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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裡看中國:一部地緣文化史》連載(廿九)

由 活在古代的老高 發表于 人文2022-08-16
簡介漢化之鮮卑,指的是血統為鮮卑人,但文化取向為華夏者,孝文帝為其代表

經明行修是誰的理論

摘要

北魏太和十年,孝文帝建“華夏衣冠”,行“華夏之禮”。不過幾十年後,他的孫子東魏孝武帝登基,則退回到了平城時代的鮮卑“胡”禮。這就充分說明,東魏、北齊是鮮卑人與鮮卑化漢人的政權,也就是一個徹底的“胡”族政權。

第三編 全盛序曲

第一章、新“華夏”與瓷的新變局

第三節、一個新“華夏”

一、正朔北移

孝文帝之漢化,固然是打開了北方門閥政治的“魔盒”,也因操之過急、偏之過重而激起了鮮卑軍人的反抗,造成了北魏的分裂和滅亡。但是,還是要客觀地認識到,正因為這種漢化戰略的實施,才使得北朝從經濟到政治,都開始對南朝取得明顯優勢。特別是在意識形態上,逐步將華夏正朔的地位從南朝北移而來。這樣,北魏雖然分裂了,但它的政權繼承者北齊和北周依然在軍事和政治上是強悍的。它的漢化戰略繼承者北周,更是直接延續了正朔北移之程序,從而孕育出了隋、唐大帝國。第一帝國後,數百年的大融合時代最終得以落幕,華夏2。0版登上歷史舞臺。

政治道路的選擇必先由意識形態之準備,而意識形態之準備必先由文化取向之轉變。從崔浩之“注五經”,實際就已經在開啟北魏漢化之門。但一直要到崔浩死去22年後,北魏的漢化道路才正式開始。其實就是在等崔浩“注五經”這一文化工程,在鮮卑上層裡塑造出真正強有力的漢文化皈依者。這些皈依者中,最大的代表就是漢化工程總操盤手孝文帝。《魏書·卷七·高祖紀》稱孝文帝:

雅好讀書,手不釋卷。《五經》之義,覽之便講,學不師受,探其精奧。史傳百家,無不該涉。善談《莊》、《老》,尤精釋義。才藻富贍,好為文章,詩賦銘頌,任興而作。有大文筆,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自太和十年已後詔冊,皆帝之文也。

從這一段來看,基本上鄭玄與謝靈運合體,再穿上袞冕就是孝文帝。這樣一位博學的思想家與文學家皇帝,大概在中國歷史上極為罕見。當然,這裡面可能有抬高、吹噓的成分,但抬高與吹噓,也只能就其學術水平進行,孝文帝的學術基本結構還是可以採信的。那麼,我們就看到,以孝文帝為代表的北朝文化和政治上層,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南、北思想學術之大融合。

在上一編的第三章裡,我們介紹了南朝學術的核心,就是兼論玄、佛。而北方的學術與南朝有什麼區別呢?留在北方的儒學堅守了漢儒的傳統,特別是推崇經緯和義疏之學。太和九年詔廢圖讖,因此“緯學”(圖讖)後來是被拋棄了。因此,孝文帝學術體系中:代表北方傳統的是“《五經》之義”;而代表南方的是“善談《莊》、《老》,尤精釋義”。也就是說,孝文帝學兼南、北,已經對南北學術進行了融合。

這是從學術內容來看的,而從學術精神上來看又如何呢?南、北之學術精神也是迥然不同。《世說新語·文學第四》:

褚季野語孫安國雲:

“北人學問,

淵綜廣博。

”孫答曰:

“南人學問,

清通簡要。

”支道林聞之,

曰:“聖賢故所忘言。

自中人以還,

北人看書,

如顯處視月,

南人學問,

如牖中窺日”。

而從上面所引的《魏書》對於孝文帝學術的描述來看,很顯然他在學術精神方面也基本南、北兼收了。

我們知道,一個帝王所表現出來的文化素養和學術結構,絕不只代表他個人的“睿智”和“聖明”。其實更代表他那個政權在文化和學術上的綜合水平。因為任何帝王的成長,都是由帝國最為頂級的一群學者,作為帝之“師”和“傅”來負責其文化教育的。孝文帝身上所表現出來的這種文化特質,就代表了北朝的文化上層,已經在思想上融通了南、北。思想是政治之前奏,從北魏開始,北朝就已經啟動了思想統一工作,開始完成文化大融合。而這恰恰是南朝所沒有做到,甚至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要去做的。因此,華夏正朔之逐漸北移,絕非簡單的北朝漢化和政治結構改變所致,而是它從思想基礎上就一直在做統一的準備工作。或者說,對於天下一統的華夏文化使命感,北朝早就超越了腐朽的南朝。是以,雖然北魏分裂,北朝自己遇到了一系列的內部麻煩,但正朔北移的程序並未中止或轉向。

