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詞，竟說出千百年來男人的心裡話：莫風流，風流後、有閒愁

慶佳節 張先

莫風流。莫風流。

風流後、有閒愁。

花滿南園月滿樓。

偏使我、憶歡遊。

我憶歡遊無計奈，

除卻且醉金甌。

醉了醒來春復秋，

我心事、幾時休。

張先，字子野，後人喜稱“張三影。”

影 即“雲破月來花弄影”。“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此餘平生所得意也。”他一生安享富貴，悠哉樂哉，他的詞，閒散舒適，風流儒雅，意境朦朧。他無需交付時光什麼，他只需將他的風流藏於詞中秦樓，鴛鴦秀被，就足以羨煞旁人。莫風流，莫風流，風流後，有閒愁。他讓每一次相逢成為永遠，又讓每一次轉身都成隔世，行雲而來，流水而去，水不深，山不重。

不是每個男子都可以如張先這般風流得有品味，有情懷。所謂風流並非是你來我往、逢場做戲。而是深情待之，只爭朝夕。他不過是將真情換了一種方式，敢於追求心中所愛，不顧世俗陳規，不懼路人冷眼，只為珍惜每一次的相遇。也許是走過奈何橋前喝下了孟婆湯，他不知道萬千少女，究竟哪個才是他今生的唯一，他們不是曼珠沙華，無法在紅塵暮色中喚醒彼此。他們皆是尋常路人，誰也不知道轉身後，是南轅北轍，還是再次聚首。於是，當他的心被琴音觸動時，他會情不自禁地傾倒在伶人的石榴裙下，為她們填詞，以解無常花月。縱使如此，還是會有疏忽與錯過，有些故事，你握著她的開頭，她卻拽著別人的結尾，不管初見多麼驚豔，都換不來最後的陪伴。

“日長風靜，花影閒相照。塵香拂馬，逢謝女、城南道。”他與謝媚卿的相遇，如風一般倉促，待微風拂過，她已不知所蹤。他只記得她明豔絕倫，秀出天然，宛如一朵桃花開在枝頭，俏也不爭春。她是他的仙子，誤落塵網，而她卻早已心許於某個滄海桑田的男子，他是相逢恨晚，她卻如時光拂袖、波瀾不驚。歲月不會給我們足夠的時間打理好一切，無論忙與閒，該聚則聚，該散則散。我們只能學會把那些浮光掠影的人，鐫刻在心上，留下她們的痕跡，讓世人知道，她們曾經來過。於是，我們會在某個無眠的夜裡，翻讀那些長短不一，平仄錯落的詞句，希望尋回途中丟失的記憶，用盡餘生去補償一個人，一場夢。

都說，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其實，來日方長，只是一次轉身，一個回眸，一絲微笑。人世千重，山高水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期就成了無期，可憐的是，我們曾經許諾要去的地方、還未抵達，我們約定的旅行，還未來得及開始就已人世兩隔、天涯明月。歲月無聲，它本慈悲，不願人間聚少離多，奈何世人愚痴，執迷不悟，親手將結局改寫，欲與天公試比高，殊不知人生有限，歲月無邊，我們輕易輸給了年光。假如你還未老去，請珍惜你生命中相遇的每一個人，記住她們曾經從你的世界裡走過，便不算辜負。

他風流，蘇軾說他“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其實，蘇軾也曾有過風流，不過他的風流較之張先更為深情專一。他也曾愛過不少女子，也曾妻妾成群，只為尋那一個“不合時宜，唯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親的女子。”不同的是，他遇見的都是經過千年修行的女子，世情已看透，心自成空，只為在人間尋得曠達豪邁的良人，白首終老。他用盡一生，只為尋得知己；他付諸一世，只為疼愛每個相遇的女子，願她們不再門庭冷落，不再鏡裡朱顏瘦。倘若風流如此，今生我願做個江南才子，一生倚紅偎翠，拍遍欄杆，償還前世她們對我的恩情。

“莫風流。莫風流。風流後、有閒愁。”那時候，她十八，他八十，她是紅顏他白髮；那時候，他是風流儒雅計程車大夫，她是佛前的一朵青蓮，她們本不該互有交集，卻因為他的風流，誤了佛前的歸期，再也無法回頭。不知那時的她，是塵緣未盡，還是內心不夠堅定，被張先一眼看穿。他們偷偷幽會，佛前是素水禪心，塌上是巫山雲雨；唸的是佛音經卷，想的卻是男歡女愛。她將佛棄之身後，他不顧市井流言，她知道世間沒有雙全法，她要為君負如來。

可她忽略了，佛才是三界眾生的主宰者，她們的歡愉，終會在夢醒時斷裂。她被師傅關在湖心的小樓上，他不死心，每夜划船前往小樓，她放下繩子與他再續前緣、夜來晨去。以為如此便可高枕無憂，享受他給予的溫柔，殊不知這本就是一場錯誤，並不是所有錯誤的開始，都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最後，她回到了佛前，卻已做不成那朵青蓮，她心中的慾火還未完全撲滅，她只能做一個平凡小尼，願經筒可以帶她轉世投胎，來生她不要生於佛前，她要先入紅塵，經歷幽歡佳會、愛恨情仇。他依舊如初，風流不減，只是對於那場相逢，有了些許遺憾，想要彌補，為時已晚。

他不曾許諾來日方長，而是極近纏綿，不願放過與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所以，散場後，他走得決絕而乾脆，彷彿從未遇見，他不過是途徑寺院，歇了個腳，連水都沒有喝，就急著趕往終點。都說，弱水三千，單取一瓢飲，嬌梅萬朵，獨摘一枝憐。可張先卻從不刻意去尋找那個與他緣定今生的女子，遇見的就是最好的，一切都是恰逢其時。他只是在恰好的時候，愛了恰好的人，又在恰好的時候，遠離了曾經最愛的人，趕赴另一場約定。

風流時，勸誡後人莫要風流，風流後，有閒愁。

這愁不是因無端辜負帶來的煩憂，是愛過，無法與之相守、陪伴到老的遺憾。記得浙江衛視《我看你有戲》節目中，吉利有一段唱詞：“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悽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怎受的住這頭猜那邊怪。”紅顏薄命，她們落身紅樓，依然堅毅頑強地活著，也只是想有一個寬厚的臂膀可以依靠，可以有一個真心真意的男子，陪她們渡過風塵歲月，不求離開秦樓，遠走天涯，只要你每次前來，都帶著真情，我便足矣。

他雖風流，卻從不逢場做戲，他止不住他那顆悲天憫人的心，他無法抵擋那些來自靈魂的誘惑，他想給所有的遇見錦上添花，殊不知許諾容易守諾難。有一天他們會被時光分開，各自老去，戀無可戀。貪念的那一點依賴，那一點愛，皆化作閒愁，匯成海，辛酸難捱。紅顏薄命，多因痴情，願世間男子，莫要辜負。再給這人間劇場，憑添煩憂。莫要以為來日方長，就可以頻頻轉身，辜負得多了，歲月會把你在世間擁有的一切收回，讓你身敗名裂，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