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惠：曹雪芹家世溯源——遷 居 鐵 嶺

一

曹氏兩兄弟遷到豐潤之後，長兄曹端明落腳在這裡，繁衍出一大支豐潤曹氏，至清初順、康時期，父子兄弟叔侄連登仕版，有“簪笏盈床”之稱，在清乾隆間修纂的《豐潤縣誌》中已有谷、魯、曹、陳四大家族之說，曹氏居其一，至今仍傳播人口。弟曹端廣卻又由豐潤遷居遼寧的鐵嶺，成為鐵嶺曹氏的始祖，曹雪芹便出於這一支曹氏。鐵嶺曹氏一直以豐潤為其祖藉地，雪芹的祖父曹寅也在詩文中稱豐潤曹氏為“骨肉”，那麼曹雪芹的祖籍為河北豐潤當是確定了，這便是豐潤說的主要理由。

由這裡便生髮出一個紅學界爭論許久的問題，即雪芹的祖藉問題，究竟是河北豐潤還是遼寧遼陽（注意，是遼陽而不是鐵嶺，雖然這兩個地方離得很近），由於這牽涉到我們唐山，唐山人自然比較關注，日常閒談，也有許多唐山朋友和我探討這個問題，一些朋友認為還是遼陽的可能性大一些，究其理由，不過是以為許多知名的紅學家主張遼陽說而已，因此我想就這個問題多談兩句。

關於雪芹一系與豐潤的關係，很早就被一些學者注意到了。最早對曹雪芹家世做詳細考證的胡適先生始終沒有對雪芹的祖藉問題表示態度，但是他曾著手調查這個問題，而且注意到了雪芹一系與豐潤曹家的關係。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樣子，我曾走訪豐潤曹氏老人，他們還記得早年間胡適先生曾給豐潤曹家來過信，詢問豐潤曹家與曹雪芹的關係，他們還曾很詳盡地為我描述了胡適來信的信封是什麼樣子，胡適當時大有名，曹氏老人印象頗深。

後來，一九三一年，當時的故宮博物院秘書長李玄伯根據新發現的一些資料，提出雪芹的祖父曹寅是豐潤人。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四日，有屬名守常者，在當時北平“新民報”上發表文章贊同李玄伯的觀點，並進一步明確了豐潤實為曹寅的祖籍。既然豐潤是曹寅的祖籍，那麼它也是曹寅的孫子曹雪芹的祖籍，當是沒有疑義的了。當時在山東的豐潤藉學者楊向奎先生看到這篇文章後，給胡適先生寫信，詢問曹雪芹到底是不是豐潤人，他在信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認為雪芹一系可能是在明末清兵進關侵擾時被掠往關外的。這一回胡適先生表示了態度，他在一九四八年二月的上海《申報》上公開答覆楊向奎先生說：“曹雪芹的家世，倒數上去六代，都不能算是豐潤人”。但是他沒有說六代以上是不是豐潤人，反而在文章的後面說：“將來楊向奎先生也許可以從這一條線索上去尋求豐潤曹家的詩文或譜牒，也許可以幫助解答這個問題。”可以看出胡適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很慎重。

直至一九五三年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的《紅樓夢新證》出版，才正式論定曹雪芹的祖藉確為河北豐潤。周先生的這部著作在紅學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如果我們把以蔡元培先生為突出代表的索隱派紅學稱為舊紅學，而把胡適先生髮端的以考據為主的紅學稱為新紅學的話，這本書就是把新紅學第一次以完整的統系，宏富的內容，幾乎包羅無遺的爬梳考論，呈現於學林，以後紅學出現的幾個分支：曹學（雪芹家世之學）、脂學（脂硯齋的研究）、探佚學（紅樓夢後部情節的探索）以及版本之學，都在這本書中得到完整體現，可以說這是舊紅學與新紅學的真正分水嶺，因此出版之後即受到學界普遍關注，數月間幾次再版。自此以後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豐潤說便成定論，眾多辭書和文學史著作都採用了這個說法，若是列舉起來，將是一串很長的書單。

