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敵”稱號裡的僵化世界

王如晨 / 文

一種理念僵化到了必須擊碎的地步。

我對今日頭條一直沒什麼好聲氣。但看到有人將它命名為“全民公敵”，頓覺產業裡的一種邏輯、理念，實在僵化到了必須擊碎的地步。

這次話題是從挖角知乎大V開始。過去一段，今日頭條四面出擊的動向已很明顯，不但早已涉足公號、社群、資訊流產品、影片，更是具有觸達各種輕應用的能力。接下來，說不定增加一點點交易屬性呢。

很多人將這種動向稱為複製與模仿。然後將它與當年的騰訊比附，又很機智地跳到眼前，與前不久美團王興傳遞的新邊界理念關聯。當這三個話題被放在同一平面時，彷彿就有偌大的批判空間。

幸虧這次沒用“狗日的”一詞。過去我對這種動向也是義憤填膺的。但現在不了。我已經發現，產業·每到一輪關口，類似一幕就會重複。

因為，很多人沒有看到這背後的驅動力：

一、每一輪都處於一種商業形態從粗糙走向精緻、深耕的週期；

二、碎片化創新雖有活力，但若缺乏多樣性與生態支撐，會很快失去血色。

第一個方面也是我們通常說的流量經濟。說到“流量”一詞，我始終覺得它是網際網路落地多年後，人口紅利的另一種變通說法。

騰訊幾年前被罵“狗日的”，表面是它依託QQ等入口快速複製業內服務，實際上是傳遞的是，QQ在PC網際網路時代創下龐大的流量規模後，必須適應趨勢變化，快速尋求變現，否則一會被即將來臨的移動時代拖垮，二會導致龐大的流量，很大部分變為成本中心。

王興上半年釋放了新的邊界理念，一度引發大規模攻訐。攻擊者認為美團點評什麼都涉入，沒了邊界意識。他們沒有真正體會到，王興的表達裡，有約束條件——即圍繞使用者體驗與需求，同時也沒有理解他說的“邊界”，更多指的是已經僵化、板結的傳統網際網路發展路徑、分工及格局。美團點評佔領了中國最大比例的吃喝玩樂，這種碎片化的撮合能力，能將過去屬於骨幹或基礎設施形態的網際網路，從割裂、孤島狀態系統整合入一個巨大的生態體系。美團點評從點到面，從面到垂直行業縱深的發展，已經形成一個充滿多樣性的世界。

這背後，當然有王興的危機感。它也來自於流量經濟的祛魅。移動網際網路人口已經到達一個相當高的比例，未來增幅不可能再出現之前爆發性的資料。市場競爭，正從粗放的空間、數量覆蓋轉變為存量使用者價值的深度挖掘。美團點評擁有強大的碎片化撮合能力、流量經濟，它不可能守著這個金礦不做各種維度的探索，而且，在這個獨立的平臺上探索，比外部碎片化的業務更具服務整合的能力，也更有效率。我認為，王興的邊界概念，是包括體驗與效率在內的。

今日頭條四處出擊的邏輯也是如此。它的快速崛起，基於技術，但最初撮合的也是人與資訊。它是移動網際網路時代開啟後，連結人與資訊的最高效的媒體平臺。短短三年，就創造了龐大的流量規模。但它同樣面臨著人口紅利弱化的挑戰。

它的流量，缺乏場景，也談不上是真正的“大資料”概念。在我眼中，沒有分析、精準匹配的流量，還不是大資料。

這種局面之下，張一鳴肯定需要為今日頭條尋找各種途徑、場景，打通變現通道。它的基本形態決定了，必須依託內容、入口進行創新。現有的產品，雖然看上去很雜，其實都還是統一的結構形態，並沒有旁逸斜出到氾濫狀態。近期問答類、知識類產品佈局，既有社群化圖謀，也有藉助大V等頭部使用者啟用存量、提升增量的用心。當然，它已經延伸到撮合人與服務。

從結構主義來看，它們面臨的挑戰，確實都在同一層面。

事實上，過去幾年，百度的產品佈局也是眼花繚亂。百度過去兩年遭遇的諸多危機，尤其醫療廣告話題，同樣也是PC網際網路向移動時代遷移過程中，龐大的流量經濟變現不力的體現。在找到更通暢的場景與通路之前，龐大的流量就像一個堰塞湖。百度後來涉足O2O，就與此深有關聯，而它逐步退出，乃是因為流量概念走出虛幻，成為可分析、挖掘的資料後，它的資料型別，更適合AI的世界。

