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色達,我再也不去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心經》

一、色達是紅色的信仰

說起來有些諷刺，並不信仰佛法的我在兩年前無比嚮往一個地方：川西色達。並獨自一人去還了願。

嚴格意義上講，這裡並非什麼旅遊景點。它不過是因為紅教喇嘛聚集地紅色的房屋組成的驚豔視覺讓自己把他人的信仰當作了旅行的目的。

我承認我是膚淺的，到達五明佛學院的那一刻，心底湧起的不是虔誠，而是佛家最嗤之以鼻的聲色。

站在佛學院的最高點——壇城上，周圍密佈的轉經筒令人驚歎，但我沒法打消心中的雜念而心無旁騖地轉動它們，從而把生命的孽障消化於佛法無邊。

凡心所向，不過是溫飽不缺，紅塵少劫。我象徵性地轉了一圈，便退到一旁，這通往信仰的通道，還是讓給那些磕長頭的虔誠信徒吧。

站在高處俯瞰，海拔4000多米的喇榮溝裡，密密麻麻地分佈著小紅房。這些都是喇嘛和覺姆為了修行自己搭建的木屋。沒有人不為這些綿延數公里的絳紅色木屋所震撼，也無不為這些在此苦修，尋求佛教真諦的信徒打動。

漫步佛學院，走進佛堂內聽經，雖什麼也聽不懂，但只要坐上幾分鐘，就能感受到內心的寧靜與安祥。走到辨經堂，聽到的卻是一片喧譁，幾百喇嘛圍成小圈，或站或坐，不時擊掌，相互提問回答，人聲鼎沸，卻不是世俗的喧囂，而像金剛怒目，取振聾發聵的頓悟。

佛學院對遊人真的非常包容，他們的修行並不迴避世俗，但一定是建立在我們尊重他們的前提之下。因此，儘管那麼方便，我也沒有去近距離拍攝任何一位喇嘛或覺姆。

走到開滿小紅屋的山坡上，會發覺很多都在拆除，如果我猜得沒錯，這裡所有的木頭小房最終都會變成鋼筋水泥的房屋，除了顏色還是一樣的絳紅。

舉目四顧，心情變得有些恍惚，那些虔誠的顏色真的深入到建築群中時並不醒目，各種氣味充斥在這鱗次櫛比之間。倒有八分的人間煙火氣在雪山下來的涼風中翻騰不止。

我眼中的鮮豔被近在咫尺的觀望褪色，而這裡人們心中的鮮豔或許依然。那種紅，無須相機的翻譯，只需要與信仰相連，便永遠是他們最幸福的風景。

二、亞青寺

色達有條河，我不知道名字。河的兩岸都是紅色的房子，我能自由進出的五明佛學院這邊是扎巴區，另一邊只有女性才能進出的區域是覺姆區。說得直白一點，出家的男人住五明佛學院這邊，出家的女人，即尼姑住河對岸。

站在修行山上，可以看到覺姆島全貌。房屋密密麻麻，大約有兩萬女尼就生活在這島上。島子有兩座橋，一座通往修行山，一座通向大經堂。

非禮勿視，略觀大致面貌，便離開修行山，去聽訊息靈通的人介紹那片神秘的區域。那裡是世界最大的女尼區，被稱為離佛祖最近的女兒佛國。島上倒不是完全沒有男性居住，但都是未成年人，隨自己出家的姐姐或者其他女性親屬在此出家，因為年齡尚小，需要得到親人的照顧。等到了一定歲數，就會被送到對岸扎巴區，獨自禮佛了。

亞青寺每年都會舉行金剛歌舞，大概時間是在每年的6月末左右。到了那個時候，成千上萬的信徒會聚集於此，觀看或跳金剛舞法會。

修行者無一例外地堅信，金剛舞法會可以去除逆緣，累積順緣。

所有遇見過金剛歌舞的人們口中最無法忘記的是亞青寺經幡。它僅在法會期間才會出現，像佛法一樣具有傾倒眾生的力量。

那種五顏六色和隨風起舞的韻律，也僅能在照片中一窺端倪了。

瞭解對岸作息的人的介紹深深吸引著我這樣的聽眾。我的理解可能是修行就像上課。

亞青寺的尼姑們每早會在寺內一堵巨大的嘛呢石經牆處轉經，隨著她們日復一日，一代又一代的日常活動，這裡由一塊又一塊刻著經文的石板堆積為了連綿百米，高達十米的石經牆。

這面石牆的歷史超過了300年，而可以肯定的是，它還會不斷延長。

聽別人說，受藏區傳統文化的影響，亞青寺出家的女尼基本沒讀過什麼書，因此在寺廟修行的過程，也是她們學習文化的過程。為了保證她們學習過程中的基本生活，當地政府會按照寺院名冊按人數撥專款進行資助。

在靠近覺姆島的山坡上，還有一片單個木箱改造成的小屋。

那裡是女尼們打坐閉關的場所。亞青寺有一個檢驗修行的重要活動：百日閉關。每年都會舉行。大體上是11月寒冬來臨前，寺廟的公開課結束後，有所感悟的修行者便會把自己禁錮於其中一個僅夠容納一個人的“火柴盒”小木屋裡，進行為期長達100天的閉關。

高原的寒冷有多凌厲，修行的考驗就有多嚴厲。在極其艱辛的環境下夜以繼日地修法，是身體的錘鍊，精神的樂趣。

並不是每個修行者都有百日閉關的資格，只有內外達標的才可以：內需要上師三次考核後的首肯，外，她們需要下山體檢，拿到身體健康的證明。

參加閉關的尼姑在閉關期間不能與外界有任何接觸，執行的是“三門閉關”，即身閉關不被他人所見；語閉關不染庸俗之語；意閉關遠離貪嗔分別。

我們無法想象的磨難之後，所有參與閉關的尼姑裡只有不到1%的尼姑可以獲得阿秋喇嘛的成就印記。沒有透過的也沒有什麼怨言，繼續開始又一年的上課修行。

當你偶爾在色達的集市上看見滿面皺紋的老尼姑時，請不要驚訝。她們數十年的堅持值得你肅然起敬。

至於獲得了成就印記的女尼，她們大多會帶著無人的榮耀回到家鄉的寺院，青燈古佛，宣講佛音。

三、色達，我再也不去

離佛學院不到3公里的地方，有尸陀林。也就是天葬的地方。

蘇軾曾有詩云：

棄身尸陀林，鳥鳶任狼藉。

自行腦補天葬的情形吧，我只記得漫天的禿鷲，和中人慾嘔的腐臭。

但我並沒覺得肉身以這種方式離開人間，靈魂通往佛國有什麼不能接受。所以，離開色達時，一路上我並無不適。

藍天、白雲、草地、犛牛，那麼美好的人間。

但是，我決定以後再也不來色達。我怕打擾生者安靜的修行，我怕驚擾死者安祥的靈魂。對我輩平凡而無大智慧的人來說，珍惜身邊的愛人、親人、朋友，其實就是最好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