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南文學作品欣賞：醒酒

古城街的唐仲林排行老二，所以一條街上的人都喊他唐二哥。唐仲林是誰？整條古城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要打聽唐二哥。連上小學的孩子都知道。因此，唐仲林也算名人了。

唐仲林出名，不是因為有權，也不是因為有錢，更不是因為他幹過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事，而是因為“酒”。

唐仲林嗜酒如命，年輕時哪一天不進肚子個八兩一斤酒，那就不叫一天。那時，唐仲林在供銷社工作，正值計劃經濟時代，物資極度匱乏，人們要想買個腳踏車，縫紉機，手錶之類的東西，那得找唐仲林幫忙。

“二哥，有空嗎？請你喝二兩！”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小子準有事。”

“算二哥猜得準，娃他舅要結婚，女方要一輛腳踏車，這事還得求二哥你操心。”於是乎，一盤炒雞蛋，一盤涼拌豆腐，一瓶光肚酒， 觥籌交錯，一醉方休。唐仲林最終是醉眼迷離，搖搖晃晃，哼著“小倉娃離了那登封小縣”，迷迷糊糊回了家。

久而久之，唐仲林的酒場越來越多，酒量越來越大。漸漸成癮，倘若酒癮襲來，便滿頭冷汗，四肢發抖，臉色發白，不能自已。趕快倒酒入腹，症狀立馬緩解。就像舊社會吸鴉片的那些癮君子一樣。唐仲林在人們的感謝聲中，在人們熱情的目光中活得很風光，他覺得他的人生很有價值，他很滿足。

後來，時代變遷，改革開放，物資豐富，人們不再需要唐二哥幫忙。但唐仲林人緣猶存，仍然酒友眾多。每天醉酒依舊，喝多了，依然是醉眼迷離，搖搖晃晃，依然哼著“小倉娃離了那登封小縣，”迷迷糊糊回家，倒頭便睡。

唐仲林就這樣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這可愁壞了唐二嫂，氣壞了唐二嫂。這男人孩子不管，老人不管，家事不管，下崗了連個工資都沒有，又不去掙錢養家，這日子還咋過下去？

唐二嫂叫劉文秀，是一位小學教師。她人如其名，文靜秀美，善良賢淑。當年，因欣賞唐仲林聰明能幹，熱情真誠又長得帥氣，才義無反顧的嫁給了他。可沒想到現在讓酒給害得如此這般。唐二嫂常常又氣又恨，默默流淚。但他們必竟夫妻多年，也曾恩愛過，也曾幸福過。所以便好言相勸。

“仲林，別喝了，你現在不年輕了，抗不住酒了，身體要緊。”

“沒事，喝這麼多年酒，也沒見有個啥病。”唐仲林不以為然。

這一年春天的一天，唐二嫂讓唐二哥去買個罈子，說是想醃點鹹蛋，到端午節的時侯給孩子們吃。唐二哥買了罈子往家走，忽然酒癮襲來，渾身發抖，他急忙到臨近的小賣部打了二兩喝下去，感覺好受點，就提著罈子繼續往家走。但越走越覺得不過癮，就又打二兩喝下去。從古城街的北頭走到十字街，唐二哥喝了四次共八兩酒，他的酒癮終於過了，但卻癱倒在地，再也無力將罈子拿回家去。唐二哥人雖醉，但還記得這個罈子一定要拿回家的。只見他爬在地上，將罈子橫放在前面，然後用頭使勁一頂，口中念念喊道：

“咑咑！咧咧！走！“只見那罈子便咕嚕嚕往前滾動，唐二哥便慢慢地往前爬，等爬到罈子跟前，又用頭使勁一頂，口中又道：“咑咑！咧咧！走！”那罈子便又往前滾動。正值中午放學時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人們像看馬戲團小丑一樣駐足觀看。有調皮的學生大聲喊“唐榮榮，你爸又喝醉了！”

那年，唐仲林的大女兒十七歲，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看到爸爸這樣子，又氣又恨又心疼，又覺得在同學面前沒面子，回家哭著不上學，唐二嫂好說歹說才勸說女兒沒有停止學業。

第二天，唐二嫂又勸唐二哥。

“仲林，別喝了，酒醉失言，酒醉失德，你這樣天天醉，讓孩子們的臉往哪兒擱，他們都大了”。

“咋了？顯我丟人了？我一不偷，二不搶，喝酒丟什麼人！有人叫我喝酒，那是我朋友多，人緣好。人生在世，不就是混個人氣嗎？”唐仲林陰著臉說。

唐二嫂有些生氣，這糊塗蛋到現在還不醒勁，便反駁說：“你那人氣能當錢花還是能當飯吃？”

