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狂吠擋不住太陽的光輝——讀我想把《離騷》請出高中課本有感

屈 傑

屈原是誰？

屈原是中國的詩祖，是中國第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是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締造者，是與老子、孔子並駕而三深刻地影響中華民族精神世界的大哲與巨匠，是對後世影響深遠的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

對屈原的表述，也許還可以新增若干個“是”。如果要濃縮成一句話的話，也許可以表述：屈原是中國文化史上的千秋聖賢。

《離騷》又是什麼？

《離騷》屈原的代表作，是中國古代最長的一首抒情詩，是一首光耀千秋的浪漫主義詩歌傑作。

其實，這既是教科書的內容，也是舉世公認的常識。

關於屈原及《離騷》的偉大以及對後世的深遠影響，後人之述備矣！

太史公司馬遷曰：

“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爭光日月，太史公的評價何其高也！

劉勰在《文心雕龍·辨騷》中雲：

“是以枚、賈追風而入麗，馬、揚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

就是說枚乘、賈誼受其影響而入雅麗，司馬相如、揚雄受其化育而得奇幻，屈子對後世的影響不止一代。

李白在《江上吟》中雲：

“屈平詩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

杜甫則在《戲為六絕句》中道：

“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後塵。”

無論詩仙還是詩聖對屈原都可謂推崇備至。

蘇軾則慨然而嘆道：

“吾文終其身企慕而不能及萬一者，惟屈子一人耳。”

也就是說，蘇軾這位大文豪最服膺的人只有屈子一人，屈子是他的偶像。

至於現代，一代文豪魯迅先生在《漢文學史綱要》裡是這樣評價屈原作品的：

“逸響偉辭，卓絕一世”，“其影響於後世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

他認為，包括《離騷》在內的《楚辭》作品對後世的影響力超過了《詩經》。有趣的是，他又以《離騷》來比況《史記》，稱其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梁啟超則道：

“吾以為凡為中國人者，須獲有欣賞《楚辭》之能力，乃為不虛生此國。”

在梁啟超的心目中，不懂《楚辭》，簡直是枉為中國人！

評論的名單還可以開出很長，但無須多列，斯亦足矣。

在中國人的心中，屈原及其《離騷》的地位可謂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這是一輪詩歌的太陽，點燃了中華民族的靈感，賜予了中華民族千秋不衰的文學創造力。屈子不僅是詩祖，是聖賢，更是神一般的存在。

可是，偉大的詩祖最近卻遭人無端攻擊，有一個叫謝宗玉的人最近發了一篇網文，題為：“我想把《離騷》請出高中課本，我迫切需要你們的支援。”

這篇文篇粗製濫造，譁眾取寵，以無知者無畏的勇氣對屈原及其《離騷》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說實在話，我讀罷此文，有以下幾點感受：

第一、當然是氣憤。對謾罵先賢、不知敬畏的人我無法不氣憤；

第二，就是可笑。不論所攻擊的手段，還是攻擊的武器，都很拙劣，實在貽笑大方；

第三、就是不屑。

說實在話，以作者那點薄力，要攻擊詩祖，簡直是蚍蜉撼大樹。本來，我不屑於寫文來反駁，因為這種低劣的文字、拙劣的手法我感覺與自己很不對稱；第四、就是懷疑作者的動機。莫非是想透過攻擊名人而成其名？抑或是另有隱衷？也許我來反駁，又恰恰中了他的計——客觀上幫助了他出了名。但是不管怎樣，他既然敢對我們偉大的詩祖開火，我當然就應該對他開火還擊以捍衛詩祖及所有後裔的尊嚴。

且看他一出場，便不分青紅皂白，立即對著太陽狂吠了幾聲：

"就是討厭它，強烈討厭它。""我看著就冒火。"

至於冒火的原因，他後來講了這幾條：

第一條是屈原"

裝逼

"；第二條是"《離騷》文字花裡（原作寫成了哩）胡哨，內容貧乏單一"；第三條是"《離騷》結構顛三倒四，語言七拉八扯"；第四條"《離騷》思想偏激自矜，感情激盪無狀。"接著，他又認為，《離騷》文學地位不可撼動的原因，是因為"在文學史上，具有里程碑的價值。"言下之意，就是作品雖然不好，但卻得了天時而成其名。

為了防止謬種流傳，以正視聽，不妨逐條駁斥。

"

裝逼

"是網路語，意為裝腔作勢，虛偽，言行不一。且問小謝，屈原是裝作的嗎？他裝了什麼？司馬遷說："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原盡忠楚王，卻遭受奸人讒害，蒙受極大冤屈，他把這種痛苦透過詩歌表達出來，他裝了什麼？他根本沒有裝，他是表裡如一、人品與文品相統一的正人君子。如果他善於裝，善於向當權者低頭獻媚，也許就不會遭受奸臣的諂害，也許楚國朝廷就多了一個老謀深算、善於看風使舵的政客，但中國詩歌的天空必將還要淡暗很多年

。

小謝說屈原"