二、歷 史 選 擇

北朝因政權分裂而遇到的內部麻煩,表面上看起來是東、西兩個軍事政治集團的對峙和鬥爭,但其本質卻是“繼續漢化”與“反向胡化”的路線之爭。這個鬥爭的結果就是完成了北方的血統大融合,這種血統大融合不僅僅是簡單的胡漢通婚、基因相融,更重要的是“文化血統論”最終取代了“種族血統論”,為華夏的2。0版做好了基礎準備。

東、西魏大分裂後,實力明顯強的一方是東魏及其繼承者北齊,也就是高歡集團。這個集團得到了北魏的全部漢化遺存,也就是整套的典章制度。同時,北魏朝廷裡的關東高門士族也基本都留在了這個朝廷,似乎它應該是一個有明顯漢化條件的政治體。但是,它遵循的卻是一條相反的“胡化”道路。

高歡得以建政,依靠的是鮮卑軍事貴族集團,這些力量是孝文帝激進漢化的“受害者”。因此,當他們得以政治翻身後,就對漢族以及漢文化實行了猛烈的“反攻倒算”。

《北齊書·卷九》:

文宣皇后李氏,諱祖娥,趙郡李希宗女也。容德甚美。初為太原公夫人。及帝將建中宮,高隆之、高德正言漢婦人不可為天下母,宜更擇美配。

趙郡李氏是第一等高門士族,而其家之女因容德得為皇后。與高門士族聯姻,在北魏鮮卑皇室是既定政策、必須為之;而到北齊則已被皇室貴族詬病,言漢族女子不配母儀天下。

《北史·卷三十一》:

明日,(劉)貴與(高)昂坐,外白河役夫多溺死。貴曰:“頭錢價漢,隨之死。”昂怒,拔刀斫貴……時鮮卑共輕中華朝士,唯憚昂。神武(高歡)每申令三軍,常為鮮卑言;昂若在列時,則為華言。

高昂是渤海高氏,也是一等高門。但劉貴(匈奴裔)當著他的面直斥漢人之命不值錢。這條史料裡還有另一個北齊“胡化”的重要標誌,就是反孝文帝之道而行,興“胡”語、禁漢言。《北齊書》裡有大量關於某漢人因通鮮卑語而得重用的記載,就是這一形勢的表現。

漢人為取官位棄母語而研鮮卑語,這就意味著:與孝文帝這種“漢化鮮卑人”相反的一種人普遍出現了,就是“鮮卑化漢人”。《北齊書·卷五十》:

每朝士諮事,莫敢仰視(韓鳳),動致呵叱,輒詈雲:“狗漢大不可耐,唯須殺卻”。

這個韓鳳是完全的漢人,但他卻大罵“狗漢”,是典型的視己為鮮卑。而在這種輕漢、賤漢的環境之下,某些士族居然也主動地“鮮卑化”。《顏氏家訓·卷第一》:

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

可見,“鮮卑化漢人”不在少數,已成一種群。

漢化之鮮卑,指的是血統為鮮卑人,但文化取向為華夏者,孝文帝為其代表;鮮卑化之漢人,指的是血統為漢人,但文化取向為鮮卑者,上面所舉諸人是也。東魏與北齊空有整套華夏典章,卻舍孝文帝所制之“禮”而退用“胡”俗。《北史·卷第五》:

即位於東郭之外。用代都舊制,以黑氈蒙七人,歡居其一。帝於氈上西向拜天訖,自東陽、雲龍門入。

北魏太和十年,孝文帝建“華夏衣冠”,行“華夏之禮”。不過幾十年後,他的孫子東魏孝武帝登基,則退回到了平城時代的鮮卑“胡”禮。這就充分說明,東魏、北齊是鮮卑人與鮮卑化漢人的政權,也就是一個徹底的“胡”族政權。

