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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少年·方塊字丨圍巾(北辰特輯)

由 人民融媒體 發表于 農業2022-04-28
簡介直到有一天,姥姥高興地從外面回到病房,說她在菜市場碰到了王家村的老鄉楊姨,這楊姨也得過癌症,醫生當時說她只能活兩年了,沒想到一口氣又活了三十年,癌症也好了,人好精神好,吃嘛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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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自:奔流新聞

圍巾

2023屆高二(21)班 陳若霏

上大學時,我得了絕症,醫生說最多還能活兩年。

我手忙腳亂地從書包裡拿紙巾,可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醫生默默地把抽紙推給我,我抽一張,開始擦眼淚。

眼淚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完。

你們知道年紀輕輕患絕症是一種什麼體驗嗎?

大概就是,原來不太耐煩的醫生在看到我的檢查單後,會特別溫柔地問我:“是在這裡上學嗎?爸爸媽媽呢?要是離得不遠讓他們過來醫院一趟吧!”

我說,我爸媽都不在了,我跟外婆過。

醫生愣了一下,說:“那請外婆過來一趟吧,治不治、具體怎麼治,都需要跟親屬一起商量。”

我笑了笑,笑著笑著又很想哭:“沒事兒,您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問過學醫的學長了,這幾張化驗單意味著什麼,我大概知道一點兒。”

醫生沒說話。

診室外面很吵,診室裡頭卻安靜。

就在這難得的安靜中,我感覺自己快被溺死了。

我說:“我外婆年紀大了,又不識字,她都沒出過我們家那個小縣城,連高鐵都不知道怎麼坐。她有高血壓,我怕她知道以後……”

我說不下去了。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說:“主要是你這個病呢,後續很多的治療都需要親屬簽字的,不然我們沒法給你治。”

我拿紙巾矇住臉,一張又一張,很快都溼了。

醫生輕聲說:“小姑娘,其實你的病還沒有到晚期,從醫學上講,治好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我們對抗病魔,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啊。”

1

出了醫院,室友打來電話:“王冉,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剛剛輔導員又打電話催PPT呢。”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此刻卻讓我覺得異常陌生。我們之間像是隔了一道無形的牆,她很健康,沒有癌症,而我卻不一樣。

我這麼想著,強裝輕鬆地說道:“我可能得癌症了,得住一陣子院。”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十幾秒,她才笨拙地安慰我,“沒事,冉冉,我相信醫生一定能治好你的。”

“嗯。”

電話結束通話,抬頭望向天,依舊湛藍,周遭是忙碌的世界,似乎沒人注意到我的存在,這個可能命不久矣的我的存在。喧譁、鳴笛、汽車轟鳴、紅燈轉綠,看著這一切,我的眼前忽然朦朧了起來,淚早已侵佔眼眶,陽光在淚水的朦朧裡暈出光影。

就這樣,我住進了醫院,一個人,穿著病號服,躺在了那個白得刺眼的床上。

下午,姑姑就急急忙忙趕來醫院給我簽字,一邊忙一邊說:“姑姑也沒能給你幫上什麼忙,就只能瞎忙活。”

我笑著,“您能來就已經很好了,我可以照顧自己的。不過,暫時還是不要讓姥姥知道我得病的事吧。”

姑姑不說話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躲閃。我明白,姥姥一定已經知道了。

我沉默了下來。

爸爸媽媽出事那年,我還小,只記得那幾間平房外滿是白色,刺眼得像是這病房裡的床單一般。姥姥幾縷灰髮散落,泣不成聲,周圍的人滿眼都是憐憫。

我不想再讓姥姥成為被人憐憫的物件。

“那個,冉冉啊,姑姑實在是沒辦法了,本來應該陪著你姥姥一起照顧你的,但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不會怪我吧?”

我笑道:“怎麼會呢姑姑,你能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你要是沒錢治病了就趕緊告訴姑姑,姑姑一定全力支援你。”

我笑著謝謝了姑姑的好意。

我能怪誰呢?怪我沒有得到上天的眷顧,怪這世界偏是我一人承受這份痛苦嗎?

電話鈴聲響了,思緒被打斷。電話那頭仍是那個溫柔的聲音:“冉冉,吃飯了嗎?”

聽到這句話,我的情緒好像全都爆發了一樣,忍不住眼淚噴湧而出。我強忍著哭腔說道:

“吃了,姥姥,你呢?”

“我中午吃了苞米呢。”

背景中是高鐵報站的聲音。

騙子。

安靜了片刻,姥姥問道:“冉冉生病了怎麼也不給姥姥說呀,我們冉冉一個人在外面上學,又挑食,沒有姥姥在會不會偷偷掉眼淚啊?”

