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記憶：我和死胖子安祿山的天寶往事

天寶二年（743年），我第一次見到安祿山，目光就落到這個營州雜種胡的肚子上。

這個肚子不一般，油而不膩，凸而不垂，配上他又高又胖的身材，倒也不顯得特別突兀。

更稀奇的是這樣的一個胖子跳起胡旋舞來，千匝萬轉，其捷如風，觀者無不賞心悅目。連跳此舞的高手——玉環都拍手叫好。

這人面容白皙，紫髯如戟，眼中有光。如此胡兒，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讓人印象深刻。

當年幽州張守珪就異其相貌，把他認作義子，後來因征討契丹失利判了安祿山死罪，押送京城讓朝廷裁定，時任宰相張九齡在批文上建議依張守珪軍令處置。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安祿山的名字。

張九齡說安祿山面有逆相，要殺了永絕後患。這人素來偏執，安祿山是粟特和突厥混血，當然與我中華之人面相不同，聽說他原名“軋犖山”，突厥語“鬥戰”之意，現在連契丹都打不過，還鬥戰個屁。一介武夫，又是蠻夷，能有多大作為？

李林甫這點就不錯，他後來為相，建議在邊防要多用胡人，之前常以文人為邊帥，打仗怯懦，如果與四夷幹架，還是要靠武將。武將中最好用的當然是蕃將，他們生性強悍，驍勇善戰，若加以安撫，必定會誓死效忠。

這個李十郎的心思我也知道，他就是妒賢嫉能，把著這個相位，怕文人立了邊功跟他爭。不過以夷制夷這個建議很好，高仙芝、哥舒翰都在邊疆打出了名堂。

我沒有同意處死安祿山，而是讓他滾回東北邊境戴罪立功。後來這廝果然知恥而後勇，在張守珪手下屢次征討契丹、奚兩蕃，立了不少功勞。我就是要效仿曾祖太宗皇帝，像他那樣開疆拓土，吞四夷統八方，播揚大唐國威。

朝廷派去的監察官員回來都報告說安祿山治軍嚴整、公正無私，李林甫也在我耳邊說好話，我就授給他平盧節度使的官位，安祿山果然知恩圖報，邊功不斷，捷報頻傳，在宮內經常見到他進獻的貢物、俘虜。這才是大唐邊帥的氣象，很對我的胃口。

於是有了與安祿山第一次相見，他不僅跳了胡旋舞，還當場進奏：

“我生在蕃地，得到陛下如此恩寵，無特殊才能可用，願以身為陛下死。”雖然有點肉麻，但不失一個“誠”字。蕃人沒文化，有話就講有屁就放，這話那些酸腐文臣就說不出來。

有一年初春的朝會上，我讓安祿山拜見太子李亨，這憨貨卻愣著不動，問太子是什麼官？

我說，太子就是儲君，朕千秋萬歲之後，他就是天下之主。

安祿山撲通一聲跪下，說自己愚笨，向來只知有陛下一人，不知還有太子。

果然是精通6種蕃語的安祿山，很會說話。我一高興，索性把范陽、河東這兩鎮的節度使也給了他。

這之後又封他做安平郡王，安祿山愈發恭順。他比玉環年長十六七歲，卻要認她為母。這胡兒從小缺愛，父早逝，母帶他改嫁，我是天下君父，這也不算荒唐，倒是顯出他的一片忠心。

他後來朝見，必先向玉環行禮而後再拜我，我問，這是何故？

安祿山說：“胡人先母而後父。”果然是憨直之人。

既然認了兒子，在安祿山過生日三天後，玉環給他做“洗三”，當作嬰兒洗了澡，用錦繡料子特製的大襁褓包住，讓宮女們把他放在一個彩轎上抬著，在後宮花園中轉來轉去，口呼“祿兒、祿兒”。當時畫面太美，我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我御宇42年，四次加尊號，“開元天地大寶聖文神武孝德證道皇帝”，都是些虛名，不如我在音樂中尋得的快樂。祿山來，我散發擊羯鼓，他赤膊跳胡旋舞，玉環也加入，鼓聲鳴烈，千迴百轉，有樂如此，夫復何求？

當然，我也沒那麼天真。從我祖母則天大帝當政時的惶惶度日，到逼死我姑姑太平公主後執掌大權，我經歷多少腥風血雨，狠起來連兒子都殺了三個！我是天生聖人，堂堂天子，區區一個蕃將，生死榮辱不過在我一念之間。

他很怕李林甫。每次見到李林甫，都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即使是數九寒冬也汗流浹背。他經常打探李林甫對他的評價，有好話就高興地蹦跳，如果稍有不滿之語，他就驚慌失措地說：“哎呀，我死定了！”我總讓李龜年在安祿山面前模仿表演這般情景，拿這事逗笑取樂。

可惜安祿山最怕的李十郎死了，他害人太多，死不足惜，好在還有玉環的堂兄楊國忠，這人能力比十郎差太遠，不過他跟安祿山勢同水火，這兩人接著鬥一鬥，沒什麼不好。

楊國忠沒事就跑我跟前說安祿山要反，讓我召他來長安，看他敢不敢來。結果安祿山來了，在我腳下嚎啕大哭，說有人嫉賢妒能，想謀害他，命不久矣。我用好言安撫他，並放回范陽，臨行前解御衣相贈。

我指著他肚子，開玩笑說：“你這胡人肚子這麼大，都裝些什麼啊？”

安祿山答，別無他物，都是赤膽忠心。

我那時還不知道，這居然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這個死胖子。

這一年是天寶十三載（754年），四境太平，除了楊國忠這個笨蛋徵南詔損兵20萬。

不妨事，有安祿山三鎮18萬精兵在東北，天下無虞。

這盛世，如我所願。

補記：天寶十四年（755年），安祿山於范陽起兵反叛，持續了8年的“安史之亂”爆發，唐朝自此由盛轉衰。

（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