西魏與北周則正相反。雖然一開始,宇文泰也面臨和高歡一樣的現實困境,必須順應其部下那些鮮卑軍人的“排漢”衝動,於是在建政初期也經歷了一個 “胡化”的階段。但很快,這一集團羸弱的實力和西北困窘的地緣現實便告訴他們:必須團結廣大漢人擴充軍力、發展農業生產,更要依靠關中的高門士族來鞏固政權。地緣政治的現實,就把他們帶到了與孝文帝相同的選擇面前。於是,關中頂級高門蘇氏的代表人物蘇綽,就成為了北朝漢化的第二個總體架構師。他的《六條詔書》為宇文氏搭建了漢化的最初構架,隨後就又在他的主持下開始依《周禮》定官制。

這樣,在文化上基礎最為薄弱,基本沒有華夏典章制度遺存的西魏、北周集團,反而成了孝文帝漢化路線的繼承者。北周乃成一由漢化鮮卑人與漢人共同塑造出來的“華夏”政權。由孝文帝開啟的華夏正朔北移之主位,也就漸次轉到了北周手中。當這個集團南破江陵,收南朝十萬士人;又東滅北齊,收北魏典章制度。他們的漢化骨架迅速填上血肉,華夏之新正朔正式誕生。之後,北周漢化鮮卑集團(關隴集團),依次繼承北周政治遺產,建立了隋朝和唐朝。四百年亂世,終於再次融合出新的大一統帝國。而這個大帝國,自古便未被廣泛質疑它的華夏血統。就是因為:從這個大帝國開始,“華夷之辨”不再是種族血統之辨而是文化取向之辨了。

三、英雄入我彀中

門閥政治是中國政治史上一個巨大的“毒瘤”,南朝因它而腐化,北魏也間接因它而崩潰。這個“毒瘤”不除,則第二帝國不可能誕生。門閥政治肇起於漢之察舉制,形成於九品中正制,完結於科舉制,可以說其自選官制度生、又自選官制度亡。可知選官制度實為一國國運之命脈。瓷器從唐至宋,到達了一個全新的時期和高度,它的變化亦由選官制度之變化而來。這樣,我們在進入這一瓷器新時期的介紹前,必須要先把由漢至唐,這八百年裡選官制度的變化講清楚。

我們一直說漢代的察舉制是一種純主觀的判斷模式,所以最終異化為“形名之法”、“虛風品鑑”。但若深究之,它還是經歷了一些起伏變化,曾經有過自我矯正,甚至科舉制的源頭都實際萌芽於東漢。

《通典·卷十三·選舉一》:

(漢武)帝於是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限以四科:一曰德行高妙,志節清白;二曰學通行修,經中博士;三曰明習法令,足以決疑,能按章覆問,文中御史;四曰剛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決斷,材任三輔縣令。

從漢高祖到漢景帝,察舉是純粹的熟人推薦,然後朝廷主觀判斷是否可用。這種方式過大的彈性和極高的判斷誤差,朝廷無疑是早就明白了的。漢武帝開始,就對此做了最早的“標準化”嘗試,就是“四科選士”。但是我們可以看到,“四科”中的第一和第四是無法量化考試的,這也是後來兩種選官路線之爭的源頭。那麼漢代這種“四科選士”是如何操作的呢?《通典·卷十三·選舉一》:

(東漢)章帝建初元年……始複用前漢丞相故事,以四科闢士。凡所舉士,先試之以職,乃得充選。

原來並不是考試,還是按照四個標準進行主觀判定。但是,已經有了一個明顯的操作性改進,就是判定之後入選者要渡過一個“試用期”,如果試用不合格還是會被“退貨”的。這無疑已經是一種進步了,但畢竟這個方法是後驗式,會造成行政資源的浪費,加大政權執行成本。因此,到東漢順帝時,這個制度出現了一次自我矯正。

《通典·卷十三·選舉一》:

(順帝)陽嘉元年,尚書令左雄議改察舉之制,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試經學,文吏試章奏。如有顏回、子奇之類,不拘年齒。

公元132年的這次察舉制調整,歷史意義非凡,它的意義有兩個:

