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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失眠、健忘——八十年代的文壇熱議

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農業2022-03-25
簡介馬孔多小鎮最初由一個外鄉姑娘失眠開始蔓延,不久整個鎮子的人和動物都患上了“失眠症”和“健忘症”,這成了一種傳染病,病人的身體永遠不會感到疲倦,而且開始將現實“忘諸腦後”,“開頭會忘掉童年時代的事兒,然後會忘記東西的名稱和用途,最後再也認不得

豬尾巴腐爛是怎麼回事

孤獨、失眠、健忘——八十年代的文壇熱議

記得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還在北大時,我們中文系的同學都非常喜愛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這本書給我們這些熱愛文學的人帶來了巨大的震撼,大家發現原來小說還可以這樣寫,我們的想象力好像一下子就變得開闊了。這部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的代表作,對中國的“尋根派”作家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時隔多年,至今我還記得《百年孤獨》開篇的第一句話:“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雖然馬爾克斯運用了許多奇特而怪誕的“魔幻”的意象與行為,比如會升天的美人、帶尾巴的嬰兒、神秘的羊皮書、死人與活人之間的交流等,但是他所虛構的地方馬孔多,可以說是現實社會的“鏡子城”,是哥倫比亞乃至拉丁美洲的縮影。從它的建立、發展,一直到它的消亡,處處包含著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現代文明的歷史。最開始它是一個“世外桃源”,雖然落後和閉塞,但仍然儲存著單純和天真的原始文化氣息。後來受到外來的文明世界的侵蝕,馬孔多失去了以往的寧靜,社會開始變得動盪不安。外來文明給這個小鎮帶來了先進的理性的科學技術,帶來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奇妙的發明,帶來了火車、汽車、輪船、電燈、電話、電影,還有法國藝伎、巴比倫舞女和西印度黑人等,也同時帶來了曠日持久的內戰、永無休止的黨派爭端。除了國內激烈的自由黨和共和黨的爭鬥,還有跨國公司對馬孔多的殘酷掠奪和操縱。最後,古老的拉美文明一步步走向絕境,建立馬孔多的布恩迪亞家族最後產生了怪胎“豬尾巴”—象徵著被新老殖民者蹂躪下的畸形的拉丁美洲文明。在小說結尾,作者寫道,“馬孔多這個鏡子似的(或者蜃景似的)城鎮,將被颶風從地面上一掃而光,將從人們的記憶中徹底抹掉,羊皮紙手稿所記載的一切將永遠不會重現,遭受百年孤獨的家族,註定不會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現了”。

有意思的是,中國文壇對《百年孤獨》的解讀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遷。當《百年孤獨》在中國的20世紀80年代剛剛流行的時候,正好趕上中國文壇提倡“走向世界”,在這種歷史語境下,一些學者便把《百年孤獨》的主題闡釋成是對拉美民族的孤獨和自閉的批判,因為這種孤獨的症候會導致民族的滅亡,就像小說中活了百年以上的女家長烏蘇娜意識到的代代延續的“怪誕習慣”比近親結婚產生的豬尾巴更能加速覆滅的步伐。當時的中國正在努力地“趕超”世界,追逐“進步”,自然認為拒絕進步是愚昧的,會導致整個家族日益走向與世隔絕的境地。到了21世紀初,受到西方學界的“後殖民主義”思潮的影響,學者們對《百年孤獨》的解讀開始轉向了,更多的闡釋集中在“本土化”與“全球化”的衝突,集中在拉美民族在現代化的過程中所承受的痛苦經驗上。我傾向於後一種闡釋,而且,我發現馬爾克斯筆下的疾病正好象徵著拉美民族在現代化和被殖民化過程中所產生的“民族性”,透過書寫這些疾病,馬爾克斯在探索對本土文化認同的同時,也在批判“民族性”。

