體中的一顆,貼上冥王的額頭。一旦放置在正確的位置上,晶體便被啟用,瞬間閃出耀眼的紅光,便消失了,以隱形的形態,在空間釋放著磁場。

手機上的小樓結構圖,一樓東北角,出現了一個紅點。第一個點位置已定,那麼第二個點,需要佈置在二樓的西南角盡頭——225房間。

午夜之前,要放好四顆晶體,還要找到金甲蟲。晶體只能防止真空衰變,但是穿越蟲洞回去的話,仍然需要金甲蟲。按照實驗的慣例,金甲蟲也會一起穿越過來。李詩行仔細在周圍找了一圈,都沒發現甲蟲的影子。她看著空中不斷收縮的蟲洞,緊張地微微發抖。

金甲蟲到底在哪?會不會在她手裡?

外面傳來喧囂聲,觀眾已經快要入場。

得先走了。李詩行甩掉外套扔在一邊,掀開儲物空間的幔帳,迎面而來的,是一片如血的紅霧。

劇場一角,一個瘦長的黑色身影,正在暗處,觀察四周。

此刻,第一批觀眾,已經走完了通道。前方出現一扇有微光的大門,門上以斑駁的暗色金屬,刻著一句話。

入此門者,將捐棄一切希望。

——但丁《神曲》

推開門,是不眠之夜的一樓大廳。

燈光暗紅,彷彿血色霧氣瀰漫。

大廳主景是一張長桌。上面錯落擺著牛排、餐刀、紅酒、玫瑰。《不眠之夜》的一頭一尾兩幕,將在這裡演出。劇集全程中,這裡是唯一一個能同時看到所有演員的房間,也是劇場最大的房間。

此刻,麥克白、麥克白夫人、國王、女巫等人在桌前齊聚,以默劇一般華麗的慢動作,緩緩抬手、舉杯、親吻。

血色的燈光穿過霧氣重重的房間。遠遠看去,這場宴會像極了西方名畫《最後的晚餐》。

無名盛宴之上,眾人衣著華麗,心中暗藏蛇蠍。

無名盛宴之後,演員將分散到不同房間。平行世界冒險,就要開啟。

臺下,觀眾的白麵具如同漂浮在黑暗之中。如鬼魅幽靈,如黑色枝條上枯萎的花朵。

李詩行站在劇場一角,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浮出黑暗,向自己走過來。

他摘下了面具。血色霧氣中,那張臉似真似幻。李詩行感覺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陸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怎麼不戴面具啊?怎麼還換了一身銀色的衣服?這衣服樣子還真特別,釦子怎麼開在肩膀上……”

李詩行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只感覺他的嘴唇在一張一合。她慢慢走過來,不可思議地伸出雙手。陸克只覺得一雙冰冷的小手捧住了自己的臉,還沒來得及臉紅,李詩行的淚水已經撲簌簌滴下來。

陸克急了:“李子,你怎麼了?”

李詩行緊緊抱住了陸克,感覺自己似乎陷進了一朵滾燙的雲裡。陸克手足無措地抱著她。沒想到她的身體這樣瘦,感覺一用力就會揉碎似的。他只覺得心口一陣疼。她這些年是不是吃苦了?被誰欺負了?

突然,李詩行像驚醒似的掙脫陸克的懷抱。她拉住陸克的袖子。

“快……快走。”

“哎,去哪啊!你對這兒也不熟!看這個戲你應該跟著我走吧!”

越過陸克的肩膀,李詩行看到,那個黑色的身影正撥開人群,向這邊擠過來。她順手搶過身邊一個觀眾的白色面具,自己戴上,又把陸克臉上的面具扣好。然後,她拉起陸克的手,開始飛奔。

陸克倒覺得有點好笑。李子是不是入戲了?這是演啥呢?她還是那麼可愛,那就陪她演演吧。他立刻板起臉,做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跟著李詩行倉皇逃竄。

(2)

四極矩

:引力波輻射公式。引力波矩陣可以預防真空衰變。

(3)

真空衰變

:量子躍遷即處於高能級上的量子向低能級的躍遷過程。在蟲洞穿越的過程中,一旦出現紕漏,能量不受控制地上升,超過一定闕值,就會導致真空衰變,真空衰變從一個小泡開始,以光速擴充套件,直到毀滅整個宇宙。沒有任何已知手段可以控制。