(一)以標準化的書面考試來進行官員選任,這種方式第一次得以實現。

左雄所主導的這次東漢察舉制改革,是科舉制的祖源。它把應試者分為儒者和文吏兩種。這兩種人才:一種主要從事帝國的意識形態學術工作;一種則是帝國行政體系的執行人員。左雄把“四科選士”裡那兩個以道德和性格為考察內容,只能依靠主觀判斷的類別去掉了。這就說明“四科選士”已經嚴重影響了東漢帝國的行政執行,因為選上來的人“虛而不實”者太多。而左雄所留下的這兩個可以進行客觀考試的類別,就代表了東漢中、後期天下英才的兩大類。這種分類原理,一直延續到了南北朝的秀才、孝廉分類法,以及唐宋科舉制的秀才科、進士科分類法。

左雄這次改革除了要在制度上遮蔽主觀選士和“虛而不實”者,同時也是要煞一煞地方州郡濫行察舉之風。因此,在新制度實行不久,左雄就親自上陣抓了一個“反面典型”。《通典·卷十三·選舉一》:

有廣陵孝廉徐淑,年未及舉,臺郎疑而詰之,對曰:“詔書(曰),有如顏回、子奇,不拘年齒。是故本郡以臣充選。”郎不能屈。雄詰之:“昔顏回聞一知十,孝廉聞一知幾?”淑無以對,乃遣還郡。

用現在的大俗話來說,有一個“滾刀肉”型的人物衝出來挑戰新制度,左雄親自出馬把他“滅了”。左雄以這件事做由頭,發動了一場整肅察舉之風的運動:

於是濟陰太守胡廣等十餘人皆坐謬舉免黜,唯汝南陳蕃、潁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慄,莫敢輕舉。雄在尚書,迄於永憙,十餘年間,察選清平,多得其人。

於是,東漢的察舉製得到了一次自我矯正,本來是有望避開門閥政治這個陷阱,直達科舉制的。可惜,因為硬幣的另一面,歷史沒能走上另一條道路。

(二 )間接催生了“名士”集團。

徐淑事件引發了諸多後果,其中之一是:“唯汝南陳蕃、潁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郎中”。這三個人著實不得了,兩個為未來黨錮之領袖,另一個是欲誅宦官而殉難的名臣,俱都是天下之清望。可想而知,左雄改革察舉後得到的這批人才,大概裡面多為未來的黨錮清流。就是說,未來徹底異化了察舉制,並把持九品中正制,最終開啟門閥時代的“名士”集團,實際是起源於左雄用以抑制“虛名”的改革。這真是一種歷史的弔詭。

既然有如此的內在悖論存在,左雄開啟的這次改革,也就很快失敗了。《通典·卷十三·選舉一》:

後黃瓊為尚書令,以雄前所上孝廉之選,專用儒學、文吏,於取士之義猶有所違,乃奏增孝悌及能從政者,為四科。

“四科選士”又恢復了,很快“其後綱紀隳紊,凡所選用,莫非情故。時議以州郡相阿,人情比周”。則東漢帝國必然走向了它的宿命,門閥政治的出現只是時間問題了。

之後的四百年裡,由九品中正制而生的門閥政治,成為南朝的基本政治形態。北方自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後,也掉進了這個歷史泥坑。在這種政治結構下,南、北朝雖然都還存在左雄創立的,以通經考核孝廉,以章策考核秀才的制度。但高門士族壟斷“清官”,這種考核不過虛應故事而已。

歷史的轉折點出現在西魏,轉折的魔法棒操之於北周漢化設計師蘇綽之手。《通典·卷十四·選舉二》:

初霸府時,蘇綽為六條詔書,其四曰“擢賢良”。綽深思本始,懲魏、齊之失,罷門資之制……至宣帝大成元年,詔州舉高才博學者為秀才,郡舉經明行修者為孝廉。

蘇綽的確是一個偉大的政治家,他一手開啟了宇文泰集團的漢化道路,同時也對孝文帝的漢化後果進行了深刻反思,找到了門閥政治這個癥結。因此,

“綽深思本始,懲魏、齊之失,罷門資之制”

。蘇綽自己就是關中一等高門出身,他這個“罷門資之制”,等於是革了自己本階層的命。史上凡可做到這一點的,皆可稱偉大矣。由此,北周最終才能孕育出隋唐帝國,成華夏正朔:其一,堅定漢化;其二,割四百年政治毒瘤。有此二端,正朔之位實至名歸。

蘇綽“罷門資之制”在選官制度上的直接表現,就是取消官的“清、濁之分”。《通典·卷十四·選舉二》:

