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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勞》:歷經“驢牛豬狗猴人”六道輪迴,發現土地才是歸宿

由 蕭硯歌 發表于 藝術2022-05-24
簡介當西門金龍以開發旅遊的方式毀掉、背棄農民賴以與膜拜的土地時,洪泰嶽憑藉著對土地的另一種信念和精神,勇敢地向西門金龍等人侵毀良田的行徑發出抗議和宣戰

一頭驢頂幾個人的力量

自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莫言便以驚人的想象力和旺盛的創造力在高密東北鄉上,為我們建造起絢爛多姿、氣象恢弘的小說藝術群落。

2006年初,莫言又一次在高密東北鄉版圖上為我們立起了一座“標誌性的建築”——《生死疲勞》。

這是莫言的土地情結的一次集中釋放,小說洋洋灑灑地講述了20世紀下半葉中國鄉村的跌宕歷史和複雜現實,譜寫一曲

人與土地、動物與土地間的戀歌。

《生死疲勞》:歷經“驢牛豬狗猴人”六道輪迴,發現土地才是歸宿

01 西門鬧的六道輪迴,象徵著人與土地的疏離

《生死疲勞》一開篇就是西門鬧在閻羅殿裡喊冤叫屈,西門鬧本是一個熱愛勞動、勤儉持家、樂善好施的有德之人,後遭到了槍決。

冤死的西門鬧陰魂不散,遊蕩在高密東北鄉,開始了一世為驢,一世為牛,一世為豬,一世為狗,一世為猴,一世為人的六道輪迴。

但無論是瀟灑與放蕩的驢,憨直與倔強的牛,貪婪與暴烈的豬,還是忠誠與諂媚的狗,機警與調皮的猴,

它們又都有著明顯的人的思想和情感,充盈著野性的原始生命力。

它們用本能中的直率、頑皮和狡黠始終在高密東北鄉這塊土地上歡騰,

演繹出它們與土地的故事,見證著新中國農村的演變過程。

《生死疲勞》:歷經“驢牛豬狗猴人”六道輪迴,發現土地才是歸宿

西門驢是輪迴的第一世,也是眾多動物中最具原始生命力的一個。

它天生對大自然對土地充滿著無限的渴望和依賴,並有著對土地的誓言:

“我不眷戀溫暖的戶棚,我追求野性的自由。”

它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是在河邊享受土地賜予的自由,

廣闊的野外賦予它勇敢和智慧,獨戰兩頭惡狼成為佳話,它將原始生命的力量盡顯無遺。

正當作為單幹戶的西門驢逍遙自在地遊走在東北鄉時,東北鄉的人們卻在激情飽滿、熱火朝天地大鍊鋼鐵。

農田被荒廢,生態遭破壞,拋棄了土地的人民最終也被土地拋棄。

隨之而來的饑荒就是土地對人們的懲戒,就連眷戀土地的西門驢也成了土地大報復的陪葬品。

再次轉世的西門牛少了幾分野性,多了幾分對土地的忠誠。

《生死疲勞》:歷經“驢牛豬狗猴人”六道輪迴,發現土地才是歸宿

西門牛就像一個來自大地深處的使者,無言而堅定地捍衛著一種偉大的信念,

執著地把土地當成生存的全部意義。

而此時的高密東北鄉正進行著一場熱鬧而混亂的紅色運動,老實巴交的農民們紛紛丟下鋤耙,痴狂地加入到各種運動中。

疏離了腳下的土地的人們變得茫然、浮躁而殘忍。

但正如“這場鬧劇,必須有個大熱鬧收場”——西門牛大鬧集市,這不僅從反面描繪出當時的狂亂和荒唐,更像是某種警告和懲罰。

西門牛後來被逼入社,但倔強的它不肯為公社勞作。

在喪失理智的西門金龍的鞭打和火燒下,西門牛最終成為土地最悲壯的殉葬者。

莫言用幾乎神化的筆法,描寫了西門牛支撐著體無完膚的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出人民公社,

沉重地倒在了全中國唯一的單幹戶藍臉那一畝六分地裡,而它不屈的靈魂仍然盤旋在藍臉那一畝六分地的上空。

西門鬧再次投胎為豬。

它降生在東北鄉“大養其豬”的背景下,特定的時代使命使西門豬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也使它逐漸失去了野性,它與土地的關係日趨緊張。

這時刁小三的到來給山區帶來了自由開放的氣息,打開了西門豬對外面廣闊的大自然莫名的嚮往和憧憬。

《生死疲勞》:歷經“驢牛豬狗猴人”六道輪迴,發現土地才是歸宿

它與刁小三遠離人際,

在與大地親密無間的接觸中過上了一段自由自在且有尊嚴的幸福生活。

然而好景不長,這個世外桃源還是毀在人類的槍口下,

動物與土地的和諧紐帶又被人類擊碎。

西門豬是一頭極富靈性的豬,它的某些思維和認識甚至要遠遠超過人類。

它冷眼旁觀而又極度清醒地審視著荒唐年代人們的滑稽表演,嘆息著中華大地孕育和傳承了幾千年的美德——誠信、謙虛、務實,頃刻間蕩然無存。

在它面前,人類反而成為無知而又虛浮的動物。

接下來轉世的西門狗,就有些許輓歌般的淒涼了。

它雖出生在鄉村,但從小就住在縣城,被抹去了對土地的記憶,其被人類馴化的痕跡也越來越明顯。

小說中類似行為藝術的“快閃式”的

狗聚會宣告了狗的社會與人的社會的同構,土地被徹底的剝離。

但莫言不惜再次曲筆,設定了

西門狗通靈般地同藍臉一起安詳地躺進了一畝六分地裡,完成了對土地最無間也是最後一次的祭奠。

新世紀裡,轉世在高密東北鄉的西門猴已經與土地毫無聯絡,徹底成為了人類的寵物和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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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時而表現出的猴性已全然沒有了靈性的光澤,最終它死在藍開放絕望的槍下,結束了自己短暫而空洞的一生。

