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又見梧桐花開

早上去公園跑步，突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是那種小時候經常聞到的，然後一直封存在記憶裡的香氣。抬頭一看，是一顆梧桐樹，枝椏上開滿了一簇簇喇叭樣的花朵。在清晨六點半的細雨中，疾風把梧桐花吹落在地面，也把香氣吹散開來。

我站在樹下，記憶的大門怦然開啟，那棵老家大門邊的梧桐樹也像一把大傘一樣倏地撐開。

那棵梧桐樹很大很高，小時候伸長胳膊也環抱不住。梧桐的枝幹是遒勁的，花苞也硬邦邦，所以即便已被春風俘虜，它依然是冬天冷峻的樣子，直到某一天，花苞終於按耐不住春風的鼓動，淺紫色的花朵徐徐而出，最終伸展出一朵朵喇叭樣的花。一簇簇花朵像是穿著紫裙子的舞者，天空就是她們的舞臺，她們隨風變換著身姿，曼妙而優雅。花怒放的時候，葉子也陸續長出來了，梧桐的葉子很大，像大人的手掌，茂密的梧桐樹下是孩子們玩耍的絕佳地點。

我和小夥伴們在樹下嬉戲打鬧，蹲在地上大把撿拾那些被風吹下的梧桐花，把花上如鱔魚頭一樣的花托摘下來，然後央求奶奶用針線串成一條項鍊戴在脖子上招搖。還撿起梧桐花從花蒂處吸食花蜜，特別甜，如果誰用力過猛，會把花蕊吸到嘴巴里，花蕊是苦的，看到吸到苦花蕊的小孩呲牙咧嘴的樣子，其他的小朋友就幸災樂禍地大笑。

吃午飯的時候，鄰居們各自端著飯碗齊聚在樹下，邊吃邊侃大山。飯吃完很久了，碗還在腳邊放著繼續侃。

傍晚，是村子裡最生機勃勃的時候，裊裊炊煙升起，孩子們都放學了。我因為考試成績不好捱了罵，獨自爬上房頂偷偷哭，發現梧桐的一個枝椏伸到了這裡，剛好伸手就可以摸到。那個枝椏靜靜地伸展在那，像一個溫和的朋友，靜靜地陪著傷心的我。我聞著梧桐花散發的絲絲香甜，沁人心脾。從此小女孩每次心情不好，就爬上房頂對著那棵梧桐樹發呆，默默地向它訴說心事，它也託微風送來清香，撫慰著我。

這種香氣至童年時印在了腦子裡，很多年間倘若不碰到梧桐樹，便一直想不起，但今早，突然又聞見了，記憶的閘門就這樣被開啟。

樹下，還有爸爸的身影。後來我在縣城上學，每到週末回去，老遠就看到爸爸站在那棵梧桐樹下等我。我那時候已經長成了一個憂鬱的小少女，開始喜歡唐詩宋詞。“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每到下雨天，家人都睡著了，我一個人安靜的聽雨打梧桐，滴答淅瀝的雨聲令我第一次體會到哀愁的美感，“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初次讀到這首詞，我簡直被震撼了，原來有人可以把文字排列的如此優美，梧桐在這些句子裡，美到哀傷。

一棵梧桐，一首詩詞，一段回憶，回憶裡夾著甜和酸。

記憶是一種味道，是一種鄉愁，美到哀傷。

就像今天早上，六點半的清晨，細雨，微風，我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細聞它的味道，任憑記憶把我拉回那久遠的時光。然後，有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