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事在心——剖析民營企業的“短壽命”現象

原創

邱旭瑜

鵲哥法務

江南人有一句最經典的罵人話，

“短壽命”或“短命鬼”。這三個字看起來很惡毒，但在江南只是罵人的口頭禪。在說別人的不是的時候總是這樣：這個短命鬼，今天又做了什麼、什麼了。從小到大，我也被罵過很多次，有時還是出自最疼愛我的奶奶嘴裡。到現在為止我沒有搞清楚這三個字的準確含義，但凡是調皮搗蛋、好逸惡勞、好吃懶做、偷雞摸狗、不孝順父母、亂搞男女關係等等，凡是一切有背於人之常理、常情的人事或事，都可以用這三個字來概括。但是在北方語系中沒有這樣罵人的話，說普通話的時候這三個字怎麼也罵不出口。但是人也沒有因為被罵“短命鬼”而“短壽命”而真的就短命了，但是中國的民營企業則是不罵也短命，平均壽命不到三年，確實是非常的短命了。

民營企業的短命現象，除了投資、市場、技術、產品等原因外根本的原因還是人的問題，敗事在人，在人頭腦中的落後的思想、觀念。中國的民營企業大都發自是土生土長的環境中，一個人一旦有所作為，他周圍的人就會千方百計把施加影響，直到這個人完全符合環境的認同和需求，中國的民營企業一旦初具規模後，不是向現代企業發展，而往往是向

“生產隊”、“合作社”的方向發展，企業的家屬化、親緣化、地緣化就成為民營企業跳不出的怪圈。即使在市場經濟，國際化程度最高的深圳，這種現象也非常嚴重。民營的短命在於：

一、民企老闆個個都是“自殘高手”

1、一人得道、必讓雞犬升天

民企的自然傾向來自於中國人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意識，一個人如果有了錢、有了地位，必然要使家人、朋友、親戚共同得到好處，如果老闆不這樣就會被人視為大逆不道，無情無義，所有的吐沫就會象冰雹向他襲來，這個一道民營企業家過不了的坎。所有的家人、親戚、朋友、熟人等有關係的人，都要儘可能地安排到自己的工廠或公司來，並且待遇還不能差，是這種無謂的資源的消耗對商業企業來說無異於自殺。這是西方管理者與有海外背景的職業經理人無法理解的事，他們僅僅從熟人文化與不信任外人的角度來評價民營企業家，其實有點冤枉。

排外是因為有了內人才排外，不相信外人是因為有內人在作怪。職業經理人

“依法”管理民營企業，一旦得罪這群已經升了天的人，只能是死路一條。原因很簡單，在這個企業裡面老闆就是大家長，那群能昇天的人就是親如其兒女。你去朋友家作客，無論朋友家孩子做錯了什麼都不能打主人家孩子的，而是要向主人報告，讓主人來教訓他的孩子才是，否則你一定犯規了。

2、面子大於生命

作為中國人，特別是根植於某一地方、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在當地他的面子往往比生命都重要，為了維護這種面子民營企業家往往寧可犧牲企業的利益，這也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現象。他的面子從哪裡來，就是從那一幫當地人、家裡人、親戚、朋友中來，如果他一不小心得罪其中的某一個人，馬上滿城風雨、甚至會四面楚歌，為了避免這種窘況的出現，只能委曲求全，和氣生財了。民營企業不講原則和紀律，原因就在於此，過於絕情就會失去面子，這對民營企業家也是無法忍受的事。

3、見“鬼”就怕

每個地區都有幾種不務正業的人，有地痞、有官痞、還有職業流氓，只要你有了錢，這群人就一定會主動找上門，而且這種人是萬萬得罪不起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是對這一群人最好的寫照。所以民營企業家往往都要花費很多的黑錢來擺平這些人，滿足他們的一些要求，免得搞得雞犬不寧。

4、“懼一切內”之怪象

民營企業家的懼內現象也是個普遍現象，懼內不一定是傳統意義上的怕老婆，懼怕公司內部的管理人員和身邊高築牆的人，如同皇帝身邊的太監一樣。

如果妻子兒女進入公司管理層，最麻煩的是你不讓她們說了算都不行，在企業裡她們是特權階層，家企不分，相互間的關係根本無規則可言，而且企業發展的越好，家裡人看得越緊，管得越多，每個人都怕漏了自己的功勞。

