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大緊——五臺山驚魂記

>從今天開始，我什麼都不怕了。

偶記一件很多年前的事。這個往事要倒退到我十八九歲的時候，那時候剛剛考上清華，家裡獎勵我一次旅行，於是我就先到上海、杭州、老家等地方轉了一圈兒，最後我決定自己坐一次海輪。

那時候我還從來沒有在大海上坐過輪船，於是就買了一張船票，一個人從上海坐船到了青島。到了青島一下船，碰見一個很好看的青島姑娘，大概跟我差不多年紀，比我稍小一點。然後我就問她，怎麼找旅館。那時候我剛高中畢業，也沒有獨立出過門，她就帶我找旅館，最後找了一間很小的旅館住下。從第二天開始，她就帶我在青島到處玩。

讓我永生難忘的是，有一天她帶我在街上轉來轉去，看見一個算命先生。那個時候我剛考上大學，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心想那就算算命吧。算命先生也不知道是真瞎還是假瞎，不知道是因為看見我身邊有一個好看的姑娘生氣了，還是真的是大仙，因為其他幾件事算得都很準，所以我挺信他的。最後我就問他：“我啥時候死啊？”我這種人，一直以為自己無所畏懼，所以就問了他這麼一個問題。他說：“你35歲死。”我一聽嚇壞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算命的人跟人說你多大歲數死，雖然算不上夭折，但是35歲也算英年早逝了。

這個事從此就一直盤踞在我腦子裡，時常蹦出來迴旋一下。以至於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得跟這件事比畫一下，不能這麼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我的生日是11月14日，臨35歲前一天，就是13日那天，我實在是坐立不安，乾脆就自己開車去了五臺山，到五臺山去拜拜佛，看看我是怎麼死的。

五臺山是華北地區海拔很高的山峰，差不多10月初就封山了，特別冷。所以11月中旬我到那兒的時候，荒涼極了。我還是第一次去沒什麼人的五臺山，無比蕭瑟。那天大清早，我看見一個小青年蹲在街邊角落裡，他大概也就16歲。

我說：“你在這兒幹嗎？”

他說：“我等著當導遊。”

我說：“你當什麼導遊？這都沒有遊客，你怎麼當導遊？”

他說：“你不是來了嗎？”

世界上確實有像我這樣有點病的。我說：“那行吧，你幫我找一輛越野車，我的車開不上山頂。”五臺山上大部分山頂的路都是土路，得找一輛越野吉普才能開上去。他就幫我找來一輛很破很破的國產吉普。

於是，我們就開著那輛破吉普上山了。上山的時候，我坐在副駕駛，他坐在後座，我就跟他說，你千萬不要跟我講任何事情，我最怕的就是導遊跟我講說，你看這塊石頭像什麼，那棵樹像什麼。尤其不要跟我講佛法，這些事都不要講。我說我就想安靜安靜，於是他真的一整天也沒說話。

我先是去了五爺廟。我以前每次去五臺山的時候，通常都不怎麼拜佛，因為我不是特別想向佛求東西，總是站到佛邊上說：“佛你還挺年輕，我都老了”，或者說“佛你好就好了，我也沒什麼要求的”。但是我每次去五臺山都會去一個叫“五爺廟”的地方。跟五爺聊聊天，彙報一下我當年的生活，是談戀愛了，還是換了份工作等等，通常說完以後還給五爺唱兩句戲。五爺特別逗，他就喜歡聽戲，所以許過願的人最後願望實現了的時候，就會到山下五臺縣，甚至到太原去請個戲班子來，給五爺唱戲。香火盛的時候，經常看到有一兩臺戲同時在院裡唱給五爺。我那天去的時候，五爺廟裡一個人都沒有，特別冷清，我就跟五爺說，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如果我能過了今天，我就勇敢地向前走了，再也不來看你了，今天來跟你告個別。因為周圍也沒人，於是我就扯開破鑼嗓子，高亢地給五爺唱了一段戲，唱完上了車，繼續上臺頂。隨後我們就到東臺、西臺、北臺、中臺等轉了一大圈兒，走到哪兒都拜兩下。

到了晚上差不多10點鐘，特別冷，尤其山頂上朔風呼嘯，我猜得有零下10攝氏度。剛走下車，跑到南臺一小廟裡，整個就吹一“透心涼”。來不及仔細拜，我就趕快跑出來，準備上車暖和暖和。上車一看，司機沒在，車就停在懸崖邊上，他站在離車不遠的地方，就在懸崖邊上撒尿。山上有雪，我冷得不行，就想趕緊把車打著，好有暖氣。我坐在副駕駛擰了一下車鑰匙，結果這車呼地往前走了一下。我一看車擋掛在一擋，當時也沒有仔細想他為什麼掛在一擋。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是車的手剎壞了，沒法拉手剎。手排擋的車如果沒有手剎，當車停在坡上的時候，掛一擋就能將車別住，車就不會往下溜。但是如果摘了擋，車可就溜起來了，而且停在一個斜坡上，前面就是萬丈懸崖。千不該萬不該，一打火，車就往前走了一下，其實我如果不動的話，它大概還會停下來，但我當時一害怕，一下就把擋給摘了。這下壞了，那車直接就向著懸崖溜過去了，大概離懸崖邊就兩米的樣子。我一看前面，完了，萬丈懸崖，再一看旁邊司機，撒了一半尿，目瞪口呆。

我一想，原來我是這麼死的呀！這算命的也算得忒準了點兒。當時我的腦子裡閃出3個大字—完蛋了。我曾經想過死前要吟詩一首，我曾經想過死前要高歌一曲，結果到那時候全忘了。不管平時怎樣自詡才子或者什麼，到那時候就只有仨大字—完蛋了。我都忘了後座還坐一人，突然間，旁邊黑影一閃，後座這小夥子一下子恨不能是跳過去的，跳到駕駛座上，使勁一踩剎車。那車剎住的時候大概離懸崖邊不到半米，再往前溜兩秒鐘就下去了。那是華北的最高峰之一，萬丈懸崖。司機連褲子都沒提，衝回來的時候，我們大家全傻了。

下山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這個算命的還真有點意思。而且我因此來五臺山，還來對了，我還拜了佛，而且可憐了一個沒有客人的小導遊，帶著他走了一天。最後我給了他3000塊錢，十幾年前的時候，3000塊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後來，我們幾個在山下敲開了一個也不知道是飯館還是人家的門，那時候已經很晚很晚了，大概夜裡11點多將近12點，大家一起在那兒喝了一斤白酒。然後我給他們講我為什麼來五臺山，他們也都聽傻了，說：“哇！這個人生簡直太有意思了！”也不知道是我憐憫人憐憫對了，還是那位小導遊就是佛本人，總而言之，他在關鍵時刻救了我的命。

第二天睡了半天，起來開車回北京的時候，一路上收到了大家“暴風雨式”的生日祝福，讓我特別感動。我就想，從今天開始，我什麼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