5 | 不眠之夜劇場二樓

血色邪典

這個劇院裡演員身上的血,有逼真的血腥味

向前。兩人衝破黑暗,沿著樓梯上到二樓。李詩行拉著陸克衝進225房間。這裡是“血色邪典”的房間。陸克看了看手錶。表演就要開始,觀眾正向這裡聚集。

房屋中間有一個高臺搭起的祭壇,音樂聲震耳欲聾。極其細密交錯的燈光像一張巨網,以瘋狂的節奏反覆頻閃,光芒打在幾乎赤裸的女巫和麥克白夫人身上,竟讓人類的肢體呈現出一種定格動畫的感覺,又有種邪典電影的瘋狂感。

女巫為麥克白夫人接生,剪斷臍帶;隨即爬上高臺,將血淋淋的嬰兒高高舉起;戴著巨大牛頭面具的男祭司,赤裸上身,彷彿從地獄現身。他手持鐵桶,將鮮血潑灑下來。

女巫從高臺一躍而起,健美的雙腿盤上屋頂特製的橫杆,開始懸空舞蹈。碧綠的長裙沾滿紅血,燈光一照,成了黑色。

血,李詩行沒想到這裡有這麼多血。

幾乎可以亂真的道具鮮血,散發著很重的腥氣。

李詩行喉嚨發乾。不好,血的味道太重了。會傳得很遠。

突然,人群中傳來尖叫。一個瘦長的黑色身影從觀眾群中幾乎是騰空躍起,以野獸般不可思議的彈跳力,撲上距地面三米高的橫杆,在人群中觀望,搜尋著。

陸克以為這是劇本新加的角色,還在驚歎這演員的彈跳力。他不由得摘下面具,往前擠了幾步想看得更清晰一些。

正在此刻,它認出了陸克。它從橫杆上撲下來,將陸克撲倒在地。

觀眾們都以為這是表演,興奮地圍觀著。

陸克感覺被一股蠻力壓倒,重重跌在地上。一股腥氣彌散,他只見一張野獸般的血口張開,兩顆蛇類一般的白色尖牙,帶著寒意,正向自己的脖子咬來。

極度震驚中,陸克感覺時間的流逝好像變慢了。他能清晰感覺到周圍,那些隱藏在白麵具下的人的情緒熱量;有恐懼,更有興奮。那是根植在人類基因深處的本能:嗜血、窺視、破壞慾。沉浸式戲劇成功的根源,就是能夠將這種情緒成百上千倍地擴大。

觀眾都以為這是安排好的表演。他們興奮地往前擠著。

“這不是表演!散開!散開!”李詩行大吼著。觀眾們卻更興奮了,以為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李詩行從人群中一躍而起,在怪物咬中陸克的瞬間,將它拉開。

怪物和李詩行,以一種怪異的速度和動作扭打在一起。

李詩行完全像變了一個人。她出手的招式,迅捷、狠辣且怪異,不是這個世界常見的任何身法招數,卻又自成體系;怪物穿一身黑色罩袍,是個帶著帽子的斗篷,看不清長什麼樣子。

終於,李詩行將怪物壓服在地上,在它身上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卻沒有找到金甲蟲;她用手掐住了怪物的脖子。

“交出來。”李詩行低聲說。

刺耳的音樂聲中,仍然能聽到怪物發出的冷笑,如鬼泣一樣尖利。陸克看到,它突然從身下抽出了一把匕首,刺向李詩行。

陸克來不及思索,狠狠撞過去;匕首被他撞偏,怪物也藉機從李詩行的手中掙脫。電光火石間;怪物卻轉手掐住了陸克的脖子。怪物的力氣驚人,陸克只覺得脖子彷彿被鐵鉗扣住,絲毫動彈不得。

激烈的打鬥,讓怪物的罩袍滑開。那一刻,陸克終於看清了“怪物”的身形,竟然是個正常人類女孩的樣子;而它的臉——是顧小溪?!

顧小溪看著陸克。她臉上呈現出一種極其古怪而激烈的神情,白淨的面孔開始充血。她的手短暫鬆了一下,隨即又扣得更緊——陸克覺得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不是陸克。你知道。”李詩行握著匕首的手指關節已經發白。

“有區別嗎。”顧小溪的嗓音沙啞,幹得像木屑。

這是顧小溪嗎?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和李子什麼時候認識的?陸克腦子飛快轉著。他一開始以為這兩人在合夥捉弄自己,但這短短几分鐘的經歷細節,帶著一種絕對真實的恐怖感。

他有種直覺,今晚的危險,即使用一生來衡量,都非同一般。

他的冷汗沁溼了後背。

“你過來。”顧小溪冷冷道。

李詩行不動。

顧小溪的匕首更靠近陸克的脖子,刺破了肌膚。一縷鮮血流下來。

李詩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機器在我這裡。你過來,吸他的血。我就給你。”小溪的笑容彷彿剛剛化開的冰水。她的嘴唇靠近陸克的脖子,輕輕吻了一下。那是一個像蛇一樣充滿血腥氣的冰冷的吻。