民營企業經營中的違法現象比較普遍，尤其是為了偷稅漏稅做假賬、假虧損、假支出，有時還要做些不正當交易，請吃、請喝、請嫖、行賄，對民營企業來說家常便飯的事。

參與這些事的人或者知情人、枕邊人，往往都是老闆最懼怕的人，這些人越缺德、越無能老闆越要依著他們。其中最可怕的就是

“賬房先生”，大凡一個企業“賬房先生”當家作主的時候，也就是企業死亡之路的開始，市場一線的採購和營銷人員會被“賬房先生”一分一釐的斤斤計較算賬方式中算跑了。枕邊人更是別說了，如果是偷情或私情，江山都可以丟，別說是企業。

所以民營企業家從辦企業開始，就緊緊和

“短命鬼”三個字聯絡在一起了，沒有規模要規模，有了基礎就不由自主地開始自殺，生的慾望與自殺傾向交合在一起，不可思議的行為方式導致不可思議的結果。職業經理人大都不瞭解這些內情，強行推銷書上說的那一套管理制度，逼得人家不得不趕你走了。這情形正如一個正常人無法阻止一個人一心想死的人一樣，命是他自己的，他就想死，你能如何？

二、是誰把民營企業送上死亡之路

民營企業在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再從強到弱、從大到小、從有到無不是一個人的原因造成的，而是由一群人造成的。

1、老闆的自以為大、自以為是是把民營企業送上絕路的首要原因

在傳統社會、傳統文化中成長起來的民營企業家，本能地把自己當作大家長，做大家長最大的樂趣一是到處發號施令，二是到處施捨，為了滿足

“征服”欲不惜犧牲利益。大家長、老爺、山大王的老闆在他們眼裡其實同一個概念。

為了滿足獨大自己的心理需求使永遠自己永遠獨在高處，就必須製造落差。製造落差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永遠緊握財政大權，把給予權牢牢控制在手上，所以老闆都喜歡一枝筆，事無鉅細，都要經過老闆親自審批。老闆之所以會不厭其煩，因為找到的人越多，意味著別人對他的需求就越大，自我的感覺就越高大，如果沒有這種感覺會有強烈的失敗感和失落感；

其次為了製造落差就要不停地找下屬的岔子，指出他們的錯誤讓他們改正，證明自己的高明和英明，下屬在被不斷地被數落和批評後，也就逐漸不再自己拿主張，什麼事都請老闆定奪，既滿足了老闆的又落得逍遙。

再次老闆為了證明是老大，就必須證明自己永遠不犯錯誤，為此就需要一批聽話的人和吹鼓手。

最後為了證明自己的老大，就看不起有能力的、有水平人、有成就的人，所有在能力與水平的人在去民營企業往往都有自取其辱感受。民營企業的仇才現象其實首先是由老闆造成的。

2、成也手足、敗也手足

民營企業大都有一群共同創業、打江山的人，企業一旦做大後，這一群人都是企業的元老或功臣，和老闆大都是稱兄道弟，不分彼此。這一群人無視任何的規章制度和約束，同時緊緊盯著企業的每一個角落，象老虎到處撒尿圈地一樣到處顯擺自己的威風，各有各的勢力範圍和裙帶關係。相互之間勾心鬥角，同時一旦發現對他們權威有影響的人或事，就會不惜一切手段，群起而改之。

民營企業

“吳大郎開店”現象，其實很大一部分就是由這群人經營的結果。為了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和權威，就不允許別人再建新功，否則企業就不會有他們的地位，他們對老闆有絕對的影響力，是老闆的手足，老闆離開他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如果企業有這群人把持，就不可能再接受新的東西，死亡大門也就大開了，一切僅僅是時間問題。

3、家族化權力壟斷，往往是民營企業的活棺材

很多的民營企業除了老闆親自掛帥外，太太、兒子、女兒還有七大姑、八大姨等等都進入企業管理高層或重要部門，他們表面上是來幫助老闆當家作主的，其實完全是來享受榮耀的。

在企業處處顯貴自不用多說，干與不幹一個樣，幹多幹少一個樣，幹好幹壞一個樣，問題在於第一個破壞制度和規矩就是這幫人，而且沒有辦法處罰，在破窗效應的作用下，這個企業永遠建立有效的規章制度。

同樣這一群人需要抬驕子的與吹鼓手，也都有顯示威風的目標群，於是公司的第二權力中心、第三權力中心就會形成，當這些人也都能說了算的時候，整個企業就會亂得象鍋粥。

4、強龍鬥不過地頭蛇

地頭蛇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大批本地的管理人員或員工，也許他們在公司並沒有顯赫的地位和聲名，但他們每人都有一張嘴，公司稍有風吹草動，這些嘴就象高音喇叭四處傳播。尤其是在權力鬥爭中，這是每一方都會爭取的力量，目的就是藉助輿論來造勢，自古以來，用兩張皮的嘴說死一個人簡直是太容易的事了。

