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到塵埃，開出花朵

下了幾天的雨，天終於放晴了。我終於可以把我那些土壤已經板結的盆花端出來換泥了。

將所有要換盆的花都搬到我家後面那片小菜園旁邊後，我先將舊花泥倒出來，將花根部的泥細細剝落，然後放在一旁等待新鮮營養的土壤填盆。我拿上一把小鋤頭，帶上空盆和花，走進了這片小園子。正當盛夏，菜園裡早不復春日裡的繁花一片，桔子樹上的小白蕊已被一顆顆綠油油的指頭大小的桔子代替；桃花早已不見蹤影，桃子長得已經快有小拳頭大了，只有新抽的豆角頂端還有一兩片沒完全蔫巴的花瓣在昭示著它生命還有另一種形態。

選了一塊肥沃些的土，我開始用小鋤頭挖土，碎磚頭丟遠點，土坷垃敲碎，然後細細的捻碎撒到盆底。撒到將近一半時，再將花苗扶進去，扶正，將根部展開，再一鋤一鋤的培土進去。做這些的時候，我心無旁騖，內心一片安寧，眼裡、手裡、心裡都只有這一件事。這種感覺很奇妙，很滿足。這讓我想起一個小故事，有一個小和尚問老和尚：師父，你得道之前都做些什麼呀？老和尚說：挑水、砍柴、做飯。小和尚問：那得道之後呢？老和尚說：挑水、砍柴、做飯。小和尚就問了：那有什麼區別嗎？老和尚說：得道之前，挑水的時候惦記砍柴，砍柴的時候惦記做飯，得道之後，挑水的時候只挑水，砍柴的時候只砍柴，做飯的時候只做飯。而我，在面對土地時，有老和尚得道之後的心態：從容。這是心靈的洗滌和昇華。

土地是最博大無私的，你給它一點，它就能給你最大的回報。你給它一粒種子，它可以給你一片絢爛的花，一季秋收的果。土壤肥沃，它能許你歲物豐成，土壤貧瘠，它也會盡它所能多產。它所養活的生命，不論物種，不論善惡。在面對靜默的土地時，我的心會低到和泥土一起，變得謙卑而恭敬，我用雙手捧起那些土壤時，那種觸感，是最原始的親切，是農耕民族骨子裡對大地的敬、對土壤的愛、對生命的渴望。

我把所有的花都換好盆，小小淋了一點水，讓根和土更伏貼，然後把它放在牆角蔭處，讓它們緩一緩再迎接明天的太陽。中間有幾盆是菊花，開在初秋，可能過不了個把月，它就能吐蕊開花了，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心上也開出了一朵花。張愛玲寫給胡蘭成說：低到塵埃，開出花朵。是的，當我的心低到和泥土一起時，我的心上也會開出花朵，那是靈魂的悸動，是對生命的渴望和敬仰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