陸克不寒而慄。

吸血鬼是不會出汗的。此刻,李詩行的額角沒有汗漬,只有青筋暴起。

毫無徵兆地,她突然出手。電光火石之間,陸克只覺得自己被一股蠻力抓住,甩到一邊,卻根本看不清自己是怎樣被救下來的。

李詩行和顧小溪扭打在一起。陸克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竟然抄起一把椅子就要上前幫忙。

“她是吸血鬼,有病毒,會傳染,你躲遠一點!”李詩行大吼。

顧小溪一腳踹過去,陸克撞到一張雕花繁複的歐式圓桌上,又重重摔在地上,疼得頭暈目眩。

顧小溪爆發出一陣狂笑。

“李詩行……說得你好像不是吸血鬼一樣!!告訴他,你為什麼能得到特殊治療?你為什麼沒有傳染性了!?獵鴉!只有成為獵鴉,政府才會給你這種昂貴的治療!一百年了,你殺了多少吸血鬼?殺同類的感覺,是不是很開心,很過癮?不,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能聞到你身上那種痛苦的味道,太熟悉了,和我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聽說,你也參加過獵鴉考試,很遺憾,你太弱了,沒資格。”李詩行的眼神冷若寒冰。她也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一把銀色的匕首。和顧小溪手上那把毫無裝飾的匕首不同,李詩行的匕首手柄上,有一隻銀色的獵鴉標誌。

陸克想去找劇場工作人員報警,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但摔得太重。他疼得出不了聲,只能求助地看著周圍的觀眾。這些白麵具沒有一個信他的——大家都覺得他演得太好了。陸克哭笑不得。不管是吸血鬼還是什麼怪物,這東西的力氣實在大得嚇人。

然而,顧小溪被陸克的出現刺激,已經發狂,下手狠辣,一時佔了上風。

她奪走了李詩行的匕首;在很短的時間內,李詩行的手臂、前胸被多處劃傷,左手小指也被折斷,全身沾滿深紅泛紫的血。吸血鬼身體修復力很強,除非以銀器刺穿心臟或者割下頭顱,才會死亡。但陸克不知道。在他看來,李詩行流這麼多血,肯定快死了。

陸克只覺得一股熱血衝上頭頂,他抄起一個沉甸甸的銅花瓶就衝上去,狠狠砸向顧小溪;顧小溪躲閃中被李詩行牽制了注意力,花瓶的裝飾尖角蹭過她的頭頂,血噴湧而出。

陸克知道她力氣太大了,自己肯定打不過。他只能一邊死死抱住顧小溪的腿,一邊大喊:“快走,你快走!”

顧小溪一時停下了動作。她的神情十分古怪。她幾乎是絕望地看著腳下這個抱著自己腿的男人。

“不管哪個世界,你都不會選我。那你就去死吧。”

顧小溪只覺得全世界都消失了,只有一股火焰燒得自己大腦嗡嗡作響。她伸手掐住了陸克的脖子,陸克的臉瞬間就成了絳紫色;他知道,在這樣的力氣下,下一秒,他的頸椎就會折斷。

李詩行終於找準這個空隙,將顧小溪踢翻在地;又奪過她手中的匕首,直向她心臟刺去;顧小溪用雙手握住匕首刀尖阻擋,一股皮肉的焦糊氣冒起來,她慘叫出聲;李詩行反手一劃,顧小溪的脖子被割開一道小口子,血液噴泉一般湧出來。

顧小溪捂住傷口。她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燈光和頻閃中,她的視線漸漸模糊。

落地以後,她在劇場看到了劇目介紹。《不眠之夜》,這個宇宙的《麥克白》竟然有一個這樣奇特的版本。在自己的宇宙,莎士比亞也是個吸血鬼——能寫出天才劇目的吸血鬼;在他筆下,《麥克白》的主角們也都是吸血鬼。

“與其在國王寶座清醒百年,不如在愛人肩頭沉睡一晚。”這是顧小溪最喜歡的臺詞。

甲蟲確實不在她身上。今天也許要死在這裡了。一百年了,她不眠不休地逃了一百年,早就厭倦了——死亡未必不是好的歸宿。也許這個劇場,是上帝為她準備的最好的落幕演出——她不允許任何人,打斷這場演出。

“不許報警。我不會再傷害別人。只要這裡的表演停止,我立刻大開殺戒。”