所謂的

“空降部隊”到了這種企業，虎入平川就等著被羊欺吧，而且你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永遠都鬥不過他們的。

指望老闆開明，那是休想，因為在一方水土上這一群人照樣可以用吐沫把老闆淹死，老闆會為一個經理人而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民營企業在問題成堆，積重難返時，才想起請職業經理人，但是一旦企業擺脫困境，又會走上原來的老路。

三、古老的心病、短命的基因

民營企業從經營層面看死於投資、市場、技術、現金流的不足、虧損、機制原因等等，從人為的因素來看，是由上述四群人一點點把企業推向絕路，其實根本的原因在於古老的心病，古老的心病卻又是由短命的基因造成的。

1、死要面子活受罪，民營企業創業初期都是以賺到錢為目的，但是一旦有了錢後就會把個人在家族、地域、別人嘴裡的聲名看得比命還寶貴。

中國自古以來根深蒂固的仇富心理，對有錢人的負面評判往往會讓企業家喘不過氣來，沒錢的時候大家都好，一旦有了錢後問題就變得複雜了，在中國人眼裡，窮是應該的，別人窮你富，錯的就一定是你。可憐的民營企業家在有了錢後，第一件事就要自己修功名，買名聲和口碑，只要與自己能沾上關係的，都不能得罪，殊不知這可是個無底洞，越陷越深以至於不能自拔。

民營企業家，大都沒有接受很好的教育，尤其是缺少心理素養，而他們本來就與和他們朝外相處的人在同一方水土上長大，別人想的其實也正是他想的。在那個環境裡他無法跳出別人對他的道德評價。商品經濟的意識與農耕文化永遠是對立，在這種對立中無法找到平衡點就只能隨波逐流。

2、與生俱來的對金錢的罪惡感，民營企業家在罪惡的掙扎中不知所措，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傳統文化，其實都是窮人文化，中國的傳統文化是農業文化也是窮人文化，在這種文化中對金錢的飢渴與金錢的罪惡感，是相輔相承、如影相隨，缺乏現代文明與商業文化薰陶的民營企業家，錢越多罪惡感越強，強之市場經濟不規範，不正當競爭和交易大量存在，錢越多越看不起自己，越看不起自己越想掙更多的錢來維護表面的強大。

在這種罪惡感中其中民營企業家的人格和精神分裂現象非常嚴重，在人前自大與在人後的自責，形成強烈的心理反差，痛苦不堪中的人往往會選擇死亡來擺脫恐懼，讓企業死亡其實是企業家不自覺的心理趨勢，這是潛意識作用的結果。

3、民營企業家嚴重缺乏心理安全感

社會兩極分化越嚴重，有錢人就越沒有安全感，人在沒錢的時候想做賊，有了錢的時候就象個

“賊”，現在的有錢人就和小偷一樣心虛，尤其是象如綁架、搶劫、敲詐勒索等古老犯罪象幽靈一樣讓民營企業家時時都處於驚魂不定之中。

設想一下，自己辛苦幾十年打拼出來的企業，隨時可能會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毀於一旦。再如企業可能因一個投資、一個專案、一單生意、一次詐騙等等陷於破產。長期生活在這樣心理壓力和精神壓力下，本能的心理就是逃避，或者把心理危機轉嫁他人，部下、家人、朋友等等，容忍部下的胡作非為，往往是心理逃避的結果，而且別人越壞，他心理越安全。

4、缺乏自律的惡霸心理是民營企業最典型的病症，惡霸心理源自於中國人普遍追求的是隨心所欲式的田園生活，有錢、有權還要隨心所欲這是每一箇中國人追求的生活，結果只能在征服別人獲得心理上的滿足，一個人霸主地位往往是要犧牲很多人的尊嚴來維護的。

這也是與現代工業文明和商業文化相背離的心理，雖然迫於強勢，可能會獲得屈從，但是屈從背後，引發的是無形的殺機和破壞甚至引來殺身之禍。企業在交易和管理過程中出現的漏洞，表面看是無意的，其實很多是員工或部下精心策劃的，這種伎倆是中國人最拿手的把戲。既想置你於死地，而自己又落得個乾淨，獨裁者的獨裁和惡霸者的惡霸，往往是最好的工具，表面上看是企業家的咎由自取，而其實是別人精心設計好的圈套。

歹毒的殺機、陰險的破壞與獨裁者的獨裁、惡霸者的惡霸往往是相輔相承的孿生兄弟。很多民營企業家缺乏政治經驗，只顧自己的樹威而忘記給別人以起碼的做人的尊嚴，最後的結果往往是禍不單行。