聽到這兒,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手忙腳亂地將麥克風關成靜音,扶窗失聲痛哭。

2

其實住院的日子也沒有那麼糟糕。因為藥物的作用,我並沒有體會到過多的痛苦,相反,我每天都能吃到姥姥做的不一樣的飯菜:新鮮的莜麥菜,蘿蔔湯,軟糯的粥。我還經常打趣,說我住院反倒胖了三斤呢。姥姥聽到這兒,總是笑著,摸摸我的頭,然後給我調整床的高度,看著我把飯盒颳得乾乾淨淨。

但放療依舊讓人崩潰,枕頭上、床單上、被子上全是我的頭髮,觸目驚心,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脫髮。

於是我去了醫院門口的理髮店,堅定地說道:“剃光。”

“20塊。”

店主頭也不抬,眼神冷漠地拿起剪刀,三下兩下就解決了。姥姥在一旁看著,眼裡滿是遮掩不住的悲傷。她把我被剪下的頭髮一縷縷撿起裝進盒子裡,小心的將盒子裝進她紅色的手提袋裡。

前期的治療並不痛苦,過程僅限於醫生拿著片子告訴我,你這兒,這兒,這兒不太好。

後期便不一樣了,病灶轉移的痛苦讓我痛不欲生。我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打止痛藥,因為只有在止痛藥的作用下,我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一個體面活著的、有尊嚴的人。

我好像再也不是那個能夠回去坐在圖書館認真做PPT的大學生了。

3

寒冬很快就來了,姥姥只要一得空就拿起毛線織著圍巾。那是一條紅色的、寬大的圍巾,但我並不喜歡紅色,我總是在疲憊的疼痛中擠出“姥姥,別織了,累”這幾個字,可姥姥只是笑笑,從不會停下手上的動作。

在醫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漫長,無止境的化療和放療讓我生不如死,我曾無數次在心底喊出“我不想活了”,但每當看到姥姥額上那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又再也拿不出勇氣說出這句不負責地離去的話。

直到有一天,姥姥高興地從外面回到病房,說她在菜市場碰到了王家村的老鄉楊姨,這楊姨也得過癌症,醫生當時說她只能活兩年了,沒想到一口氣又活了三十年,癌症也好了,人好精神好,吃嘛嘛香。

我虛弱地笑著,無心去判斷這個奇蹟的真假,有一句沒一句地應和著姥姥。

如果我也能夠創造奇蹟呢?

下午,我的幾個室友來醫院看我了。我太久沒去學校了,她們也漸漸明白我的病情並不是她們想的那般簡單。我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來和她們聊天,聽她們講輔導員的窘相和宿管阿姨怎麼兇她們的事情,我們笑得前仰後合。

美好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臨走時,她們輪流擁抱我,哽咽地說著“加油,我們還等著你回來一起捱罵呢”。

我目送著她們走進電梯,心中一陣酸澀湧上。手機傳來提示音,是銀行卡入賬的聲音:8000元、4000元、5000元。

匯款人的姓名我也很熟悉,就是我剛剛目送進電梯的那幾個。

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宿舍群裡發來新資訊:“這是我們給你提前隨的結婚份子錢,你要是敢退回來我們就不給你當伴娘了。”

求求你了,老天爺,給我一個做新娘的機會。

求求你了,讓我活下去。

4

這天,剛做完檢查,一個老太太走進病房。姥姥高興地站起身,跟我說這就是楊姨。

她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得過癌症的人,神清氣爽,容光煥發,與正常人毫無兩樣。

她看著我,坐在床邊,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眼中有淚花閃動。

“姑娘,我以前和你一樣,每天在醫院裡熬著日子,每天都疼得我想死,還好是熬過來了啊!”

楊姨坐了一會就走了,臨走前還把姥姥叫出去說了兩句話。

回來後,姥姥跟我念叨,說這楊姨是吃了一種醫院不賣的特效藥才好得那麼快的,而且還便宜,見效快,多少癌症患者都是被這個特效藥治好的。

“姥姥,你不會真的信她說的吧,我看她都不像得過癌症的樣子呢。”

“你這孩子,人家的病歷單都讓我看過呢,要我說啊,咱們也試試這個特效藥,說不定我們的冉冉就能快點好起來了呢。”

我笑笑,並不說話。與楊姨的關係還不足以讓我相信這個神奇的特效藥。

第n輪化療放療又開始了,又是日復一日的痛苦,又是沒有尊嚴的一遍遍治療。我疼得鑽心,卻又說不出口,只有眼角的淚在枕頭上滴落。

姥姥看起來又瘦了,顴骨更加突出,手上的皺紋好像也加深了許多,但她還是在織著那條紅色的、寬大的圍巾。

一天,姥姥出去買菜做飯,楊姨來找她了。楊姨進了病房,發現只有我一個人,便坐了下來,握著我的手又說了好多話。

“冉冉,你知道嗎,你姥姥昨天找我借了3000塊錢。我剛剛去銀行轉給她了。我想,她連我這種剛認識不久的人都借了,估計親戚朋友都已經借了個遍吧。”

我愣住了,我們已經沒錢治病了嗎?明明卡上還有我攢下來的生活費和做兼職的工資呢,姥姥已經要向一個外人借錢了嗎?