說罷,顧小溪轉身逃出門去。有些觀眾被她的“表演”吸引,甚至跟著她追出門去。

李詩行沒有去追。這一場的觀眾很快散去了。她疲憊地慢慢走過來,扶起陸克。確認他脖子沒事以後,她走到祭壇高臺的背面,將第二顆晶體貼了上去。

“怎麼辦,還能報警嗎。”陸克虛弱地說。

“不行。”李詩行的音調毫無波動。顧小溪這個瘋女人,一向言出必行。

6 | 不眠之夜劇場四樓

白蛇竹林

陸克要打電話叫救護車,被李詩行拒絕了。她執意要去401號房間。陸克見她似乎真的沒有生命危險,決定先去四樓。正好那裡有一個地方,可以把事情問清楚。他拉著李詩行沿臺階一路向上。黑暗中,只有風聲在耳邊流過。

四樓是一片竹林,碗口大小的竹子密密麻麻,在一片泥土的氣味中靜靜佇立。夜風拂過,竹葉窸窣,似在低語。

一片黑暗中,只有零星的翠綠色、幽藍色燈光點綴。竹林被抹上一絲奇幻色彩。這讓李詩行想起故鄉的夜晚。吸血鬼和人類征戰不休的世界,能源緊缺,人口驟減。即使北京、紐約、倫敦這樣的超級城市,夜晚也只剩零星的霓虹燈光閃爍。午夜長街,兩輪月亮照著獵鴉的銀色匕首、迴盪著吸血鬼的哀嚎。

李詩行看看手錶上的位置,原來所謂的401號房間,就是這片竹林裡的一個小屋。但是位置在屋頂上。沒有時間浪費了,她以獵豹爬樹的姿態爬上屋頂,將晶體放好。

陸克在下面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兒。

李詩行下來以後,感到一陣陣眩暈。她想進小屋休息,陸克告訴她,這裡是公眾表演場地,容易被發現。沿著林間小路,陸克拉著她來到一根特別粗大的、畫著一隻白蛇的竹子跟前。他在那顆粗大的竹子上數了數,在從下往上第七個關節處按了一下。竹林旁邊的一塊牆壁突然開啟,露出一間密室。二人進去後,牆壁自動合攏。

陸克點燃了牆壁上的蠟燭。明黃色的暖光照亮了室內。

這裡是個挺小的房間,佈置成一艘小船船艙的樣子。船艙內有一張竹編的小桌,上面放著熱水壺、毛巾,幾個竹根雕成的小茶杯,和一小碟綠豆酥。

“這裡是怎麼回事,百年修得同船渡嗎?”李詩行無力地癱坐在牆角的蒲團上,突然面無表情地來了一句。

“還有心情開玩笑?”陸克心裡嘀咕。

這片竹林是《不眠之夜》中國版本的創新,場景正取自《白蛇傳》。陸克讓人在竹林裡設計了一間密室,不會有演員進來表演,只想給觀眾一個驚喜——但很少有人能夠發現。

說來也是奇怪,經歷了剛才種種,正常人早就嚇癱了。但陸克只要一看到李詩行的臉,就彷彿忘掉了所有的危險。儘管他現在根本不能確定眼前這個女孩到底是李詩行還是怪物,但他知道,這個女孩剛才冒著生命危險救了自己。

“不用一臉愧疚。你剛才也不要命地救我來著。扯平了。”李詩行無力地說。

陸克用熱水打溼毛巾,給李詩行擦了血漬,又取了茶葉泡上。血液深紅中泛著紫色,這絕對不可能是人類的血液。

茶水的熱氣氤氳著浮上來。李詩行抱著茶杯一口氣喝下去。微苦而奇特的香氣在口中散開。

這個叫……綠茶吧,她問陸克。在自己的世界已經消失很久了。爺爺李一還在世的時候,她在實驗室喝過一兩次。

“李一,你爺爺叫李一?”陸克急忙問。

“對,怎麼了?”

陸克暗暗摸了摸袖子,甲蟲圓滾滾的,還在。是巧合嗎?

他拉開袖子,把甲蟲給李詩行看,並告訴她甲蟲的來歷。

李詩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拉過陸克的手,將甲蟲緊緊握在手中。

“到底怎麼回事,說說吧。”陸克輕輕說。

“你不會相信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就算你是外星來的我也不吃驚。人類怎麼會有你這種顏色的血?”陸克皺著眉頭看著李詩行。他的語氣開始變得戒備和焦躁。

李詩行感覺到了陸克的情緒,她嘆了一口氣。“你相信有另一個世界嗎?”

