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和傅府淵源極深,福康安熟得不能再熟

福康安兩次來江南省，儀徵是常經之路，再熟悉不過了，一下轎便愣住了：這是儀徵？沿城那道彎彎曲曲的護城河，淤泥已全部清掉，草堤不翼而飛，全部換上臥底起頂的大青石條，岸上還加了護欄。

和紫禁城外金水河全無二致。破敗的城牆只留下日磚根基，上半截直到碟雉箭垛全用臨清磚重新砌起，整個城門箭樓部扒掉了重加修造，仿正陽門建制，朱漆金裝，映在雪光之下，飛簷斗拱危樓嵯峨，莊嚴堂皇紫翠交輝煌煌令人不敢逼視。環城驛道，城門口進去南北大街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都是北京隨駕扈從的善捕營校尉一所謂羽林軍的就是了一站在雪地裡釘子似的目不邪視，穿著簇新的袍褂官靴，個個腰中懸刀一雖是不禁行人，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離北正街，一街兩行店行都數著，家家戶戶門前果累累案香段嫋，卻似死絕了一城人似的，連一個人影兒下見，連一聲大吠不聞。

馬二子見他呆呆的出神，笑道：“四爺詫異，國家有倒山之力嘛！銀子只要盡著化，我馬二子兩個月打扮儀徵，再讓四爺不認的一次，行宮在城北玄武崗上，我是個佐雜官兒，不能陪四爺過去了。我住西下草橋驛站，爺有甚麼明附，小所們過去交待一聲兒就是。大後天我就去南京，到了再給四爺寄請安帖子，”當下二人別過。福康安自覺在這城裡坐轎太惹眼，只帶了吉保和小胡沿路迄延步行向北。街道也不甚長。雪是隨落隨掃的，地下只潮潤而已，十分好走。只半頓飯光景已到城北行宮下。

那番壯觀威嚴比之城南更不必多說，單是行宮南牆，沿崗之下綿延起落，全是漢白玉座底，紅壁上覆黃瓦，足有二里遠近，宮門前九龍照壁遮俺了，一重重龍樓風闕隱現在柏檜雪松之間，說不出的肅程深，今入漂凜敬畏。在左掖門遞了牌子。掌閣的蘇拉大監指著西側一帶偏殿說道：“請大人到那邊，盡北頭是軍機大臣當值房。您是特旨召見的，由紀中堂引見。”福康安看時，果見西偏北房門前站著幾個太監，還有兩個內務府官員約面熟，沿長下設著長條子，十幾個等候接見的官員一個個皮重正危坐著聽招呼。

因沿著卵石雨道大步過來，立在門前的當值太監ト智早已僚見是他過來，進門去，似乎察說了幾句甚麼，出來笑著招手兒道：“四爺，紀中堂有吩咐的。請先進來見面兒。”福康安做一額首跨步進屋裡來。外邊雪光剩目，年一進門，只覺得供供又溼又一股熱氣，甚麼也看不清，定定神オ見屋裡幾個矮機子部坐著人，幕南牆設一條長椅子，坐著一位長弧臉白淨面皮的中年人，是個二品大員，福康安認識，是新任河總盧焯；東牆窗下一員也認得，是江南巡撫範時捷，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

攜下來的官員有四五個，面熟面生不等，只一個竇光認得，板著臉面無表情坐著，西牆一溜火坑，角堆得一登疊都是文書卷宗，一個黑胖高大的中年官員，三品頂戴丟在一邊，粗壯的辮子隨便挽在項間，盤坐在炕桌後正伏案疾書，似乎在寫信。這人和傅府淵源極深，福康安熟得不能再熟，就是俗間號稱“第一才子”的禮部侍郎加尚書衙，軍機處行走大臣紀昀了。“四世兄到了，請這邊炕沿上坐。”

紀昀手不停揮，眼町著信紙說道：“這裡畢竟不比北京，將就些兒罷……”說著已經寫完，吹了吹墨跡，偏身下炕，用通封書簡封了，遞給盧，說道：“秋池兄，這信你帶給安徽布政使郭明，七十萬兩銀子，一文錢也沒得加的，清明節前疏通蕪湖黃河道差使辦不好，摘了頂子聽部議我紀昀光先不能容他！三萬河工民夫，一錢七分工價，料是現成的，憑甚麼不夠用？他支吾你有兩條，一是你犯過新補官，諒你不敢惹事；二是下頭吏目一層層剋扣工銀髮財，他自己也難駕馭萬歲爺昨兒見我，說盧有類於郭秀，乃是君子犯過，根性還是好的，你只管放膽去辦差，不必有後顧之憂。”

盧焯本來坐著，聽到乾隆皇帝說自己，忙起身恭聽了，說道請紀大人代奏：盧焯罪餘犯官，不敢謬承萬歲金獎。惟以洗心革面，努力任事，稍贖前，而報皇上、皇太后、皇后娘娘高大厚地之恩！一一紀中堂這信，我一到清江立刻交給郭明。黃酒交匯處的淤沙，今春一定疏沒，不敢明哲保身！有一等貪墨讀職從河工銀子中取利的胥吏，我依舊要請王命旗牌斬他幾個。“

”還有一件事請示紀公，黃河入海處新淤田三千餘頃，浙江巡撫門諮文要劃歸海寧府，已經迴文拒絕，這是應份戶部管轄的，發到地方立刻就殿賣了。請示這地是交部，還是暫歸河總“歸你衙門管吧。戶部正在清理康熙以來的治河淤田。銀賬田督衙門收管？畝三不符，窩裡炮兒所纏得一塌糊塗。再撥官田不是亂上加亂？“

紀昀從靴子裡取出菸斗，點燃了猛抽一口，自失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