二

當然，也有一些反對意見，比如一九五七年就有學者撰文反對周先生的論述，提出曹雪芹祖藉應為遼陽，但是沒有得到普遍響應，也當即遭到另一些學者的反駁。一九六三年也有學者根據新發現的一部《五慶堂曹氏宗譜》否認豐潤說，但是由於沒有公開發表，故也沒有產生很大影響。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才有馮其庸先生出版了《曹雪芹家世新考》，對遼陽說做了詳細論證，使遼陽說成為一種很系統的說法，在紅學界產生較大影響，也使豐潤說和遼陽說的爭論成為眾人矚目的學術事件。我是不同意馮先生的論述的，但我必須承認馮先生在這部書中用力之勤，考據之細，可惜的是在某些重要的史實面前難以自原其說，因此得出的結論很難讓人信服。

這部書的主要論據一是遼陽現存的三塊碑，上面有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彥的名字，一是一九六二年在北京發現的一部《遼陽五慶堂曹氏宗譜》。遼陽三碑其中兩塊碑上有雪芹高祖曹振彥的名字，都是為修廟捐款的題名。曹振彥當時究竟是在清兵中做官還是在地方做官，現在還很難定論，但是他是一位官員是無疑的，一個官員為某個地方的某座廟捐款，並不能說明他是某個地方的人，這是不言自明的。

還有就是《五慶堂譜》，這部譜是一九六三年在北京故宮舉辦紀念曹雪芹逝世二百週年之前，搞了一次文物徵集，在徵集中發現的，譜上有曹雪芹一家幾代人的名字，但是譜上的直系祖先是一位明初的曹良臣，與曹彬、曹禕了無關涉。就我們知道的材料，曹寅的父親曹璽有兩篇傳記載於《江寧府志》和《上元縣誌》，上面都明確說他是宋樞密武惠王曹彬之後，與曹寅同時代的一些文人寫給曹寅的詩詞中也以此作為曹寅家世榮耀特意揭示，可見這個事情在當時是盡人皆知的。新發現的這部《五慶堂譜》卻與這些有明確記載的事實相牴牾，把曹雪芹一系與曹彬分離開來，從而也把與豐潤的關係分離開，似乎是單另一支沒有經過鐵嶺，直接到了遼陽。發現之後，就有學者懷疑譜的真實性，也有學者據此做出雪芹祖藉遼陽，與豐潤、鐵嶺都沒有關係的結論。

兩種意見相持不下。一九九四年，因為拍電視片，我與中央電視臺的劉民朝同志和唐山電視臺的曹旭良、李小林、張小梅同志一起採訪了這部譜的儲存者曹儀簡先生，曹先生說他們這一支曹姓原本就是居於遼寧鐵嶺的，不是遼陽，他家原有一個小冊子，名曰《鐵嶺曹氏祭祀簿》，一直儲存在他的姐姐家，他很奇怪豐潤曹氏的家譜中為什麼沒有把他們這一支曹氏寫進去，因為他們這部譜中是把豐潤曹氏寫進去了，他們是同出一支的。這樣問題就很明朗了，《五慶堂》曹原本居於鐵嶺，與遼陽無涉，而後來鐵嶺學者李奉佐又做了詳盡考證，證實雪芹一系確實居於鐵嶺，而鐵嶺曹氏來自河北豐潤，出關始祖恰是豐潤曹端廣。這樣一來雪芹祖藉問題可以說就徹底解決了，雪芹祖籍豐潤無疑。

作者簡介：王家惠，河北唐山人，一九五六年生人，著名作家、劇作家、紅學家，現任唐山市作家協會主席。代表作有長篇小說《唐山絕戀》、《唐山大地震》，中央電視臺拍攝三十集電視連續劇《曹雪芹》、陝西新世紀影視公司拍攝三十集電視劇《唐山大地震》、舞臺劇《孔子突圍》、《大唐曹妃》、紅學專著《紅樓五百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