《百年孤獨》這本書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馬爾克斯描寫的“失眠症”與“健忘症”。馬孔多小鎮最初由一個外鄉姑娘失眠開始蔓延,不久整個鎮子的人和動物都患上了“失眠症”和“健忘症”,這成了一種傳染病,病人的身體永遠不會感到疲倦,而且開始將現實“忘諸腦後”,“開頭會忘掉童年時代的事兒,然後會忘記東西的名稱和用途,最後再也認不得別人,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失去了跟往日的一切聯絡,陷入一種白痴似的狀態”。為了對抗,鎮上的人給每個動物和東西都貼上標籤,以免忘記,“所有的房屋都畫上了各種符號,讓人記起各種東西”。霍·阿·布恩迪亞為了反抗這種傳染病,決定造出一種記憶機器。後來在一個印第安人梅爾加德斯的幫助下,鎮上的這一傳染病終於被治癒了。這一“失眠症”和“健忘症”蘊藏著深刻的寓言,揭示了馬爾克斯所擔憂的拉丁美洲現代文明的困境,也是馬爾克斯對“民族性”或者“國民性”的深刻批判—是否被外來文明“異化”與殖民之後,拉丁美洲國家的人民開始逐漸忘記了自己文化的根和歷史?

即使“健忘症”被治癒後,馬孔多鎮仍然擁有著各種各樣的健忘症。有一種是屬於個人的“健忘症”,得了這種病的人,早就失去了自我的本真狀態,像行屍走肉一樣地活著。比如,奧雷連諾上校最開始起義是為了維護正義,但是當他陷入黨派紛爭,先後發動了32次起義,到最後已經變得麻木不仁,早就忘了起義的初衷,而只是為了權力而戰,他母親警告他說,“提防你的心吧”,“你在活活地爛掉”,“你那麼幹,就像是長了一條豬尾巴出世的”。經過了多年的戰爭,奧雷連諾上校不僅忘記了最初的理想,忘記了愛情的感覺,忘記了母親的期待,也忘記了家鄉最純樸的氣息。

小說中還描寫了一種健忘症,那就是國家機制有組織有計劃地抹去人們真實的記憶,用謊言來重塑歷史。比如,美國公司到馬孔多開辦香蕉園,大發橫財。隨之而來的是經濟衰退和勞資矛盾的激化,於是香蕉工人大罷工,政府派軍隊來鎮壓,殺害了3000多名工人,這些人的屍體被火車拉走,扔進了大海。事後,政府卻矢口否認。荒誕的是,唯一的倖存者逃回馬孔多鎮時,發現這件事好像從來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多年以後,“大家提到屠殺工人的事件時,記憶裡的那些陷坑就變得特別深了。奧雷連諾·布恩迪亞每次提起這件事,不僅鴇母,甚至比她年長的人,都會起來駁斥那些神話,說工人們在車站上被軍隊包圍,兩百節車廂裝滿了死屍運往海邊,這些都是虛構的,他們甚至還堅持說,在司法檔案中以及教科書上,一切都講得明明白白:香蕉公司從來不曾有過”。忘記過去,用米蘭·昆德拉的話,是“一個巨大的政治問題。當一個強勢力量要剝奪一個小國的國家意識時,它就會進行有組織的遺忘……一個失去了過去意識的國家就會逐漸失去自己。”同樣的,官方力量要控制和剝奪民間意識時,也一定會有組織有計劃地抹去民間記憶。在官方的歷史教科書上,個人真實的記憶往往被一次次地改寫、掩蓋與抹殺。

馬孔多鎮最後變得荒蕪,走向沉淪的邊緣,不僅可以歸因於外來文明對本土文明的掠奪,還可以歸因於本地人對自己民族的歷史失去了記憶,失去了屬於自己的民族認同。小說結尾,當奧雷連諾·布恩迪亞流連在馬孔多鎮時,他發現整個鎮子其實陷入了可怕的“健忘症”,他“找不到一個還記得他家的人,甚至記不得奧雷連諾上校了,只有那位年紀最老的西印度黑人—頭髮好像棉花捲、臉盤猶如照相底板的老人,仍然站在他的房門前唱著莊嚴的落日讚歌”。在颶風將把馬孔多鎮席捲而走之前,“健忘症”早就像猖獗的蟑螂和螞蟻一樣,把馬孔多一點一點地吞噬掉了,“時代的遺物—馬孔多還剩下的一點殘渣—即將腐爛了”。所以,毀掉馬孔多的不是大自然,不是颶風,而是像傳染病一樣的“健忘症”。一個失去記憶的民族,自己從內心就開始腐爛了。

本文節選自

劉劍梅老師文學評論集《小說的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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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失眠、健忘——八十年代的文壇熱議

原標題:《孤獨、失眠、健忘——八十年代的文壇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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