“自後周以降,選無清濁”。

士族藉以凌駕寒門的平臺徹底消失,等於折斷了高門士族的政治翅膀。而後,真正的“唯才是舉”時代才開始拉開帷幕。蘇綽所設計的選才之道還是繼承左雄而來,即:

“州舉高才博學者為秀才,郡舉經明行修者為孝廉”。

不過,左雄制度裡,那些與儒者對應的文吏已經不入蘇綽法眼。蘇氏設計裡,與儒者對應的是“秀才”,即最優秀的人才,入選的條件是“高才博學”,需要州一級政府才能舉薦。我們從中很容易看出一絲蘇綽“顧盼自雄”的味道,所以雖然秀才作為最高級別選科存在到宋代,但中者幾無。那麼這裡,我們順帶要糾正兩個深入人心的歷史常識錯誤:一,古之孝廉不等於秀才;二、秀才的源頭不是明清那種最低學歷,而是最頂級的人才稱謂。

隋承北周之制,但把孝廉之選改稱“進士”。“進士”這個名詞倒不是第一次出現於中國歷史,漢代就已經有了。《禮記·卷十三·王制》:

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於司徒者不徵於鄉,升於學者不徵於司徒,曰造士。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國之俊選,皆造焉。……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

此篇《王制》雖然存於先秦典籍《禮記》之中,但司馬遷和盧植都說是漢文帝“令博士諸生作王制之書” (孔穎達《禮記正義》載)。而且很顯然,這一段內容與兩漢的察舉制基本程式相近,因此它反映的實際是漢代制定察舉制的理論基礎。“進士”一詞也就最早出現於此,它的直接含義就是“進而為士”。它是“國子”們,也就是統治階層的後代們,經過“六藝”教育並考核合格後,得以正式進入政權體系的標誌。

但“進士”於隋時的出現,卻代表了門閥政治將被掃進歷史垃圾堆:其一、“士”不再是某一類政治世家的專有稱謂;二,進而為士曰“進士”,但“進”之途變為公開、公正考試而不再是“拼爹”。《通典·卷十四·選舉二》:

(隋)煬帝始建進士科。

唐又承隋制,《通典·卷十五·選舉三》:

大唐貢士之法,多循隋制……其常貢之科,有秀才,有明經,有進士,有明法,有書,有算。自京師郡縣皆有學焉。每歲仲冬,郡縣館監課試其成者……既餞,而與計偕。其不在館學而舉者,謂之鄉貢……到尚書省,始由戶部集閱,而關於考功課試,可者為第。

唐代的制度便已經成為一個按級分科考試的制度,應試者可以根據自己所學以及專長投考相應之科,朝廷集中閱卷,以成績取士。中華帝國從此進入了科舉時代,理論上任何人才都可有上升通道,基本再無門第之羈絆。此於帝國亦開了人才“活水”之源,可保其之“不腐”(當然,千年以下,因“八股”之興,此水亦腐)。唐太宗乃因之而嘆:“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唐摭言》卷一:“私幸端門,見新進士綴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自科舉之行,統治階層不復只為高門出身之“貴者”,兩千年“貴族時代”乃讓位於“官僚時代”。新的官僚階層的審美標準及需求,乃代替貴族之審美、需求,成為瓷器生產新的標準。我們知道,就像如今的“高考指揮棒”一樣,什麼樣的考試製度就會造就什麼樣的主流社會。唐的科舉主要是“進士科”,它的考試科目經過了兩次變化:早期是“時務策五道,貼一大經”;天寶間行試詩賦之制,專尚文辭,人稱為“辭科”;唐後期以詩賦為第一場、論第二場、策第三場、貼經第四場。宋代科舉設了比唐代還要多的科,但是最主要的也是“進士科”。它的考試科目跟唐代後期類似: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貼《論語》十貼;對答《春秋》或《禮儀》墨義十條。詩、賦在進士科中的優先地位,就決定了唐、宋兩代的官僚階層,首先是真正的文人集團,才有了唐詩、宋詞的蔚為大觀。因此,從唐開始,中國的瓷器審美,就從前幾百年的宮廷、貴族審美,堅定地轉向了文人審美。也因此,從唐開始,中國瓷器開始表現出靜雅之風韻。此風韻至宋乃登其巔,遂成瓷之千古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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