“你說說看。”

“那個世界,有兩個月亮。”

李詩行站起來,走到窗邊。今晚是上弦月,似銀色彎鉤。

這個劇院裡演員身上的血,有逼真的血腥味

如同夢境一般,李詩行開始講述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另一個世界的故事。那是有兩個月亮的地球,那是百年的不眠之夜。感染的吸血鬼,被獵鴉百年獵殺。

百年以前,人類開始進行“基因重組計劃”,將動物的基因與人類融合,製造出能飛翔、能潛水、能識別超聲波的新人類。然而,這項技術也被不法分子用來研製超級病毒,一場席捲全球的病毒災難開始爆發,被感染的人類,逐漸變成吸血鬼。永生不死,百年不眠,動作迅猛,力大無窮,只能以人類和動物的血液為食,只有陽光照射和銀質匕首割掉頭顱才會死亡。吸血鬼咬人吸血後,病毒也會傳播,將正常人類變成吸血鬼。李詩行的爺爺“李一”,是個物理學家,主要研究蟲洞,後來主攻時空旅行,還得到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提名。去世前,他給李詩行留下一個迷你版金甲蟲,是開啟不同宇宙之間蟲洞的機器。但不知什麼原因,李詩行嘗試了很多次,從來沒有起效過。而在另一個世界,也有一個叫顧小溪的女孩子,喜歡了陸克很多年卻被一再拒絕,有一晚心情不好出去買醉,被吸血鬼咬傷,感染也成為吸血鬼。為了復仇,她在一個夜晚潛入李詩行家裡行兇,咬傷了李詩行,陸克拿著防身的銀匕首過來相救,卻被顧小溪反手奪走,刺中了他的心口。

隨後,李詩行也告訴了陸克蟲洞機器、怎麼掉落在這個劇場、如何用晶體佈置四極矩的事情。因為爺爺李一的研究舉世聞名,顧小溪是知道蟲洞機器的事情的——在她襲擊陸克的夜晚,她也偷走了機器。百年來,李詩行一直在尋找她,交手幾次,都錯失了機會。這次二人打鬥的時候,無意觸發了機器。

聽完這些天方夜譚似的話,陸克一時沒有吭聲。他是個感知極敏銳的人,做判斷也常常依賴直覺。他的理智告訴他李詩行的話很荒謬;但他的直覺,卻恰恰相反。

原來平行宇宙的理論是真的,另一個宇宙也有一個陸克?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你現在……是變成吸血鬼了嗎?”

“是。別怕,我做過特殊治療,已經沒有傳染性了”。

雖然覺得同情,陸克還是下意識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

“如果你們不能及時回去呢?”

“留在這個世界,把病毒感染給更多人嗎?”李詩行的聲音很平靜,陸克卻不寒而慄。

“那後來呢?你的……那個陸……”

“死了。”

陸克一時無言。

也許因為是一百年以前的事了吧,李詩行臉上平淡如水。

“他肯定很愛你。”過了一會,陸克才輕輕地說。

李詩行看看時間,已經是22:50。

她猶豫了一下。她覺得自己應該把真空衰變的事情一起告訴陸克——但她開不了口。

一旦開口,她就要離開這個溫暖得不真實的空間,重新走入黑暗和危險。今晚的結局,要麼是和這世界一同滅亡,走入永恆的死亡;要麼是回到那個追逐獵殺的不眠世界。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陸克。

如果,自己留在這個世界呢?殺掉這個世界的李詩行,取而代之?如果,自己把眼前這個男人帶走呢?帶回自己的世界,永遠在一起?

李詩行不知道。她心裡亂得像一團麻。

“那你有一百多歲了哦。也就是你們的世界比我們晚一百年嗎?那我們這個世界也會爆發病毒嗎?”陸克哪裡想得到李詩行的內心變化,他耐不住好奇,一連問了一串問題。

李詩行說,平行宇宙的時間線各異,細節也各有不同。比如這個宇宙的陸克的性格很好奇,也很好勝。她們那個宇宙的陸克,是個消防員,比較老實,對藝術不敏感,也沒什麼好奇心。不過兩個陸克,倒都是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也很老實的呀!說得我好像不老實似的。”陸克很不服。

李詩行又笑了。她挪過來,輕輕靠在陸克身上。她頭髮上有一點淡淡的香味,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陸克覺得心跳有點加快,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而陌生的情緒浮上心頭。

看她剛才望著自己的眼神……分明還在想著他啊。

如果是自己,會為了保護愛人放棄自己的生命嗎?陸克不知道。

他以前從來不覺得,愛情這個詞和“永遠”有什麼關係。像《麥克白》那樣,它可能會被慾望和軟弱打敗;像這個世界的自己和李詩行那樣,它可能會被時間和的距離消磨。彩雲易碎琉璃散,好物從來不堅牢——白娘子也留不住許仙。

也許這世上,只有死神和遺憾,能讓愛情保鮮。

與此同時,李詩行心中也翻滾著激烈的感情。

她真的能夠下手殺掉這個世界的李詩行嗎?她真的能夠把眼前這個活生生的陸克帶回一個充滿冰冷、血腥的陌生的世界嗎?

