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天黑下來了，如同一場地老天荒

入冬後，白晝漸漸短了。這是冬天給人帶來的，最直觀的感覺。咦，白天怎麼不夠用了呢？

尤其是陰天，到了傍晚時分，天地間不覺黯黯，向外望去，一片蒼蒼茫茫。冬天，夜晚總是迫不及待地來臨，暮色中，只剩下朦朦朧朧的影子。那些建築物的輪廓，那些樹枝的輪廓，都看不清了，更不要說遠處的山和小鎮，世間一切，都漸漸地消融掉了，像掉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遇著天氣晴好的日子，你以為傍晚會被拉長嗎？午後的陽光，濃釅得像是到處流淌的葡萄酒，聞一聞，就讓人醉了，那醇醇的氣息，那又暖又濃的色調，好像可以浸泡了整個冬天，再一口一口地吃掉它。

然而到了下午，日光漸漸稀薄，好像兌了水似的，越來越淡了。裸露的大地，稀疏的草木，面對這樣的情形，卻也是無能為力。

風也吹過來了，一小股，一小股，像是從什麼縫隙裡鑽出來的，是哪裡漏風了嘛？冷不防讓人打個顫兒。打了兩三個顫兒，抬頭看時，那天邊的桃紅色，也透出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寂寞，好像是離別之前的傷感，回首時，它還在，但越來越遠。

遠山之外，夕陽仍舊華麗，卻也顯得倉促起來，要散場了，收拾起雲霞，收拾起光線，和世間道個別，接下來的日子，也許好多天都見不到了。冬天的太陽，必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

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我能感覺到，流光和暮色的交接，金色在漸漸消逝，而暮色開始大面積潑灑，讓你來不及眨眼，讓你來不及思考，它已經和這世界融為一體。

我以為自己背對著黃昏，可是轉過身去，蒼茫的暮色早已替代了晚霞，它無聲無息，卻又所向披靡。即使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觀察，也很難說清，夜色是哪一刻真正降臨的。

更多的時候，誰會在意這件事呢？天黑了，我或者在路上行走，或者已經回到家裡，冬天的夜晚，誰會無所事事在外面閒逛呢？

我怕冷，也怕黑，冬天看上去冷冷清清，不動聲色。是的，這就是冬天給我的固定的印象，無論街道是多麼熱鬧，耳邊有多少歡笑聲，我總覺得，自己是行走在鄉村的小路上，風輕輕地吹著，偶爾有樹葉飄落，說不定哪裡，還會鑽出一隻野貓子。

我一門心思地趕著路，那些風景，開始如同一幅水墨圖。後來，就變成了大片大片的墨色，我亦披著墨色，如同一隻歸鳥，飛向某一個方向。運氣好的時候，月光會在腳尖，替我分擔分擔。

可我又是那樣喜歡夜晚。冬天麼，削減了生機，剝落了色彩，山寒水瘦，落寞又淡定，但那時的我，還不懂得細細欣賞，不知塵埃落定，萬物

蟄伏

，敢於以素顏和滄桑示人的季節，其實也是美的。低調的美，最經得起時光的洗禮。

當夜幕降臨，天地間好像飛來了一隻巨大的青鳥，用它厚實溫暖的雙翼，護住了瑟瑟的人間，一瞬間，便覺得是地老天荒了。有什麼是重要的呢？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冬季的白晝，是寒冷的，短暫的，不過是上了個班，回家途中，一腳就踩住了暮色的尾巴，再走兩步，便被夜色裹挾住了。

來不及仔細看看，路旁的梧桐樹，還剩多少樹葉，銀杏樹是否結了累累的果子，聞到了菊花的香氣，卻不辨其方向，還有空氣裡糖炒栗子的甜香，賣冰糖葫蘆的大爺舉著紅豔的小山，不緊不慢地走過去了，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嘴裡的唾液已經控制不住了。凡是不能自控的，一定是真愛。

此時，我居然覺得，夜晚是那樣的溫柔，從一開始的灰色，到後來的黑色，模糊的只是我的視線，而這世界裡的活色生香，並沒有被真正淹沒，它們如同水裡的魚兒，遊動得更歡了。就算閉上雙眼，我也能聽到那喧騰，感受到那生機，冬夜可不是一潭死水啊。

遠遠近近，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明亮的黃色，如同無數的小花，點綴著夜晚。街道充滿了誘惑，當我舉著一串冰糖葫蘆，毫不猶豫地咬碎一顆時，一天的奔波與疲憊好像也被咬碎了，全是渣渣。

生活不也是這樣嗎？平淡無奇，可是給自己一些甜頭，也就有了盼頭，把那些小糾結小鬱悶當果核一樣吐掉，它就真的不來打擾了。

冬天的夜晚，來得真早，可我也好喜歡。就像喜歡夏天漫長的白晝，我同樣喜歡冬天豐盛的夜晚。回家的念頭，在冬天的暮色中，愈發強烈。

天黑下來，整個世界都是那麼溫柔，燈光在召喚著，前方的路也在召喚著，那一扇窗戶裡，並沒有多麼美麗的風景，卻有著如春天般的溫暖，一些家常飯菜，一杯熱茶，一雙盼望的眼神，組成了我平平淡淡的人生，但是在冬天的夜晚，它們統統變得那樣有魔力，讓我一刻不停地想要回去。世界之大，不如我一窩。

是的，天已經黑了。天亮時出發，而天黑的時候，該回家了。這是天地萬物，包括太陽和月亮，都遵守的規矩，路線是既定的，卻也是充滿了溫度的。冬天的夜晚，來得這麼早，也是為了，讓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早早歇息吧。

在遙遠的古時候，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寒冷的冬天，夜晚長一些，人們早一些回去，燒火做飯，粗茶淡飯，也可以吃出快樂和自在。一家人圍著爐火，一邊說著話兒，一邊烤火，扔幾顆栗子，丟幾隻芋頭，空氣裡也就瀰漫著甜蜜的香氣。

更講究儀式感的人，溫一壺酒，看兩頁書，便覺得自己也是詩仙酒仙了，這種膨脹的喜悅，把人的心塞得滿滿的，還不夠呢，滿屋子都裝不下了。

恩愛的人，守著漫長的冬夜，一定不會覺得苦，只有無盡的甜蜜。古代的平頭百姓，哪有那麼多時間談情說愛，互訴衷腸啊，春種秋收，一路走來，生活並不容易。

到了冬天，節奏終於慢下來了，日常也沒那麼多事了，吃吃飯，說說家常，整理一些家務，便是一天了。到了夜晚，點上燈，燒起火，光和影是如此溫柔，冬天的夜晚也是如此繾綣。

管它外面是朔風呼嘯，還是大雪飄飄，萬年不過是滄海桑田，而這寂寂又溫馨的夜晚，倒像是到了時光的盡頭了。對視的眼裡，是柴米油鹽，也是春暖花開。

幸福的人，怎會怕夜色的來臨呢？說不定回去時，已經安排好了火鍋，

啤酒

，我彷彿看見了肥羊卷和毛肚，豆腐和金針茹在向我招手，還有Q彈的丸子，滑溜勁道的粉條，青翠的生菜，這樣想著，腳步就更快了。

冬夜的人間煙火，抵得消整日疲勞，一季嚴寒，萬年滄桑，吃飽喝足後，美美地睡上一覺，一點也不嫌夜長。如果可以，我願意太陽不升，天不亮，要任性，何妨任性一回？這漫長又慈悲的冬夜，胡思亂想，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