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資訊戰（第一章第三節）

第三節 故佈疑陣平定王簿、盧明月

第三節 故佈疑陣平定王簿、盧明月

從這一節起，我們要進入波瀾壯闊的隋末戰爭，看一看資訊是如何左右當時的戰局的。

古代沒有發達的資訊傳遞，狼煙、鼓、金、旗幟，飛奔在驛站之間的信使，派入地方營地的偵察兵——斥候，構成了古代戰爭的資訊主體。

因此，古代戰場有足夠的空間，留給各路將軍們充分運用假資訊、詐術。

齊郡郡丞張須陁首先要面對的，是山東境內的第一支起義武裝：王薄的義軍。

當時王薄已經聚眾數萬了，屢屢進犯齊郡。大業七年（611年），張須陁首次帶兵阻擊王薄的起義軍。王薄雖然人多勢眾，但也沒能攻破隋軍防守的齊郡，轉而引軍南下至魯郡（今山東兗州）。

張須陁一反常態，沒有在齊郡邊界止步，而是悄悄跟了上去，主動尋找戰機。

張須陁的部隊就這樣一路跟到了岱山。王薄萬萬沒想到比自己人數少很多的齊郡官兵，會一直跟在後邊跨境追蹤。

王薄搶掠了岱山，打的很順手，根本毫無防備。

出其不意的機會到了。張須陁選擇精銳部隊，在王薄部隊搶掠結束，大肆慶祝的時候突然衝擊，王薄的部隊一下就被衝散，四散逃命，張須陁的部隊斬首數千級，取得了威震山東的第一勝。

王薄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遇上了真正的對手。王薄以為，張須陁兵少，打完岱山之後已經精疲力竭，肯定需要在岱山附近稍加休整。

於是，王薄趁機收攏了被打散的部下，一共聚集起一萬多人，再次掉頭北上，渡過黃河，想趁張須陁的部隊還在南部休整的時候進犯齊郡，報一箭之仇。

王薄雖然新敗，但始終認為張須陁不過是出其不意乘人之危，並沒有真的把張須陁放在眼裡。他指揮部隊浩浩蕩蕩渡河北上，一點都不隱蔽，而且還一路走一路搶掠，不在乎行軍速度。

張須陁迅速覺察了王薄的行動，率領部隊立刻追了上去，在臨邑（今濟南北部）追上了王薄。

張須陁追上時，叛軍士兵已經收穫豐厚，一個個大包小裹，牽著牛羊趕著豬狗雞鴨，儼然小地主的模樣。這樣的兵是沒法和張須陁的部隊交手的。

交戰的結果，王薄再次大敗，一萬多士兵被斬首五千餘級，搶來的一萬多頭大小牲畜也都被隋軍沒收了。

兩年之後，大業九年（613年），隋煬帝第二次發兵攻打高句麗，禮部尚書楊玄感趁機反隋。隋煬帝立刻停止了進攻高句麗的軍事行動，大軍回師，鎮壓楊玄感叛亂。

楊玄感叛亂初起時，王薄感覺時機已到，聯合孫宣雅、石秪闍、郝孝德、孟讓等幾支起義軍隊伍，共集合了十餘萬人攻打章邱（今山東章丘西北）。

山東的局勢驟然緊張。張須陁帶領部隊苦苦支撐。隋朝派光祿大夫、左武衛將軍周法尚帶兵東進，協助山東一帶的地方武裝清剿起義軍。

周法尚是隋朝的著名將領，右詡衛大將軍來護兒的副將，曾任雲州刺史、定襄太守、敦煌太守，參加了對吐谷（yu）渾、高句麗的戰爭。他治軍嚴謹，尤其擅長水戰，是來護兒的水軍副總管。

隋朝時期，江南至北方的糧食運輸主要靠水運，江南至山東也是一樣。周法尚是水戰經驗豐富的老將，進入山東後，他立刻控制了山東至江南的水路運輸。

起義軍聚集了十幾萬人，糧草消耗極大，主要靠打劫朝廷的運糧船、民間的運糧商船補充供給，周法尚的水軍一到，打劫就很難得手，水運補給線被周法尚切斷，起義軍聯軍的隊伍開始渙散，經常離開大本營外出搶劫，甚至出現逃散。