我很難想象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是怎麼低下頭去為我借錢的啊?如果人家拒絕了她,她會被趕出來嗎?一針治療針要幾萬塊錢,她得低聲下氣多少次才能湊夠我一針的費用啊……

姥姥來了,手裡提著水果,笑著說:“冉冉,來吃蘋果吧!”

“你把錢都還回去,我不治了。”

姥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了看楊姨,嚴肅的對我說:“怎麼能說不治就不治呢?不治你的病能好嗎?你不要擔心錢的事……”

“我欠你的還不夠多嗎?!”我大聲吼道,嗓音沙啞地打斷她。

姥姥癱坐在凳子上,一聲不吭,紅色的手提袋裡露出毛線針的尖頭。

“冉冉啊,你先別急,老鄉,你也別難過,要不你們試試我以前吃過的特效藥吧,一盒才600塊錢,萬一真的有用呢?我不就被治好了嗎?”

一盒600,幾十盒的錢才夠打一針的。

我們向醫生說明了情況,準備回老家療養。

醫生聽了我們的安排,說道:“這種特效藥還是要謹慎,有些人被治好了,有些人也治不好,還是要看個人的效果,不要耽誤了治療的週期。而且這種特效藥的灰色地帶很多,就怕你們……”

我笑了笑,說:“醫生,我是不是治不好了?”

他沉默了一會,說道:“到了晚期還能活幾十年的病人我也見過。”

他用心地為我找了一個善意的病例。

我開啟窗,冷風透進病房,吹著我的衣角。我需要冷一點,才能有勇氣說出原因來。

“在醫院治可能真的會更好,但是啊,醫生,我們沒錢啦,你知不知道,我姥姥已經在跟別人借錢治我的病了。”

我還是哭了,王冉,你真沒出息。

我雙手矇住眼,被風吹涼的手指摁著眼角,很快又被溫熱的淚水打溼。

我曾多少次想過,大學畢業後找個好工作,在城市裡買個大房子把姥姥接過來和我一起住,我們一起吃早飯,一起看煙花,一起過端午……

我本以為這一切都是未來的樣子,可它卻戛然而止了。

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就這樣,我們回到了老家。這裡空氣清新,好像跟以前比沒什麼不同。屋前的小溪潺潺,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不知道是特效藥還是心理的原因,我覺得自己的病確實好了很多。一個週期很快過去了,我又託楊姨給我配了一個月的藥,這次的藥是第二療程,價格明顯高很多,但好在姥姥借的錢還夠支撐。就這樣,我懷著一絲希望苟活著,在這紛擾的世間做一個偷生者。

第三療程到了,我們把最後的4200塊錢交給楊姨,楊姨還是像往常一樣,坐上大巴車去拿藥。

然而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的情況直線下降,身體虛弱到站不起來,吃什麼吐什麼,我的手已經乾枯得不像個正值花季的女大學生了。

我終於還是倒下了。

5

睜開眼,又是那個壓抑的病房,又是那個熟悉的白床單。醫生正在跟姥姥說著話,姥姥滿眼是淚,左手緊緊攥著剛織好的紅圍巾。

騙子。

明明她也是得過絕症的人,她明明知道這有多痛苦,她明明知道癌症患者及家屬的絕望。

可她還是騙走了我治病的最後一分錢。

騙子。

可我又能做什麼呢?是我自己心甘情願去用特效藥的,這次還能怪老天爺不眷顧我嗎?

我望向窗外,天空依舊湛藍。似乎沒有人會注意到我,注意到這個命不久矣的我。世界依舊在執行,銀河裡也不會有我的足跡。

唯一不變的是,姥姥還是會緊緊握著我的手,與我說著今天在市場上碰到的小朋友有多活潑,黃瓜又漲了兩塊錢,路上有一隻小狗很可愛,等我病好了就給我養一隻。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笑著聽姥姥說著這些美好且珍貴的瑣事。

“姥姥啊,把你織好的圍巾給我戴上唄,我想戴了。”

紅色的毛線圍巾,溫暖地包裹在我的脖頸。

連同外婆粗糙卻溫暖的手掌,覆蓋在我的面頰。

我閉上了眼睛。

我累了,真的好好睡一覺。

睡到長夜將明,睡到檢測儀器尖銳的嗡鳴也喊不醒我。

我戴上了這條圍巾,無論去多遙遠的地方都不會害怕。

天會亮的,無論多晚,總會亮的。

而我,有外婆親手織就的圍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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