有道是法無定法、萬法唯心，中國的企業家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艱難創業，同時也在心靈的荒漠上建造自己夢想的大廈。打造金山、銀山容易，但打造心靈的大山就不那麼容易了，需要的是靈魂深處的革命。金山、銀山只有放到心山上才最放心，而我們傳統的文化、現實的教育、主流的宣傳往往都沒有這方面的內容。中國企業家的心病太重，而且缺醫少藥。

民營企業家創造巨大的財富的同時卻無法釋放心靈的重負，最後都是以毀滅自己的事業和健康甚至生命來獲得徹底的解脫。所以民營企業家的短命現象，表面看是經營管理能力問題其實是心理問題、心靈問題，歸根到底還是教育問題。這堂課我們的歷史沒有重視，現實也沒有重視，但最終還是補的，遲補不如早補。筆者大量地用心理或心靈的分析的方法來剖析中國企業管理中存在的問題，也是在儘自己滴水之力。

四、民營企業如何超越死亡地帶

在現實中大量的企業在創業初期積累的財富，最後又如數歸還市場，甚至傾家蕩產後還負債累累。一個人如果拒絕學習、拒絕獲得新的資訊、拒絕棄舊迎新、拒絕別人的幫助、拒絕與他人的合作，最後一定是這種結果。

中國人大都熟知守株待兔的故事，守株者的荒唐自然也不用多說，但是中國民營企業家大都在扮演著守兔者的角色而不自知，不過他們守的不是樹而是觀念和人，因為自己的觀念和事業共同體中的人不變，導致一切的新的資訊、技術、人才、資金都無法進入家門口的塘。

誠然打虎親兄弟，上陳父子兵，創業初期因為資本不足，不能引進技術和管理，就地取才，艱苦創業到也無可厚非，問題是在企業完成原始的資本積累後，還抱著這棵樹不放，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了。所以民營企業要超越死亡地帶必須：

1、讓資本走出家門，資本和水一樣，流動是本性，如果侷限於一池、一塘、一井，必然會腐爛發臭。資本的力量在於資本與資本的融合，在融合中獲得新的生命力。有資本必有管理，有管理必有人才，有了人才就有了一切。資本的融合往往就是管理上的推陳出新的過程，而且資本只有走出家門，才能徹底擺脫落後的思想、文化、觀念的束縛。

2、適時請退功臣，江山可共不可奪，創業的思路和發展思路不是一回事且有著本質的區別，老臣過多必招致吳大郎開店，規範管理的要求必然要請創業的功臣退居二線，問題是如何做得更人性，更符合人之常情，在保障利益的基礎上讓功臣退出權力部門，是必然的選擇。

3、嚴以律己，包括自己的家人，嚴格控制親屬佔居重要的領導崗位或把持重要的部門，否則制度管理和流程管理都會成為一句空話，對親屬要做到先培養後重用。

4、要能承受變革帶來的陣痛和暫時的混亂，變革往往都需要付出代價，新舊體制交替的過程中，必然會出現諸多的人事紛爭和利益衝突，很多民營企業葉公好龍式的變革，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因無法忍受變革帶來暫時的混亂而導致變革的破產也是司空見慣的事。

5、改變觀念，把企業當作一個社會大舞臺，讓吸引八方人才登臺獻藝，而不是讓家人把持舞臺，把觀眾嚇跑。

6、充分利用現代企業制度，以投資和吸收股權的方式幫助自己需要幫助的人，而不是簡單的施捨來和不分原則重用他人。

7、培養自己濟世的情懷，濟世的情懷是診治財富的罪惡感以及不安全感最好良方，在回報社會的過程中金錢與財富光芒價值才能得以充分的發揮，同時獲得心靈的昇華。

8、把學習當作自己和企業永遠的使命，及時賦予財富以新的內涵，注重創造財富的同時創造人才，這樣企業才會有強大的生命力和源源不斷的發展動力。

9、企業必然保持適度的人才流動，沒有人才的新陳代謝就沒有企業的新發展。一個企業不能步入專業化和職業化的管理，無法走得更遠，經營管理的職業化、財務的專業化、人力資源的專業化，是企業科學決策的基礎。

10、企業家必然懂政治，要有把別人邪惡的心理化作正面的動力的能力，被動地迎合往往是自取滅亡的開始。

企業興從心開始，敗也是從心開始，企業最終的命運取決於企業家在有了錢後還想做什麼。作為企業家如果一生都沒有能獲得社會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是一種悲哀，是企業的悲哀，也是企業家的悲哀，更是社會的悲哀。金錢的罪惡在於它能造就一個人的貪婪，金錢的意義在於它能幫助自己、幫助別人實現自己的願望和抱負。

善惡有數，成敗在心，失敗和死亡永遠是從心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