起義聯軍的動向被張須陁看得清清楚楚。他抓住戰機，率領全部2萬多步兵騎兵，向聯軍的大本營直接發動攻擊，一舉攻進聯軍大本營。

聯軍一邊各自為戰，一邊向南潰敗。南下的敗兵正撞上左武衛將軍周法尚的水軍和步兵。

張須陁與周法尚水陸夾擊，縱橫馳騁，聯軍拋棄家室輜重，四散奔逃，張須陁和周法尚繳獲頗豐，山東起義軍聯軍徹底失敗。

隋煬帝聽到山東義軍被剿滅的訊息，非常高興。周法尚他是認識的，還很熟悉，但不知道這個小小的郡丞張須陁是何方神聖，怎麼能神武如此？

他不僅下令褒獎張須陁，還特意派人去給張須陁畫像，呈送到他的面前，他要好好認識一下這個山東的擎天柱。

還有一個人，也被隋煬帝派人畫像，和張須陁的畫像一併送到隋煬帝御前。這個人就是羅士信。

這時羅士信只有16歲，依然是張須陁的侍衛，但是他的威名已經在山東廣為傳播了。

羅士信對敵人非常殘忍，他每戰殺人很多，嫌割頭顱太佔地方，每殺死一人，就割下屍體上的鼻子，回來以後數鼻子報功。

在隨張須陁出征濰水（山東省東部）起義聯軍的一次戰鬥中，聯軍正在佈陣，羅士信突然單槍匹馬衝入聯軍軍陣，連殺數人，並斬下一個敵人頭顱，插在長槊上，在陣前挑戰，聯軍沒有一個人敢上來接戰。張須陁趁聯軍陣型尚未完成，率領大軍突然進攻，敵軍大敗。

隋煬帝顯然對這個14歲參軍、16歲就威名赫赫、屢建戰功的小將非常感興趣。

其實，按照傳統的道德觀念，羅士信的舉動，即使在戰場上、即使是針對敵人，也是不受稱讚的。

隋唐期間很多將領都身經百戰，流芳後世，並得到善終，特別是同在張須陁麾下，和羅士信一直並肩作戰的秦叔寶，在唐末就已經成為道德和武功的集合體，成為隋唐各種傳說的主人公，而羅士信二十多歲就身首異處，惋惜之餘，他的短壽恐怕與戰場上的殘忍舉動不無關係。

王薄的聯軍被擊潰之後，北海郡（今山東益都）郭方預又聚眾3萬，率部造反，他與秦君弘等叛軍聯手，合圍並攻陷了北海郡，成為山東最強盛的一支義軍。

郭方預以為張須陁剛結束大戰，且遠在齊郡，北海郡不是他的管轄範圍，對張須陁毫不設防。

張須陁說：“賊自恃強，謂我不能救，吾今速去，破之必矣”於是，張須陁集合精兵，“倍道而進”，即以兩倍以上的超強行進速度進軍。

張須陁猜得不錯，由於他的行軍速度很快，郭方預的叛軍毫無防範。

隋軍悄悄接近了敵人，突然發起進攻。此時張須陁的部隊，已經在山東征戰兩年了，將士們作戰經驗非常豐富，特別是對這種突襲戰，掌握的得心應手，郭方預的農民兵立刻就出現了潰散的局面，隨後就是隋軍的一路追殺，斬首萬人，繳獲輜重3000輛。

一年以後，齊郡人左孝友起兵反隋，佔據蹲狗山（今山東招遠東北），隊伍迅速發展至10萬人。

大業十年（614年）十一月，張須陁統兵進剿，這次張須陁看到了佔據山寨的弱點，派兵扼守要塞，並用“八風營”陣法緊緊圍困住蹲狗山。

左孝友突圍不成，糧草不濟，被迫率眾下山投降。他的部將解象、王良等擁兵拒降，被張須陁鎮壓。

從大業七年至大業十年末，張須陁征戰山東整整4年，鎮壓了山東境內的所有起義軍，威震山東。

在艱苦鏖戰四年之後，張須陁這位郡丞，終於得到了升官的機會，被升為齊郡的通守，這個職位次於太守，仍舊是佐理郡務的官員。

同時他還得到一個更有實力的身份，就是河南道十二郡黜陟（chù zhì）討捕大使，可以調動十二郡兵馬共同抵禦起義軍。

這裡所謂“河南道”，並不是今天的河南省，它是指黃河中下游以南的一個區域，包括現在的山東省、河南省全境，江蘇省北部和安徽省北部。

關於黜陟（chù zhì）使，大家看過《神探狄仁傑》的都不陌生，就是皇帝親自任命的，臨時處置某類事物的人，比如去各地巡查、處理某個棘手的案件等，電視劇裡，狄仁傑經常擔任黜陟（chù zhì）使。

