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詩畫｜布衣菜飯，可樂終身

手繪：苜蓿頭、馬蘭頭、野豌豆、薺菜 楊 鋮

春天在外秦淮河邊，看到有阿婆在挑野菜，她頗為熱情地教我分辨各種野菜——薺菜、枸杞頭、馬蘭頭、苜蓿頭，等等。苜蓿頭，又稱草頭，江南一帶遍地都是，不過我的故鄉對草頭情有獨鍾。草頭也叫秧草，上可以配河豚，中可以配田螺，下可以入油單炒，無論怎樣，都是一道美味佳餚。

鄉間生活簡樸，莫說山珍海味，便是大魚大肉也必等到歲時節令，祖母日日操勞，燒菜做飯一切從簡，尋常野菜伴著米飯燒成菜飯，其便捷性便凸顯出來。

雨後，深深淺淺的綠從褐色的菜地上探頭探腦地冒出來。秧草生得快，祖母便冒著毛毛雨捋一把，洗淨，剁碎，就著米飯一起入鍋，一番熬煮，綠葉慢慢軟糯，味道入了米飯中，味道醇厚。

江南烏米飯

“你別看這菜飯不起眼，以前糧食匱乏，能吃上這一頓菜飯就謝天謝地了。”祖母篤信佛教，做菜飯時會給我們講佛教故事，她說，佛祖以前就帶著弟子四處討飯。我們的文化裡，乞討好像是乞丐，似乎是一個比較負面的看法，真要讓你拿一個碗去跟別人要東西吃，一定很困難，但是從祖母的唸叨中，我漸漸悟得，乞討，能克服自身的傲慢，學會謙卑。人活在世間，其實是需要很多人的幫助的。

讀六朝事，讀到郗鑑一段頗為艱辛的日子。郗鑑是誰也許你不知道，但他女婿王羲之無人不曉。永嘉之亂，又值饑荒，郗鑑回到山東老家。郗鑑沒什麼謀生手段，經常忍飢挨餓，鄉里長輩敬重他的名望，決定各家各戶輪流給郗鑑管飯。但郗鑑總帶著侄子和外甥去蹭飯，時間一長，鄉里人也覺得壓力頗大。郗鑑當然能感受到別人的冷眼，最後想出一法子，他從此只一人蹭飯，等吃得差不多後，把飯糰含在腮幫子裡，到家再吐出給兩娃吃。靠著郗鑑的“腮中食”，他的侄子和外甥都活了下來。後來郗鑑去世時，任剡溪縣縣令的郗鑑外甥辭職，為舅舅守孝三年，要知道，這本是兒子對老爸的守孝方式啊。

讀到《浮生六記》有句話：“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矣。”反覆揣摩，可知妙極。《浮生六記》是清代布衣文人沈復的隨筆散文，《浮生六記》所記的，不過是清代姑蘇城內一對普通文人夫妻的日常生活場景，有夫妻相敬相親的閒情記趣，有共同暢遊自然山川的浪遊記快。然而最難得的，卻是當沈復家道中落後，他能為生計長街賣畫，能低頭求助他人，甚至在衣不蔽體時還拿錢買酒和救濟他人，在借錢途中不忘觀賞別人的園林設計。

這樣的人，明快豁達，真實可愛。這份尋常溫情，自然平淡，挺近本心。

撰文：楊 鋮

編審：秦 華

監審：周賢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