要在那個世界和自己在一起,陸克必須也成為吸血鬼。

今夜之前,李詩行以為自己一定可以。百年獵殺,她早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比石頭還硬了。

但眼前這個無親無故的男人,能為了自己拼命。不,他是為了自己心裡的那個李詩行拼命。李詩行感到一股溫暖和嫉妒交織的複雜情感。

她已經等了一百年了。難道要在今夜放棄嗎?

她心如刀絞。

“剛才看你上樓的動作,還挺麻利的。吸血鬼,那個,都有什麼特質啊?”陸克清清嗓子,有點緊張。

燭光搖曳,陸克一臉好奇,看起來萌萌的,和平日的嚴肅迥然不同。不知是因為暖色的燈光還是滾燙的茶水,李詩行的心似乎被什麼化開了。

“不告訴你哦。”

陸克的臉一下子就拉下來了。李詩行忍不住笑起來。她已經記不得自己多久沒笑過了。陸克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笑了。

她眼睛都不眨地看著陸克。這好像就是自己記憶裡的陸克,會為自己打架,看電影一定要吃爆米花,每次煎牛排都會煎糊,進門就亂扔襪子的陸克。

而那些溫暖的記憶似乎都已經有點模糊了。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只是另一個宇宙的男人嗎?這真的不是自己的陸克嗎?

突然,陸克身子僵住了。他突然緊張地按住李詩行的肩膀,語速很快地開始發問。

“你來這個宇宙,對這個宇宙的李詩行有影響嗎?像一些科幻電影裡說的,這個宇宙的李子會消失嗎?”

“不會。但是……”李詩行終於還是開口,告訴了他真空衰變的事情。

他會信嗎?她有點緊張。

“走吧。去第四個房間。”陸克果斷地說。他沒有問李詩行為什麼現在才說,也沒有時間猶豫或退卻。他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無論真假,他都賭不起。

沒等她回答,他已經起身,打開了密室的門。一陣風吹進來,牆壁上的燭火熄滅了。

燭火熄滅的瞬間,映著李詩行的眼中一抹失落。

7 | 不眠之夜劇場五樓

聖水洗罪

向前。兩人衝破黑暗,沿著樓梯來到524房間。

這個房間溫暖潮溼,瀰漫著暖香和情慾的氣味。房間一角有一處床榻,麥克白和夫人正在表演。他們以一種現代芭蕾的舞蹈動作表演親暱和爭執。動作皆含蓄剋制,點到為止,空氣中的情慾卻濃得幾乎要結晶。麥克白雙手染血,神色癲狂,在麥克白夫人的白睡衣上留下一個個血手印,麥克白夫人正抓住丈夫的肩膀哭泣,性感而修長的身體因羞愧而顫抖,黑色長髮已被汗水打溼。她的痛苦彷彿有一種魔力,周圍的十幾名觀眾中,也傳來了低低的抽泣聲。

房間中央有一個“聖水臺”,清澈的水流從高牆上引下,在臺中聚成一潭清泉。

李詩行看著手錶上紅點的位置,漸漸鎖緊了眉頭。陸克覺得不對,走過去看了一下,手錶上已經有三個紅點閃爍;而第四個紅點的位置,竟然落在了窗外的半空中。

“紅點的位置變了。一小時前還在室內。蟲洞的引力場讓這座樓有輕微的變形。”李詩行深深吸了一口氣。

兩人來到窗前,根據圖示,紅點的位置正落在在距離視窗五六米處的偏下方,懸在半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根本夠不著。

時間已經是23:35。

“怎麼才能把晶體固定在半空中呢?”陸克環顧四周,想找個杆子什麼的。

“不一定要固定。只要在特定的位置啟用晶體即可。”

