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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講了一個故事:樊素

由 雲中臥龍 發表于 運動2022-02-17
簡介走到前庭岔口,我勸道:“老爺,你就在這裡等著吧,讓哥兒把駱馬牽過來

忽地是指什麼意思

老韓講了一個故事:樊素

蒸汽瀰漫了浴室,銅鏡模糊成了一片。

他滿臉黃斑,前胸下垂,像女人的乳房。“老爺,你真的要打發我走嗎?”我有點兒鼻子發酸。

他是我第一個男人,卻老得可以做我的爺爺。

“老了……”他的聲音很含糊,接著就是咳嗽。自從中風以來,他走路都不利索了。因為吃藥,身上全是藥味。不過也好,這樣多少可以掩蓋些老男人的難聞的氣味。

我為他梳頭。他的頭髮已越來越稀疏,就像殘冬的敗草。“你把銅鏡擦一擦。”我擦了。他半晌沒言語。“老爺,你在想什麼?”我發現他在看鏡中的自己,又似乎在看我。他的身體像一塊用爛了的抹布。

這時,我聽見張哥兒在外面喊:“老爺,買馬的人來了,你打算見一見嗎?”

他沒說見也沒說不見,呆呆的,有些犯傻。我盤好他的頭髮,想扶他起來,可他沒什麼反應。仔細一看,只見渾濁的老淚從他鼻翼兩邊流了下來。

“老爺,你怎麼了?”我掏出手絹,像一個母親,為他拭淚。

我在這裡已經待了整整十年。來的時候,還是個懵懂的傻丫頭。是他,把我調教成一個色藝雙全的女人。他最愛聽我唱《楊柳枝》。我輕輕地哼唱起來,他似乎有了精神,我扶他走出暖室。

“我要去看看我的駱馬!”

張哥兒乖巧地扶他另一邊,偷偷看了我一眼。

走到前庭岔口,我勸道:“老爺,你就在這裡等著吧,讓哥兒把駱馬牽過來。”他似乎有些不甘,可氣息有些緊張。“你呀……”他想說什麼,下巴抖動著,“都收拾好了嗎?”

我黯然地點點頭。小蠻姐已經走了好幾天了,不知她是否尋到了好歸宿。我記得有一年在長安,小蠻走丟了,老爺子還滿城貼告示找人呢。

駱馬牽來了,他撫撫馬背,自己牽著駱馬,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我們在後邊跟著。張哥兒偷偷捏住我的手,我掙脫了,打了一下他的手。

老爺子與馬販子在廂房商量價錢。

我轉身去拿我的包裹。我是入了籍的,老爺沒把我們賣掉,而是放我們做自由人,也不枉我伺候他這麼些年。拿了包裹,我環視了一下住處,淚要湧出。我趕緊帶上門,心想:馬也賣了,我們也都放出去了,唉,人老了,做再大的官也沒用。小蠻說得沒錯,趁我們年輕,得趕緊找個知心的小哥,否則,再過二十年,也人老珠黃了。

我出來時,馬販子牽上駱馬,正要把它帶走。我快走幾步,抱住了馬頭。老爺沒中風時,常抱著我騎在馬上。有一次,老爺甚至讓我騎在馬上,他牽著馬。平生得意,美人寶馬也,他詩興大發。可是,此時我回頭看老爺,只見他耷拉著眼瞼,嘴有些歪,嘴角上帶著唾沫。

馬正待要跨過門檻,忽地回頭長嘶了一聲。

“老爺!”我驚叫一聲。

老爺子向前緊走了幾步,我趕緊去攙扶他。可是,他又停住了,揮了揮手。駱馬一轉身就不見了,可那一聲長鳴依舊迴繞在庭院裡。

不知過了多久,我輕輕地說:“老爺,你保重,我也要走了……”

老爺子呆呆的,好像沒有聽見我的話。中風後,他常呆呆的,我疑心他有時神志不清。

“老爺,樊素姐也要走了……”張哥兒提高了嗓門兒。

“什麼,你也要走嗎?”半晌,他回過神來,看著我,彷彿才知道似的。其實,昨晚,他已把要送我的東西都給了:一支金釵、一對玉鐲、銀子,還有一本他的詩集……

“老爺,”我看著他黯然的神情,不由得跪了下來,“駱馬侍奉你五年了,從來沒有不稱老爺的心;樊素我侍奉你十年,三千六百天,今天離開老爺,不知誰人還會稱老爺的心……”

“老爺,你就留下樊素姐吧。駱馬已經走了,若是樊素姐也走了,你什麼都沒了……”張哥兒也跪了下來。

顯然,老爺內心也不平靜:“張哥兒,你去與我把筆墨紙硯拿來……”

“老爺你……”

“樊素你與我磨墨……”

“老爺,你不讓樊素姐走了?”

老爺子沒有說留下我。當張哥兒把東西拿來,我像往常一樣,替他磨墨,替他鋪紙。他全神貫注,筆走龍蛇,我知道他動了詩興。老爺一揮而就,最後加了個題目《不能忘情吟》。

“樊素,沒了你,我怎麼辦啊!你看——”他指了指詩稿,“駱,駱,爾勿嘶;素,素,爾勿啼。駱反廄,素反閨……素兮素兮,為我歌楊柳枝……我與爾歸醉鄉去來。”

這一晚,我進去伺候老爺,只見他在箱子裡摸索著。我以為他要找什麼東西,便說:“我來幫你吧。”沒想到,半天后,他拿出一雙有點兒褪色的布鞋。“老爺,你要換雙鞋嗎?”我問。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過了很久,才搖搖頭,自言自語:“你知道這雙鞋我藏了多少年嗎?五十年了。那時,我還在老家符離呢,是隔壁一個姑娘送我的……”

“老爺,你怎麼忽然想起這雙鞋呢?”

他捋鬍鬚的手停在半空,長長嘆了口氣:“駱馬賣了,小蠻放了,若你也走了,我就只剩下與這雙鞋嘮嗑兒了。”

老爺留我過夜。他撫了又撫,摸了又摸,雖然沒戲,可是一直不停。我已經很久沒有陪老爺過夜,很不自在。中風後,他說要吃“素”唸佛。可是,這會兒,“素”就是我啊!

我聽見張哥兒的呼哨,可是我一時沒法兒脫身。我心裡對這個叫白居易的老男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明日放歸歸去後,世間應不要春風。”這是他送我的詩。其實,我也在等我的春風。

後來,我一遍遍地擦身子。

“姐,你在幹嗎?”張哥兒在外面等得慌。

他不知道,從一個老男人身邊到他身邊,我得緩口氣。(作者 岑燮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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