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薪再高有什麼用，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賺得盆盈缽滿

為什麼把澳大利亞叫土澳

切雞必備豪華刀具

文/楓子

有人把澳大利亞稱為土澳，顧名思義，除了大把土地啥也沒有。的確，如果你住在城市裡、但是距離市中心較遠的地方，去趟超市都不容易。如果去的是每個州首府以外的小城鎮更不用說，即使走在路上也看不到幾個人。不過，這裡就是土地資源豐富，馬路邊從不缺可以讓人躺著睡覺的草地，亂步街頭遇見的公園不僅多還特別大，再有農牧場，坐一列火車從墨爾本到悉尼，除此之外沒別的。

其實土澳一點也不土，還很文藝。在墨爾本市中心的聯邦廣場，你可以靠著躺椅曬著太陽享受著白日夢的露天電影。在悉尼的邦迪海灘，只有穿著比基尼躺在沙灘上沐浴陽光或是奔向海水嬉戲衝浪才是正事。再熱鬧的商場店鋪，遇到法定節假日也要統統放假，人們會提前屯一堆零食在家過節。再安靜的小鎮，總有它消磨光陰的辦法，日子慢得像靜觀一朵花如何盛開。然而，土澳，還是避免不了迎面而來的嘲笑聲，甚至是鄙夷的目光，“你說說看，不能和朋友們約酒擼串逛街唱歌，怎麼能叫生活呢”。真的，打工旅行半年來，我也常常想念擼串這件事。

第四個城市，第四份工作，每次有了點存款，它們要麼搭著飛機走了，要麼跑進旅舍老闆的抽屜裡。打工和旅行這兩件事，我們落實得很好。直到第一次聽到質疑的聲音，“什麼打工旅行，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出賣廉價勞動力”，多麼乾脆利落的偏見。但我不敢揣測對方的態度，也許是關心呢。雖然在這個國家待的時間不長，可好歹知道，這裡，最不廉價的就是勞動力。一個人只要肯努力肯吃苦，搬搬磚砌砌牆也能實現週薪破千，出賣誰了？況且，能者多勞，多勞多得，廉價在哪裡了？再說，“打工旅行”四個字並不是我或是幾個人隨便杜撰的，那請你告訴我澳洲政府開放的這個workingholiday簽證要怎麼翻譯嘛。最後，就允許你辛辛苦苦掙了錢出國度假，我們好不容易“出賣了廉價勞動力”還不能環澳旅行了。

但是，前半句，不否認。的確，什麼打工旅行，說得好聽。

在中國，也許我們可以選擇的工作有很多，有人可以當設計師，有人可以從事婚禮策劃，有人已經升職到經理，有人原本是個編劇。而當這些人以打工旅行者的身份來到澳洲之後，絕大部分的人能夠從事的工作很有限，無非餐廳服務生、後廚幫工、農場採摘或包裝工人、酒店或房屋清潔等，而在這些最普通的工作當中，肉廠是公認的最賺錢工作之一，時薪高、常加班、位於小城鎮開銷少。

所謂的肉廠又分有牛廠、羊廠和雞廠。其中，進牛羊廠工作都需要打針，注射一些抵抗病毒的藥物。之前在墨爾本餐廳的一個同事就在羊廠工作過，她說自己當時剛打完針就發燒了三天，但因這份工時穩定、收入可觀的工作，她還是穩穩地待了八個月。可注射藥物畢竟對身體有害，也令很多人望而卻步，因此雞肉廠成了多數人的最佳之選。切雞，便是我的第四份工作。

我們滴工作證

沒想到，這份工作來得如此輕鬆。透過朋友分享的招聘資訊，聯絡了中介，一個電話就確定了，讓人懷疑前方的未知是否真實存在。雖然更想做包裝，但被告知這個部門已經不再聘用持打工旅行簽證的揹包客。既然要去雞肉廠就只能切雞，那就硬著頭皮試一試吧。畢竟是雞肉廠，反正自己最期待的不就是薪資上的一次突破嗎。畢竟稅後的時薪近20刀，同之前的相比，幾乎無可挑剔。

可是，更沒有想到的是，那麼理想的時薪，我們竟然攢不下錢來。就像有人掛著一塊饞人的肉在你的面前，明明很近，卻怎麼也吃不到。

公司自營便利店公告欄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群人，工作起來就像打了雞血似的。他們的眼睛從不肯放過眼前的雞肉，儘管雙手還在砧板上大戰，眼睛早已分神盯上傳送帶上某個即將要經過的好貨。傳送帶上移動著的雞肉們，就是我們的獵物。為了要在固定的時間裡抓到夠多的獵物，動作要快，手不能停。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然而當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切雞切到全身都在跟著節奏律動、聽見前頭監工大喊著onebyone，可是大家還是瘋狂地挑好貨搶著扔進自己的筐裡，在雞肉面前激情血拼的畫面奇怪得好笑。

一個星期後，我再也笑不出來，甚至自覺淪為搶雞大戰中的一員。雖然說是時薪，其實切過的每一隻雞每一塊肉都有它的價。如果你每個小時切的重量換算出來的薪資小於領到的時薪，造成公司虧錢，小心你的飯碗。當然，如果切到的數量值高於時薪，也會得到對應的額外獎勵。所以，每一個想要在這裡生存下去的人，都是在用生命切雞。每一個還不滿足於生存的人，如果有人打擾他錯過一隻雞，小心一個眼神滅了你。

“切快點，不要停。一箱就是一塊披薩呀。”站在隔壁的同事對我說。這位喜歡在工作的時候找人聊天的同事是我的老鄉，一個切雞經驗豐富、閉著眼睛都可以切得行雲流水的老手，是早班所有同事裡速度最快的一位。我剛剔完一塊雞大腿的骨頭，基本他已經完成了五塊。

