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人情散論（25）：秦鍾變形記——當清貧學子走入紙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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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第六十二回，賈寶玉生日當天，各處拜見完長輩後，不免有奶媽、婆子們前來磕頭行禮，卻被襲人等攔住，因為王夫人早已叮囑：不讓年輕人受禮，以免折了福壽，日常賈母更是將寶玉的名諱寫在紙上，滿大街散發，讓千人喊萬人叫，為的也是留住福壽

……

在賈母、王夫人看來，天地間似乎有某種莫名的力量，年輕人沒有足夠的

“渾厚力量”，一旦日子好得太過頭，難免被壓倒。

《紅樓夢》中就有這麼一位人物，他的命運恰應了這句讖語，此人便是秦鍾。

秦鍾最初出場，是在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宴寧府寶玉會秦鍾”，秦鍾以秦可卿弟弟的身份，前來寧府做客，恰與同來的王熙鳳、賈寶玉遇上，那時的秦鍾，還是個怯怯羞羞的少年公子：

說著，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來，較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慢向鳳姐作揖問好。——第七回

秦鐘的

“羞澀”狀態，往往被眾多論者解讀成性格特點，這自然沒錯，但若是繼續細分，秦鐘的“羞”中恐怕也有自卑惶恐的成分在。

秦鐘的父親秦業，年近七十，不過是個小小的工部營繕郎，現在他來到赫赫揚揚的國公府做客，見到的人非富即貴，尤其眼前的王熙鳳、賈寶玉二人，一個是如雷貫耳的璉二奶奶，一個是身負市井傳說，銜玉而誕的榮府活龍寶二爺，他如何能坦然？

這就好比兜裡揣著十塊錢和兩千塊錢，外出吃路邊攤，縱然吃的東西一樣，可兜裡銀子的分量總會影響內心中那點子安全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秦鐘的這種心理狀態，已經為他後來的性情大變埋下了伏筆。

這裡不得不提秦鍾生命中的兩個貴人：秦可卿和賈寶玉。

仗著姐姐秦可卿的地位，秦鍾得以進入寧國府做客，並順利到賈家學堂讀書，但如果到此為止，他的身份也不過是藉著親戚之名在學堂借讀的無名小卒，跟金榮、香憐這些小人物沒有太大差別。

秦鐘的機遇在於賈寶玉，秦可卿介紹賈寶玉給弟弟認識，乃是十分高明的一步棋！

賈寶玉作為榮府二房的嫡子，深得賈母、王夫人的寵愛，甚至壓過嫡長孫賈蘭一頭，如果不出意外，賈寶玉將來極有可能是榮國府二房這邊的扛鼎之人。如果秦鍾能和賈寶玉搭上線兒，他僅憑這條人脈，就能擁有一個坦蕩的未來。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秦鍾剛和賈寶玉搭上關係，榮國府長輩們的抬舉就接踵而至：

次日醒來，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寶玉忙接了出去，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鐘形容標緻，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人帶去見王夫人等。眾人因素愛秦氏，今見了秦鍾是這般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並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第八回

秦鐘的前途已然被鋪設好，藉由秦可卿認識賈寶玉，藉由賈寶玉拜見賈母，藉由賈母這位榮國府老祖宗的抬舉，收穫賈府大部分人的好感。

可其中的隱患也悄然埋下，一言以蔽之：秦鐘的膚淺閱歷，讓他沉溺在這種驟然的

“幸福”中，他沒有意識到這當中的功臣是姐姐秦可卿！

秦可卿是一切展開的基礎，如果沒有這個姐姐，人家國公府級別的大門，憑什麼讓他一個毛頭小子進來？賈家學堂免費的學習資源，又憑什麼對他開放？賈家人又是送金銀錁子，又是賞禮物，衝的都是秦可卿的面子。

隨著進入賈家學堂學習，秦鐘的思想也在發生變化，這位詩書清貧之族出身的少年，逐漸被兩府中的燈紅酒綠薰染，曹雪芹格外細緻地描繪了秦鍾思想變化上的三部曲過程。

第一步，封建等級、綱常禮數的丟失。這是賈寶玉的離經叛道對秦鍾造成的負面影響：

寶玉終是不安本分之人，竟一味的隨心所欲，因此又發了癖性，又特向秦鍾悄說道：“咱們倆個人一樣的年紀，況又是同窗，以後不必論叔侄，只論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鐘不肯，當不得寶玉不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鯨卿”。秦鍾也只得混著亂叫起來。——第九回

封建時代禮數甚嚴，其目的是為了明確身份高低，鞏固正統思想，這是封建制度組織執行的齒輪。

亦如企業管理之道，若是上級、下級完全打成一片，沒有了領導權威，工作上必然會呈現出

“散沙狀態”，故而軍隊、企業必以組織嚴密框架和整肅紀律為第一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