張須陁雖然只是齊郡的通守，但能指揮十二郡的地方武裝，實力還是不小的。

審視張須陁征剿各支起義軍的經歷，我們可以發現，張須陁大多數經典戰例，都不是硬碰硬的死磕，他手中開始並沒有太多本錢，起義軍則是動輒數萬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大多數時候，張須陁都在利用敵人的誤解、錯覺、疏忽、大意，為自己創造戰機。

張須陁升任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討捕大使後不到一個月，即大業十年十二月，涿郡（今北京城西南）的叛軍盧明月率軍10餘萬進犯山東，駐紮在祝阿（今山東禹城西南）。

張須陁統兵一萬餘人阻擊叛軍，雙方相距6—7裡，各自設立營柵。

盧明月知道自己的部隊是農民組成的，作戰沒有章法，跟官軍打正規戰容易潰退，因此固守營寨，隋軍因盧明月人多，也不敢貿然進攻，兩軍相持10多天，隋軍糧草用盡，不得不準備撤退。

張須陁判斷局勢，認為盧明月很謹慎，輕易不會上當，但這次隋軍撤退是緣於糧草短缺，盧明月肯定會得到這個訊息，對隋軍的這次撤軍毫不懷疑。隋軍一旦離開營寨，盧明月必然會仗著自己人多，趁機追殺失去營寨保護的隋軍。

這是個難得的誘敵出寨的機會。他對部下說：“賊見兵卻，必輕來追我。其眾既出，營內即虛，若以千人襲營，可有大利。此誠危險，誰能去者？”

這個任務確實危險，這是在盧明月後方執行的任務，離主力部隊遠，離敵人近。不僅要以千人的小部隊迅速攻進營寨，還要堅守，頂住盧明月的回師救援，否則必死無疑。

當時，張須陁手下眾將面面相覷，沒人敢答應，只有兩個人請戰，這就是羅士信和秦叔寶。

張須陁命令二人各率千人，躲在蘆葦叢中，自己引兵棄營而退。

盧明月看見隋軍退出營寨，果然集合了幾乎全部兵馬，緊緊追擊，希望以多取勝，一戰成功。

羅士信、秦叔寶乘機帶領兩千名伏兵進攻叛軍營寨。守衛營寨的義軍非常頑強，隋軍一時攻不上去，秦叔寶和羅士信兩人冒著箭雨奮力翻越柵欄，斬殺守門的敵兵，開啟寨門，隋軍一擁而入，放火焚燒30多座營寨。

盧明月發現大本營被佔領，迅速率兵救援，張須陁也立刻回師追擊，盧明月遭到秦、羅和張須陁主力的兩面夾擊，起義隊伍潰敗，隋軍隨後追擊潰軍，斬殺無數，盧明月僅帶著幾百名騎兵突圍。

這是張須陁四年征戰生涯中戰果最為輝煌的一戰，它還是隋末唐初著名將軍秦叔寶的成名戰，從此秦叔寶勇猛神武的威名在軍中廣為傳播。

因此，這次戰役在《舊唐書》、《新唐書》等官方史籍中都有詳細的記載。

此後，張須陁繼續轉戰山東各地，相繼擊敗了呂明星、帥仁泰、霍小漢等多路反叛的義軍，成為支撐大隋東部半壁江山的堅強柱石。

而秦叔寶也在跟隨張須陁平定義軍的各次戰鬥中，繼續屢建戰功。

渤海（今山東陽信縣）人孫宣雅在豆子岡起義，自稱“齊王”，張須陁與孫宣雅義軍在海曲決戰。

海曲是義軍固守的根據地，在這次戰鬥中，秦叔寶身先士卒，第一個衝上海曲城樓，隋軍最終打敗了孫宣雅。秦叔寶因此晉升為六品建節尉。

這裡我們多說幾句秦叔寶。現在秦叔寶父親秦愛和孫子秦理的墓已經被發現，這兩個墓誌銘清晰地描繪出了秦叔寶的人生履歷。

撰寫秦愛墓誌銘的，是唐初最著名的文學家和書法家虞世南。虞世南和秦叔寶同朝為官，都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彼此非常熟悉，而且創作這篇墓誌銘的時候，秦叔寶還在世，他的著述應該是非常準確的。