“你這速度太慢了。”他一臉嫌棄地說。

“我才來兩個星期好嗎，而且工作的天數還不到一個星期。”我試圖解釋。

“我來的第一個星期工資就一千多了。”他繼續驕傲地嫌棄道。

無言以對。雖然知道，他在這之前也其他城市的雞肉廠工作過。然而也知道，不管我做得多熟練，也不可能達到他的速度。

“那你教我，怎樣才可以快起來。”

“你不可能了。”

“為什麼？”

“基因問題。”

心塞，又不服氣。但有一瞬間，我居然真的相信，也許我真的沒有切雞的基因吧。

休息了半小時之後，工作進入下半場。我一邊切一邊用餘光偷瞄他的進度，心裡裡想著跟上他的節奏，雙手好像真的自顧自地加速，腦袋都來不及指揮它。

“現在不錯了，按這樣的速度，你下週就能上fulltime了。”

“最好是真的。”

“你看，一塊披薩又到手了。”他說。當我又切完一箱，並且轉身把箱子扔上身後的傳送帶。

“lastone。”負責開閘放雞的越南人管工在前面說。

“快點。爭取再來一個披薩。”他說。

我心想，他能修煉到這樣的程度，敢情都是披薩在支撐著他的獨孤求敗。

一個月後，欠欠和我終於如願以償，每天工時由四小時班增加為八小時。雖然四個小時的雞大腿剔骨工作完成得勉勉強強，不過已經接近目標。這樣的轉變，不僅把工作起始時間從八點提前到凌晨四點，更像是一種儀式，彷彿預示著一切即將步入正軌。大大的進步，令我們歡呼雀躍。

不過，事實證明，我們還是太蠢。雖然每天的工時是增加了，可是管工還是會依據你的表現在天數上動手腳，以示警告。要麼努力要麼走人。

貼著膏藥來上班的同事

“你好，一共是準備幾個箱子呀。”我問隔壁的臺灣同胞。

她埋首於雞，根本沒空理我。

“你好，這些要怎麼放呀。”又朝對面的大陸老鄉問。

她百忙之中抽空看了我一眼，也許是覺得問題太複雜，說來話長，太耽誤時間，於是皺了個嫌棄的眉頭，又投入到雞的身上。新的班次，不同的專案，沒有人會提前告訴你怎麼做，我們總是開始動刀了才慢慢搞清楚狀況。

四點到八點的班，通常會先切整雞，也就是肢解全雞。一波洗淨去頭的雞從前方來襲，所有的目光注視著同一個方向，看著它們緩緩地從那頭向這邊輸送，一顆顆等待的心早已迫不及待，恨不得一雙手能長能短，可以先一把抓一隻過來，完美並且迅速地拉開序幕。然而，在排頭的雞還未到達最後一位同事的面前之前，誰都別想動它們一條腿。

切整雞是最刺激的，瘋狂的老手們總是毫不留情地把好貨往手邊的籃筐裡掃。更有甚者，偷偷藏了幾隻在腳下的筐子裡。要知道，所有的專案中，只有整雞是算數量而不計重量的，一隻五十分錢。拎起一隻雞，把它架在固定好的雞架上，先切下屁股，再卸下翅膀和雞腿，接著掰下雞胸和雞柳，最後剩下一個空空的雞骨架，扔進切臺邊的洞裡。所有部位，分箱來裝，尤其要重點看管好切下的屁股，因為那是計算數量的憑據。再瘦的雞，只要有屁股就行，再肥的雞，沒了屁股也是白切。分分秒秒，只要不停歇，都是在創造財富。由此可見，場面盛況。

怎麼會切出這樣一大筐雞柳來——每次切完整雞，我總是一邊欣賞著隔壁越南女生的籃筐一邊感嘆。那麼小的雞柳，她到底是切了多少隻雞才能集滿這樣一筐。再看看自己筐裡的雞柳，光是氣勢，就已經被對方壓倒，何況是重量。滿滿當當而厚實飽滿的一整筐雞柳，真好看。利落爽快的刀工，看著都是一種享受。

等待微波的早餐

“哎，今天狀態不行，太累了，才切了兩百多隻。”

“兩百多？”

“兩百三十五。你呢？”

“我比你還少，才兩百二十。”

“我去，這有差別嗎。”

休息室裡，幾個同事在互相詢問剛剛切的量。欠欠和我相視一笑，默不作聲，因為我倆一人才切了不到一百隻。那位同事的失落，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經常考第一名的學生某次不小心考了第二名。而她的第二名，是我們的遙不可及。

“有人來了就捨不得走了”、“等你熟練了就不想走了”，每個人都這樣說。是的，如果我是她，一定也捨不得。當一個人的能力可以驕傲地同所得成正比的時候，一份辛苦的工作，也會上癮。可惜我們並沒有打算長久紮根於此，也似乎忘了，無論什麼工作，本質如此。有限的時間不允許日積月累而練就的一身武藝，我們卻想佔武林一席之地。

切雞，是一場持久戰。時薪，只是誘惑。或者說，其實並沒有什麼誘惑，只是自己的短淺目光，先被誘惑住了。

新鮮出廠

這是一份公平的工作，也是一項公正的遊戲規則。雖然我還沒有在此得到多少好處。但相比之下，更不喜歡不需拼勁毫無進步的重複，不喜歡一兩年內幾乎不變的報酬。起點可以低，但至少前方一定是光明的。這樣一來，流逝在其中時間，會不會更有韻味。很遺憾，我的幻想破滅了，然而，你是對的。

所有人事物，我們所遇見的，不也是在打磨自己的同時，才被一點點馴服的嗎。

“想來”和“不想走”，其實，差很多。高時薪和盆盈缽滿，其實，還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