裝逼

"，其原因就是《離騷》中有很多生僻字。換言之，就是說屈原愛用生僻字來炫耀才學。因為默寫《離騷》困難，所以便暗恨選教材的專家，當然也暗恨屈原，哈哈！真是令人笑掉大牙！小謝，你知道《離騷》的創作時代離現代多久了嗎？我可以給你啟蒙一下：2400多年了，那個時候，正值七雄逐鹿，文字尚未統一，《離騷》書楚語，紀楚物，用楚韻，楚國當時的文字和詞彙本來就是這樣用的，很多字詞在今天看來艱深古奧，但在當時卻是平常字詞。我們能苛求古人嗎？至於你背不出，寫不對，只能說明你功夫不到家，正需刻苦用功才是，而不能要求課本降低難度，更不能埋怨古人，否定先哲呀。

屈原是語言大師，他善於從當時的楚語中提取合適的詞彙入詩，當時的楚文化十分發達，與黃河流域的質樸厚重不同，這裡山川蘊秀，人文煥彩，是故《離騷》的詞彙十分豐富，表達能力很強，這樣一種雄奇瑰麗、變幻多姿的詩句融合了天地之大美，是人間之奇文，絕不是什麼花裡胡哨。隨便舉幾句詩即可以佐證："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餘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亦餘心之善兮，雖九死而無悔"。我敢斷言，如果這樣的文字都是花裡胡哨的話，那末天底下就沒有正雅之詩文。

在《離騷》中，屈原從自己的身世寫起，寫自己懷瑾握瑜的高潔品性和對美好理想的執著追求，融入豐富的歷史故事和人文傳說，加之以御龍駕鳳、遨遊九天的奇妙想象，縱橫捭闔，開合動盪，氣勢恢宏，堪稱史詩，說這樣的經典之作“內容貧乏單一”的人，要麼是睜眼說瞎話，要麼是無知說渾話。

小謝還請出朱熹老夫子來為他助陣，朱熹在《楚辭集註序》中是這樣說的：

“原之為人，其志行雖或過於中庸而不可以為法，然皆出於忠君愛國之誠心。原之為書，其辭旨雖或流於跌宕怪神、怨懟激發而不可以為訓，然皆生於繾綣惻怛、不能自已之至意。”

朱熹站在理學聖人的高度來評判先哲，其立場是很明顯的，那就是遵循儒家傳統，為人與作詩都要合乎中庸之道，要懂得溫柔敦厚，興觀群怨。顯然，這是《詩經》的風格。屈原不是這樣的，他是楚文化陶燻出來的真詩人，他感情熾熱，一唱三嘆，上天下地，不懈求索，這樣的詩句讀起來肯定會“過於中庸”、會“跌宕怪神、怨懟激發”，但坦露真我，以情感人，馳騁想象，這樣的詩難道不好嗎？難道要把詩寫成理學或道學的註釋才好嗎？

理想與現實的衝突如此強烈，屈原的苦悶、哀傷不可遏制地迸發出來，從而形成了詩歌形式上一唱三嘆、迴旋復沓的特點，透過這樣的方式，他把經年的積鬱和苦悶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了。這種迴旋復沓，乍看起來好像無章次文理可循，但是，細加玩味，其章次文理便昭然於心。

《離騷》大體上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從開頭到"豈餘心之可懲"，第二部分是從"女須之嬋媛兮"到結尾。第一部分自述身世，抒發襟懷，揭示衝突；第二部分以極其幻漫詭奇的想象，寫對理想不懈的追求，抒發了對楚國的精忠和對人民的摯愛。

在這一段裡，屈子望舒先驅，飛廉奔屬，鳳凰承麟，蛟龍為梁，遠遊於天庭之中，幾度求索，雖然總是碰壁，但他絕不屈服，他要孜孜不倦地追尋著自己的夢想。其勢如飆風激盪於汗漫而不可止，其形如行雲變幻於長空而不可窮，其文如明霞煥耀於九天而不可淹，此乃大雅大美之文，而盲於目者不辨其形，不察其麗，謂之曰：“顛三倒四，七拉八扯”，豈不可笑？

屈原自述高潔，

自志

芬芳，這難道不允許嗎？

難道一定要“能而示之以不能”、香而示之以臭嗎？屈原擁有楚王室的高貴血統，生於長江之濱，得天地之清靈與草木之芬芳的化育，其外形如玉樹臨風，其內心如蘭蕙流芳，他透過詩句把這種美好品性表達出來，難道就是自矜？他受害於群小，見棄於昏君，這是不爭的事實，其內心的憂憤如潮如海一樣澎湃，難道表達了出來，就是偏激？我們且聽他在詩中說了什麼：“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雖萎絕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這是高尚人格發出的清芬與雅韻，絕不是什麼“偏激自矜”。