“夠不著怎麼啟用啊?”陸克心裡一陣窩火。

此刻,李詩行反而顯得很平靜。她走到聖水臺前面。

“你想什麼呢?怎麼辦啊?”陸克看她這不緊不慢的樣子,有點火了。

聖水臺上方,有一個高大的雕塑,是耶穌在十字架上受難。李詩行抬起頭。她的臉格外瘦削,顴骨那裡有兩塊很重的陰影,臉色比雪還要蒼白。

一束頂光照下來,十字架的陰影落在李詩行臉上。她直勾勾地看著耶穌流血的身體,那眼睛——彷彿是昆蟲死去的眼睛,空洞無物。

這一晚,不眠之夜,她必將做出抉擇。

這個劇院裡演員身上的血,有逼真的血腥味

“你知道殺死同類的感覺嗎?”李詩行緩緩開口。

陸克望著眼前這個女孩,一時無言。

獵鴉。如果是自己,在捕獵者和被捕獵者之間,恐怕也會選擇前者吧。但,要熬過多少個痛苦的夜晚,一個普通的女孩才能成為殺人不眨眼的獵鴉呢。

做一百年的殺手,會比做一百年的獵物幸福嗎?

周圍,音樂聲漸漸變大,那是教堂管風琴的伴奏,悲切的轟鳴迴盪在四周。

麥克白夫人走過來,沿著石階,一步一步,踏上聖水臺。

“我的罪孽根本無法洗淨。”說完後,麥克白夫人將身體浸入水中。在水中,她睜開雙眼。白衣浮動,血跡如輕紗般散開。

有一瞬間,陸克以為她要對著十字架跪下;但李詩行卻轉身,背對十字架走開了。

是不願表現出軟弱?甚至,是憎恨上帝?她也會有宗教信仰嗎?他不得而知。

李詩行終於做了決定。她把手錶上的方點陣圖再給陸克看了一下。

“快走,你先去一樓。你看,就是這個小儲物間。金甲蟲需要提前十五分鐘佈置好,這裡我來想辦法。”

“可是……”

“顧小溪肯定已經等在那裡了。她肯定也在四處找金甲蟲——她當然找不到,所以只能賭我們是否能找到;最後時刻,她在那裡守株待兔即可。沒時間了,我處理好了就來找你。快!!”

沒有時間猶豫了。陸克只能握緊甲蟲,向一樓奔去。

8 | 不眠之夜劇場一樓

無名盛宴

時近午夜,血色霧氣瀰漫。

無名盛宴上,眾人聚集,以緩慢如鬼魅般的動作,觥籌交錯。

這是《不眠之夜》的最後一幕。

陸克來到大廳一角,拉開幔帳,露出那個隱蔽的儲物空間。半空中果然有一個詭異的黑色圓洞,邊緣正散發著紫色的光芒。

陸克並不知道,光芒由藍變成紫,正是真空衰變即將開始的先兆。

他退出來,放下幔帳,躲在劇場一角觀察。

不知道此刻顧小溪在哪裡。

時間已經是23:48。陸克緊緊攢著金甲蟲,手中冷汗直冒。

突然,一個黑影從樓外高空墜落,重重砸在窗外的地面上。

落地的一聲悶響,被劇場內悲愴的大提琴聲蓋過。只有陸克看到了這一切。

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

他跌跌撞撞向落地窗跑去。

把李詩行拖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滿身是血。

吸血鬼的血,深紅中泛著淡淡的紫色,染滿了銀色的衣服。

第四顆晶體,已經在她墜落空中的瞬間,安放完畢。

觀眾們多數都圍在長桌那裡等待最後的落幕,也有少數幾個圍在陸克和李詩行身邊,欣賞這出充滿感情的“表演”。

醒來,快醒來。陸克坐在地上,抱著李詩行晃著。李詩行卻毫無反應。他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掉在李詩行臉上。也許是眼淚的涼意,李詩行困難地睜開了眼。

“還沒死。”她微弱地說。

陸克哽了一下,又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陸克沒有留意,金甲蟲已經掉落在地上;他也低估了吸血鬼的夜視能力——要比人類強得多。