唐仲林瞪了妻子一眼，甩門而去。唐二嫂只能默默地抹眼淚。

唐二哥的酒是越喝越多，酒癮越來越大。家對他來說就是旅店，妻子就是服務員。

這一天晚上，月黑風高，唐二哥喝得迷迷糊糊，蹌蹌踉踉回到家，敲門無人開，喊門無人應，只好從身上摸了鑰匙開了門，哼一句“小倉娃離了那登封小縣”，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唐仲林醒來，家裡不見一人，他感覺不對勁，便急忙向鄰居打聽。鄰居急切地對他說：“唉呀！唐二哥，你還不快去醫院，你家兒子闌尾炎，昨天就住院做手術了，都化膿了，醫生說再晚一天送去就沒命了。”

唐仲林這才想起兒子前兩天就說肚子疼，他還罵兒子吃東西不注意。唐二哥暈暈糊糊趕到醫院，病房裡的幾個人沒一個理他。

“兒子情況咋樣？”

“你還知道你有個兒子？你不是跟酒親嗎？你不是人氣足，人緣好嗎？去，叫你那人氣與人緣給兒子治治病，給兒子出醫療費！”

這是唐二嫂大半輩子第一次發火吵丈夫，她委屈，傷心，想起自己操持這個家的苦難與艱辛，她泣不成聲。

唐仲林哪受過老婆這種數落，況且又當孩子們的面，他兩眼發紅，雙唇發抖，厲聲喝到：“不就是個闌尾炎嘛！死不了！喊啥喊！”說完，扭頭就走。唐二嫂又氣又恨又無助，衝著丈夫的背影哭喊到：“你有本事永遠別回來，我只當你死了！”她的心涼透了，她從來沒有這麼無助過，沒有這麼傷心過，在自己最困難，最需要人撐腰的時候，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男人。這樣的男人要他何用？她覺得這樣的日子過不下去了。想到此，她反而釋然了，有一種放下包袱的輕鬆感。她長長嘆了一口氣，似是無奈，又像是解脫。她站起身，望了望兩個已經長大的孩子，咬了咬嘴唇。

唐仲林還真是好幾天都沒回家，直到兒子痊癒出院他都沒看兒子一眼。唐二嫂心死了，也就無所謂了。有他只當沒他，由他去吧。

這一天，唐二嫂下班回家，遠遠地就看見自己家門口圍了好多人。她急忙撥開人群去看，只見地上躺著一個人，渾身滿臉都是血，氣息奄奄。人群中的街坊鄰居見唐二嫂回來，告訴她說，幾個陌生人將唐二哥用車子拉回來，放在門口就走了。看樣子滿身酒氣，像是喝醉出事了。

唐二嫂看著地上的丈夫百感交集。她雖恨他嗜酒如命，但她又不忍心不管他，畢竟夫妻一場，眼見他危在旦夕，豈能見死不救。唐二嫂急忙撥打120急救，又讓孃家兄弟到醫院幫忙，安排好後就急急地去了醫院。

經搶救，唐二哥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但頭上那一道傷口足足縫了十五針，因失血過多，醫院為他輸了兩千毫升的血。，一支胳膊齊刷刷的斷掉，作了手術，打了石膏固定，醫生說，他要在醫院躺上幾個月，甚至半年。唐二嫂東拼西湊為他交納了醫藥費，手術費，她的心中像是一座大山在壓，沉重得喘不過氣來。夜深人靜，她走出病房，望著滿天星光與萬家燈火，她不知自己的光明在那裡。回到病房，捂著被子，任淚水無聲的往外流。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夫妻，她不能不管他。唐二嫂細心的照顧唐二哥，端屎倒尿，喂吃喂喝。心中的苦，誰人能知！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風和日麗，唐仲林傷愈出院。唐二嫂用一輛架子車，鋪上棉被，放上枕頭，讓唐仲林躺上去，然後接他回家。唐仲林躺在車子上，看著吃力拉車的瘦小的妻子，回想起幾個月來細心照顧自己的情景，他第一次對妻子感到愧疚。他覺得自己渾渾噩噩大半輩子實在對不起這個女人，對不起孩子們。在他出了事故，生命垂危時，他的那些酒友們只是將他送到家門口，然後像躲瘟神一樣，再也沒有露面，是這個瘦弱的女人不離不棄，在艱難困苦中挽救了他的生命。他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愚蠢，那麼的可惡，那麼的可笑。他仰天一聲長嘆，一串清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回到家，唐二嫂照顧一家老小吃完飯，讓兒女們都坐下，平靜的對唐二哥說：“仲林，你的傷好了，我累了，輪到你操心了，我們離婚吧。”

唐仲林心中一緊，妻子的話像閃電驚雷，撕裂著他的心。他悔，他恨自己。他不能沒有妻子，他現在才感到妻子對他有多重要。年輕時兩情相悅，手拉手一起看電影，一起騎腳踏車去鄉間踏青的情景歷歷在目，他們那麼相愛，他曾經答應過她要愛她一生，給她幸福。可是，這麼多年，自己都幹了什麼呀！唐仲林什麼都沒說，他走到妻子面前，拉著她的手，當著孩子們的面，“噗通”一聲，跪在妻子面前。

從那以後，唐仲林再也沒沾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