從這份墓誌銘中，我們可以知道，秦瓊秦叔寶的曾祖叫秦孝達，是一位縣令。祖父秦方太，是北齊廣寧王的書記官，父親秦愛，字季養，是北齊上將成陽王幕府的錄事參軍。

錄事參軍是一種監察性質的官員。古代對官員的督查，主要是由巡察使和錄事參軍承擔。當時各都督府、將軍府、王府等，都駐有錄事參軍。

隋朝統一全國之後，秦愛帶家眷回到濟南老家，朝廷屢次徵召都不出山，安心過著平民的日子。

秦愛曾是將軍府的官員，又是監察官員，喜歡主持正義、扶危濟困、抱打不平，在鄉里有很高威望，他看著兒子成長為隋朝名將、成為建節尉後，於大業十二年去世。

俗話說，窮搬家富挪墳。天下平定後，秦叔寶回鄉遷葬父親，武德皇帝李淵追封秦愛為輕車都尉。

李世民即位後，於貞觀元年又給秦愛增加一個官職：瀛洲刺史，輕車都尉繼續保留。

所以，《隋唐演義》中關於秦叔寶是衙門的公差、有“小孟嘗”之稱，喜歡扶危濟困、抱打不平的傳說，很可能來自他的父親秦愛。

秦叔寶沒有當公差的經歷，他自幼從軍，死於左武衛大將軍任上，是徹頭徹尾的軍人，軍營是他人生的全部範圍，不可能四處抱打不平。

而且，在上瓦崗山之前，秦叔寶一直在山東等地征剿義軍，是各路義軍最懼怕的勁敵，不可能有“賈柳樓四十六好漢結義”之類、跟綠林好漢稱兄道弟的經歷。

其實，所謂的四十六好漢，大多隻是借用歷史人物姓名，他們之間不一定有什麼密切聯絡。演義中賈柳樓的老闆柳周臣查無此人，賈閏甫卻是歷史中實實在在存在的，他不是飯店老闆也不是綠林好漢，他和秦叔寶一樣，都在張須陁麾下效力，他父親賈務本是張須陁的副將。

從史料上看，秦叔寶和羅士信並肩作戰好幾年，應該關係很好，從上瓦崗山直到去世，秦叔寶和程咬金都是搭檔，左右手，也錯不了。

程咬金拼死救過裴行儼（裴元慶的原型），羅士信的遺言是跟裴行儼埋在一起，所以，秦羅裴程四個人應該是生死的交情。

單雄信和徐茂公是鐵哥們，王伯當和李密關係好，同生共死。其他人關係就比較鬆散了。

再說兩個小細節。有一本書叫《酉陽雜俎》，是晚唐文學家段成志寫的，記載了很多唐代高官的日常生活。

據這本書記載，秦叔寶的坐騎叫忽雷駁，不僅雄壯威武，還特別喜愛喝酒，秦瓊也經常給它喝酒。忽雷駁酒後不但不醉，反而精神百倍，“能豎越三領黑氈”，一躍能跨過三頂小帳篷。秦叔寶死後，忽雷駁終日嘶鳴，不飲不食，不久也死了。

寫這本書的段成志，是唐初名將段玄志的後人。段玄志是跟秦叔寶並肩作戰的大唐開國元勳，在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位列第十，所以段成志的記載也不是隨意杜撰，很有可能是真的。

《隋唐演義》中也有匹馬叫呼雷豹，是尚師徒的戰馬，叫聲如虎吼，頭上有個肉瘤，肉瘤上有毛，主人一抓肉瘤上的毛，馬就做虎嘯聲，其他馬都嚇得趴下。

這匹馬後來也歸秦叔寶了。呼雷豹可能就是根據上邊故事裡的忽雷駁設計出來的。

另據《隋唐嘉話》記載，秦叔寶使用的兵器不是鐧，而是一杆超重的長槍。

秦叔寶跟隨李世民進攻王世充、圍困洛陽城時，有一天雙方對峙，他單騎跑到城下，把長槍插進泥土中，揚長而去，城上跑下來十幾個王世充計程車兵想要拔出這杆長槍，怎麼也拔不出來。

秦叔寶回到城下，伸手就將長槍輕易拔出，在唐軍將士的歡呼聲中昂然離去。

秦叔寶的長槍非常重，“逾越常制”，直到晚唐，每當朝廷有重大活動時，唐軍將士都要把這杆槍抬出來炫耀一番：看，這就是我們武衛大將軍用過的槍！

《隋唐嘉話》也是一本比較嚴肅的書，它的作者是唐代史官劉知幾的兒子，而且，本朝人寫本朝事，準確性還是比較高的。

我們拉回話題，回到隋末的山東。張須陁依然率領他的部隊四處奔命、拼死支撐著。

令張須陁無奈的是，到大業十年以後，天下的形勢已經不可收拾，不僅山東義軍散而復聚，越殺越多，各地的起義也風起雲湧，作為大隋忠臣，張須陁不可避免將面對悲劇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