等待多時的顧小溪從黑暗中一躍而出,將金甲蟲搶到手中,一把撕開了幔帳。

黑洞的藍光已經消失,真空衰變已經停止。顧小溪拿到甲蟲,眼看就要啟動。

李詩行用盡全力推開了陸克,撞向顧小溪。

甲蟲被撞落,李詩行拿起甲蟲,在一個細微處用力一按,甲蟲的翅膀展開,露出藍色泛光的半透明身體。

黑洞內部開始泛起漩渦般的光芒。

此時,已經是23:53。

一些觀眾聚集過來,好奇地看著這一切。

李詩行想要靠近旋渦,卻被顧小溪死死拖住。她發出野獸般低沉的嘶吼。

生死關頭,匕首相交,在暗中擦出火花。李詩行明顯體力不支,臉頰被抓出道道血痕。

四周音樂聲漸起。蒼涼而悲愴的大提琴、管風琴奏起《歡樂頌》。聖潔而緩慢的樂聲中,一根絞帶自餐桌上空緩緩墜下。麥克白將被處以絞刑。

《歡樂頌》是陸克選的。他不喜歡紐約那個悲愴的音樂版本。緩慢奏響的《歡樂頌》,以諷喻的手法,給麥克白的死亡增加了更凝重而深刻的救贖氣質。

李詩行和顧小溪的打鬥如此精彩,好多觀眾都顧不上麥克白那邊,只圍在這裡津津有味地看著。

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23:57。

陸克從黑暗中出現。他手上拿著一把銀質的三叉戟。

那是冥王手裡的法器。他剛剛從儲物間裡拿出來的。

陸克從背後,將三叉戟插進顧小溪的心口。銀器到處,騰起焦糊的煙霧。

顧小溪發出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蟲洞近在咫尺。李詩行卻猶豫了。

她回頭看著陸克。

近在咫尺。

舞臺上,麥克白夫人對行刑前的麥克白,說了最後一句臺詞:

一夜就是一生

“你還等什麼呢?”陸克大喊。

李詩行的眼角,流下兩行血淚。

只有在極度悲痛絕望的時刻,吸血鬼會流下血淚。

陸克想說什麼,喉嚨卻哽咽了。他用力揮揮手。

跨進蟲洞的那一刻,她回頭看了陸克最後一眼。

如果,只是如果,我是這個世界的李詩行……

一牆之隔的曼德雷酒吧,舞女正在清唱。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再見了。陸克。

午夜鐘聲敲響,無名盛宴終結。麥克白的身體微微抽搐,終於不動了。

李詩行隱沒於黑暗的一瞬,陸克看到她眼角的一抹紅色,如同玫瑰上的露珠。

圓鏡一般的黑色蟲洞縮成一點,消失了。

最後一刻,許多木質的佛珠從洞中彈出,跌落一地,發出脆響。

9 | 古寺

傍晚時刻,古寺起了山嵐。

李詩行和住持熟識地打著招呼。陸克將一串佛珠交回住持手中。

那夜以後,陸克滿身是血地從劇場走出來,在酒吧,抱住了李詩行。

後來,他才隱隱意識到,吸血鬼李詩行,是可以把自己帶回那個世界的;甚至可以做出許多更加殘忍的事情。

那一滴血淚,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不斷出現在陸克的夢境中。

他在《不眠之夜》增加了一個房間,佈置成了一個滿是吸血鬼的平行世界。演員身穿黑色罩袍,手持銀色匕首,在月光中追逐。

但是,陸克做了一個新設定。吸血鬼的身份不是永恆的。真摯無悔,甘願犧牲的愛情,會讓吸血鬼流下血淚。然後,吸血鬼將被治癒,重新變為人類。

那個房間裡,高懸著兩枚月亮。

後來,陸克才知道,這個世界的高僧李一,正是李詩行的爺爺。所以李詩行和古寺住持,也是熟識的。

住持說,四川寺廟傳來訊息,李一已經圓寂。他也將李一臨行時候說的話告訴了陸克。

李一叮囑住持,他在入定的時候,看到這串佛珠與陸克有緣,所以那次他特地前往茶室。但只怕這一場緣分頗多波折,但亦自有其意義。

“李一法師是怎麼看到的呢?”陸克很好奇。

“高僧和物理學家的世界都是很神秘的。正如李一在兩個世界的身份那樣。”住持微微笑著。

“爺爺很早就出家了,媽媽和我提過,她一直不能完全體諒爺爺。前陣子爺爺去世,我專門趕去四川,和媽媽一起,送了最後一程,她的心結似乎才解開。爺爺說,宇宙很大,生活更大。也許還有一天會再相見的。”李詩行輕輕地說。

“李一還要我向你轉達最後一句話”。住持對陸克說。

陸克靜靜等待。

“三千世界,靈魂不滅。只有情感會指引我們,去往心之所向的地方。”住持微笑著。

李詩行握緊陸克的手。她眼裡泛著淚光。

陸克看著窗外。日光漸隱,明月初升,淡得幾乎不可見。古寺的一百零八聲暮鼓響起來了。

那個世界的兩個月亮,升起來了嗎。

西方殘陽,如血紅豔。

這個劇院裡演員身上的血,有逼真的血腥味

目羽

吳霜,編劇、譯者。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金獎得主。

科幻作家裡最會做飯的:)

※ 本項評分僅用來了解讀者閱讀偏好,請您根據自己的真實感受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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