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解析：《一秒鐘》的新憧與舊夢

引子：如果帶著對《天堂電影院》的期待去看《一秒鐘》，很難不失望，但如果沉浸影片後，我們能看到導演內心對電影和時代的回念。

電影《一秒鐘》圍繞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西北的一個小縣城迎來電影《英雄兒女》放映時出現的一次放映事故，講述了放映前後逃犯看女兒、劉閨女偷膠片和範電影救電影這三條故事線索。影片在2019年2月進入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後因技術原因退出且推遲國內上映時間，時隔一年半，在全球電影市場冰凍期過後，我們終於在2020年11月27日等來了影片上映。

此次上映前的電影宣發圍繞“給電影的一封情書”，也許誤導了部分走進影院的觀眾，如果帶著對《天堂電影院》的期待去看《一秒鐘》，很難不失望，但如果沉浸影片後，我們能看到導演內心對電影和時代的回念。

一、舊夢：電影夢與時代夢

“在人的內心有一個透過具體形象來表現的完整世界：回憶和夢的世界。每次回憶活動都是一系列形象符號的連續顯現，它實際上等於一個電影場面。”電影誕生最初，便有人提出電影/夢的類比，電影亦常常被看作造夢的工具。

在電影《一秒鐘》裡，人們圍聚在影院，觀看《英雄兒女》這樣的一部影片在那個時代是難得感到興奮與滿足的“做夢”時刻，所以在人們知道被損壞的膠片還能透過清潔重現熒幕，每個人都積極響應範電影的號召，在物質那樣貧瘠的生活中拿出個人物品，一同開啟拯救膠片活動，此時，範電影用蒸餾水擦拭的不是膠片本身，而是人們對豐富精神世界的一份寄託，對“夢”這一場景的深層次期待與渴望。

1950年出生的張藝謀成長於那段特殊的歷史時期，那是一段歷史上不能提不能說的時光，但是卻久久留在那一代人的心中留下痕跡，這份對時代的複雜情感在他之前的《活著》和《歸來》中都顯露端倪。而導演一如既往，沒有去控訴時代悲哀，而著眼於“大時代裡的小人物”——福貴與家珍、陸焉識與馮婉瑜、逃犯與劉閨女，導演講述的都是一個個“人”的故事，而時代的苦難或悲痛在此，只成為一種悠遠、模糊的背景。

影片雖因“眾所周知”的技術原因被叫停上映後補拍刪改，影片的最終呈現與導演最初的構想定有差池，但對影片的解讀不能僅抓住刪改前後比對、故事的真相進行，而忽略導演為這部影片前前後後所花費的心思。

我們細細端詳《一秒鐘》為我們塑造出的時代感，是十分“精緻”的，這份精緻來源於導演對畫面細節的堅持——走過一次的沙漠留下了腳印就需要找一片未涉足之地；纏膠片盒子的一定是布膠帶，因為那時還沒有透明膠帶；“老古董”（放映機）的重新改裝與老放映員的現場教學；劉浩存進組前的層層篩選、兩年培訓與張譯減肥20斤後面對“吃麵”這一場戲的為難……很多鏡頭背後的努力我們在電影中無法據悉獲知，但我們觀影中能體會到的是導演對整個時代的記憶與還原。

二、新憧：影中人與院中人

在《一秒鐘》裡，三個人物都達到了個人的實現與滿足。痛失雙親的劉閨女與失去女兒的逃犯，兩人隨著不斷相處達到一種對於親情關係缺失的互相補給。兩人初次追逐的戲碼裡，就出現了“父女關係”——逃犯在發現偷走膠片的劉閨女後，向二分場的司機介紹說這是他的女兒，劉閨女之後對“父親”的控訴亦一定程度上反應了對父親這一親情缺失的苦楚。之後沙漠裡的坦白、收拾小混混、兩年後第一時間重逢等情節點不斷加強了兩人間的親情聯絡。

範電影畢生事業都放在電影上，他享受放映員身份帶來的特權，他對電影膠片有著一份深深的崇敬，但自己的孩子卻因為工作原因疏於照料而變成了“傻子”，可以說他對電影的情感亦是複雜的，之後範電影為逃犯剪下兩格膠片偷送給他，這也是範電影個人對親情感情的釋放與獲救。

導演張藝謀在紀錄片採訪中說到：“尤其是在物質和精神比較匱乏的時代，那看電影就是一個狂歡，就是一個夢，仰望星空的夢幻跟快樂”。在那樣的時代，電影是人們僅有的情感精神寄託，是一種人人“開眼看世界”的奇觀體驗，更是一種內心對美好的憧憬與嚮往，因此，看電影才會像過年一樣值得期待與慶賀。影片中人群在觀影前的歡呼雀躍、觀影期間的人頭攢動與大合唱、觀影后的留戀，無不讓人為之動容，這是一份當今社會少見的純粹與炙熱的迷影現象。

隨著人們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精神世界豐富的途徑不斷增多，看電影成為眾多可選擇的休閒方式之一，電影也不斷被商業裹挾，成為大眾流行的跟風者，人們對待電影已不再會有之前瘋狂迷戀的程度，導演似乎也在用這部電影去向影院裡坐著的觀眾傳達他對之前那樣時代痴迷與不捨的感情。

電影《一秒鐘》的命題，此刻不僅僅是影片內容裡逃犯女兒出現的一秒鐘，更多的是在漫天黃沙飛舞的時代洪流下，很多部電影，都給人們留下了記憶中的一秒鐘，而“一秒鐘太短，不夠”，亦是導演情感上對電影的眷戀。

結語

有人說《一秒鐘》就是一群人在陪一個老小孩圓夢，電影的紀錄片《<一秒鐘>紀錄片：關於熱愛，不是一秒鐘，而是一輩子》給觀眾提供了更為直接的解讀。短片裡隨處可見導演對電影的熱愛與迷戀——前期研討的喜笑顏開，給編劇和演員寫信內容的字字懇切，拍攝現場認真的講戲、演戲，活力與激情在張藝謀身上一直存在，這個年過七十的老人從未停下腳步，而是繼續追逐著內心的“新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