阿里不同樣如此麼？它也被視為無所不包的帝國，並且打破了過去馬雲承諾不涉入的領域。但逍遙子的理念裡，特別崇尚一個組織形態的多樣性，它能產生奇特的化學反應。截至目前，阿里集團已經形成電商生態與內容生態，若將螞蟻、菜鳥等版圖納入，阿里系也已經是一個充滿巨大想象空間的組織。而過去幾年，它很少談流量，資料詞頻高企。而幾個月來，它最大的任務也是將底層資料、使用者打通。多款重頭產品都是如此。而五新若沒有這個過程，會呈現為割裂狀態，阿里不可能有效能。

我想說的是，

當我們看到一個組織開始四處探索通路、搭建場景、複製或創新產品形態時，它往往意味著一個階段的成熟期。它是前一週期的壓力面，也是後一週期的偌大機會面，技術與商業要素的匹配會進一步新的階段，會激發新一輪產業創新。

當你咒罵它們複製的時候，你可能忽視了這樣一個局面：一個行業，若只是碎片化創新，在自由競爭氛圍裡，是不太可能有真正效率的，它隱含著巨大的交易成本。

在一個大連結、萬物互聯的時代，市場會呼喚一種系統整合的力量，重構價值鏈，將諸多碎片化創新，用系統平臺整合，加速整個行業、社會面的高效運營。

谷歌的安卓生態與蘋果的生態對比中，也有近似的脈絡。很多時候，我們都能聽到人們習慣對它們做出價值判斷，喜歡說蘋果會完蛋，谷歌會徹底勝利。

我從來都不信這種言論。他們沒有看到過度開放的弊端。

安卓確實激發了碎片化的創新，但也導致“水至清則無魚”，全球所有安卓手機應用商店加起來，創造的收益不如蘋果商店一家。很多人看不到，蘋果是以一種系統性的創新，吸納了整個碎片化世界的價值。它是有些貪婪，隨著時間演進，一定會有新的力量打破它的地位。但我要說，市場永遠都會存在一種系統整合的力量，面對著無數的碎片化符號。喬布斯的蘋果若被打敗，一定會有新的蘋果誕生。

當然，市場上不可能有太多蘋果。本質上，蘋果之所以牛逼，正是因為，它變相建立在碎片化的土壤中。沒有水平、橫向、碎片化的組織，不可能有蘋果這類垂直的巨人。

這不是庸俗辯證法，而是基本的市場規律。過度的碎片化世界，是一種布朗運動的世界，它的原始的、自由的創新，會受到熱力學第二定律的約束，無序就會有熵增狀態。打破它的，就是系統力量。而當一個系統走向腐朽，新的力量會成為掘墓人，但這個過程也是一種二律背反，掘墓人會成為新的垂直力量。

今日頭條引發爭議，它被視為全民公敵，有很多誇張。因為，它的觸角，更多還是集中在內容形態，遠沒有覆蓋其它更多。

當然，我相信，張一鳴不可能停留在眼前的世界。一方面，這家公司確實充滿很大的想象空間，從連結人與資訊，過渡到連結人與服務，以及其他更多，它還有很長的道路。從時間來說，它還是個網際網路少年；另一方面，今日頭條估值已經到了一個新的門檻，我相信這個外界不太明朗的週期，它有維持估值的訴求，說不定還有IPO好事近的由頭。

所謂“全民公敵”裡，隱含著對於過往發展路徑、模式、既定格局的依賴與麻醉，網際網路的世界本來就隱含著自我批判的精神，為何我們在它落地20多年之後，沉入其中，以為萬物不滅，格局僵化乃至死寂呢？只要你尊重商業規則，尊重客戶與使用者，創新以它們為中心，有什麼不可以打破的。

我們的商業氛圍的形成，從被處處壓抑到沙文主義的批判，總是一步之遙。這片土壤到了一個重視系統、生態、整體觀、世界觀的時刻。競爭不可消除，但超越競爭的理念若是匱乏，連競爭本身都不可持續，一定會一頭折返到萬馬齊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