《離騷》深於情，其情如深根扎於沃土，而其文如繁花發於枝頭，花因根發，文隨情生。

屈子的情是對楚國的忠貞之情，對人民的摯愛之情，對君主的纏綿悱惻之情，對小人的憤懣之情，對理想的執著追求之情，種種感情交織在一起，流宕開合，相生相發，創造了一種深沉淵泓、坦蕩無垠的情感大境界。情動辭發，情動韻至，情動意生，此乃天地之至文也，誰謂之曰“激盪無狀”？

《離騷》的地位當然是不可動搖的。

至於原因，小謝說“是因為它在文學史上，具有里程碑的價值”，這當然是沒錯的，但他後來的解釋搞錯了，說“《離騷》是上層政治人物的文學習作”，又說“跟《詩經》相比，《離騷》就是個碴，最初的楚辭也是個碴。”這是什麼邏輯？既然具有“里程碑的價值”，為什麼“就是個碴”？小謝同學，你這樣信口䧳黃，在邏輯上存在嚴重問題呀。憑一己之好惡亂揮大棒，褻瀆經典，這不僅是對詩祖的大不敬，也是對傳統文化的大不敬。

如果一定要拿《離騷》與《詩經》比，我覺得，一個是長江文明的恢弘逸響，一個是黃河文明的天籟之音；一個是浪漫主義詩歌的開山之作，一個現實主義詩歌的正雅之聲；一個是芳草美人的高風雅韻，一個是厚重黃土地的天然本色。二者各擅勝場，要比出個優劣來，實在太難。但從對後世的影響力而言，正如魯迅所言，《離騷》應該是稍勝一籌的。

《離騷》註定是中華民族的經典，它在以下幾方面都是後人無法複製、無法取代、無法超越的。

首先，它創造了一種全新的詩歌樣式，從句式上說，《詩經》以四言為主，而《離騷》則以雜言為主，詩句更加富於變化，更加自由，更能有效地塑造複雜的藝術形象，表達激烈的感情。就語言描寫而言，《離騷》善於渲染、形容，詞語

繁富

，具有明顯的外在形式美感。

第二，開浪漫主義之先河。屈子用情甚深，遣詞甚麗，造境甚奇，形成了強烈的浪漫主義詩歌風格。

在《離騷》中，他以望舒為先驅，使飛廉以奔屬，駟虯乘鷺，上下求索於九天之上，這是一次精神的遠遊，也是一次奇幻而大膽的想象，為中國文學注入了浪漫主義的精神基因。李白、李賀、蘇軾、屈大均、曹雪芹、龔自珍等大詩人莫不深受屈子和《離騷》的影響。

第三、塑造了中華民族的精神品格。

愛國主義、美政思想、懷瑾品格、求索精神，鄉愁情懷……這些都是屈子的原創，也是《離騷》的核心理念。兩千多年來，就像一條河，流淌在中國人的心靈中，永不幹涸。

第四、香草美人的象徵手法對後世文學影響深遠。

《離騷》中的象徵性意象可以概括為香草美人，它是對《詩經》比興手法的繼承和發展，其內涵更加豐富，韻味更加綿長，藝術魅力也更加強烈。正如王逸所說：“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脩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虯龍鸞鳳，以託君子；飄風雲霓，以喻小人。”後來，這樣以善惡香臭、男女君臣相比況的手法成了詩詞中最常見的創作手法。由於屈子卓越的創造能力，香草美人意象結合著屈子的生平際遇、人格精神，贏得了後世文人的普遍認同，從而形成了一個源遠流長的文學傳統。

《離騷》實在是中華文化史上的巍峨高標，它足立大地，上摩蒼天，讓後來者在一次次的仰望中滋養心靈，昇華靈魂；它又是長江源頭上的一汪清泉，白雲綿邈於其心，朝霞煥蔚於其目，它經年流淌著，汩汩滔滔，源源不斷地向下遊輸送文學的養分。

莊子在《秋水》中道：“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我也知道，

《離騷》的高度、深度、亮度都不是小謝現在所能感知到的，所以，這些話對他說了也白說，因為他不僅"拘於虛"、"篤於時"，還"束於教"。

我之所以在這裡說，因為畢竟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比小謝站得更高，能夠仰望到屈子和《離騷》的崔嵬與輝煌。

其實，對著這輪輝煌的太陽，小謝出來吠幾聲，本也不必大驚小怪。這或許是因為他的內心長期陰暗，不習慣光明的照臨；或許是因為這光線太強烈、太耀眼，刺痛了他的眼睛，於是狺狺狂吠以洩憤。但是，小謝，我要提醒你的是，這淺薄無知的幾聲狂吠註定是寂寥的，註定無法引起共鳴，也絕不可能擋住太陽的光輝。《離騷》絕不可能從課本中“請出”，它將光耀千秋萬世而不昧，化育後世子孫而不倦。小謝，且從迷夢醒來吧。

編輯 配圖：屈鵬程

謝宗玉在微信公眾號撰文詆譭屈原網頁連結【網頁分享】https：//mp。weixin。qq。com/s/U64VbLnjxHjOhtmHGBJH7A？tt_from=copy_link&utm_source=copy_link&utm_medium=toutiao_ios&utm_campaign=client_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