而像龐鳳凰、西門歡、藍開放這群新時代的年輕人,早已淡忘了土地的概念。

他們如同那隻雜耍遊蕩的西門猴,渾渾噩噩地飄走在虛華的城鎮,無根的處境讓他們刻意迴避過去,卻又看不清未來。

他們就像大地的棄子叫人憐憫又悲嘆。

小說中,動物與土地的關係實際上影射著人與土地的關係。

從驢、牛與土地關係的水乳交融,到豬與土地的劍拔弩張,再到狗、猴與土地的分離決裂,無不對應著人與土地之間關係的現代性變動的歷程。

動物的命運何嘗不是隱喻著人的命運?動物脫離土地的悲劇性命運不就是人背棄土地的可悲性所在嗎?

02 土地是人的根本,也是最終歸宿

“一切來自土地的都將回歸土地。”

這是小說主要人物藍臉墓碑上的碑文,它承載了全書的全部重量。

藍臉,一個為自己的存在而執拗地堅守自己土地的人物。

他是唯一一個堅持單幹到底的單幹戶,他用一個農民對土地本能的熱愛來維護對土地的使用權。

土地對他來說是生存的根本,是他生命的全部,失去土地就等於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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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準了“入社自願,退社自由”,用自己的固執堅守著土地。

他不隨波逐流,不入公社,為此處處遭受公社的限制和摧殘,只能用最原始的耕作方式來經營自己的土地。

他還被限制自由,不許他踏入公社的田地,不能自由行走在公社大街上,不能光明正大地耕作,所以他都只能伴著月光進行勞作。

對於洪泰嶽幾次要消滅最後一個單幹戶,他都以死抗爭,他把繩子扔到洪泰嶽面前說:

“把我吊到大杏樹上吧!”

就連西門金龍也不斷給他施壓,然而他頑強地活著,說著:

“我要好好活著,給全中國留下這個黑點!”

他堅信“只有當土地屬於我們自己,我們才能成為土地的主人”。

這就是土地給予農民的生存自由、生活自由以及敢於承受人生痛苦磨礪的堅忍不拔的意志。

正是因為他對土地的堅守,藍臉既保持了一個真正的農民本色,又收穫了一個完滿的人生結局,得以壽終正寢,從土地中來又回到土地中去。

與藍臉同樣擁有對土地的虔誠之心的還有洪泰嶽,但他倆“走了不同的方向,互為正負,合起來是一個人,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

洪泰嶽同藍臉一樣質樸、偏執、兇悍、頑強。

新時期的到來,使習慣了舊思維模式的洪泰嶽陷入了尷尬而落寞的歷史境地。

其實,洪泰嶽骨子裡一直流淌著傳統農民的血液,這種血液裡蘊藏著來自土地的芬芳和力量。

當西門金龍以開發旅遊的方式毀掉、背棄農民賴以與膜拜的土地時,洪泰嶽憑藉著對土地的另一種信念和精神,勇敢地向西門金龍等人侵毀良田的行徑發出抗議和宣戰。

最後他用與西門金龍同歸於盡的瘋狂舉動完成了對土地最悲壯的敬意。

西門金龍和龐抗美是離土創業的先驅,也是土地的叛逆之子。

為了金錢,他們瘋狂出賣、背叛土地,與此同時也一道出賣和背叛了自己的勤勞、質樸、厚道和善良。

失去了土地的庇護和依託,靈魂與生命必將無所安置,他們美麗的青春在時代的混亂中,瀟灑風光了短暫的時光,便浸倒在血泊之中,讓人扼腕嘆息。

《生死疲勞》:歷經“驢牛豬狗猴人”六道輪迴,發現土地才是歸宿

小說歌頌的是農民對土地無比執著的眷戀,無奈的社會變遷,殘酷的現實迫使他們對自己的命運開始思考,做著多方面的努力,在現實中尋找自己的出路。

無論是在無望的期盼中等待,還是在掙扎中探索,他們都堅守著,不肯輕易地放手,保留著農民的保守和偏執。

淳樸的鄉土人物對土地的熱愛超過了對自己生命的熱愛,為了自己所熱愛的土地,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他們以生命的代價表達出自己對土地最崇高的敬意:

土地是人的根本,也是最終歸宿。

讀完全書,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籃臉在月亮下的耕種圖景:

“月亮緩緩低落,如同一個巨大的氣球。我……悄悄潛人了他的麥田。這是他的土地……麥穗齊著他的肚臍。麥穗無芒,月光中現出焦黃的顏色。他穿著那件補滿補丁……腰間扎著一根白色的布帶子,頭上戴著一頂用高粱篾片編成的斗笠。他的臉大部分在斗笠的陰影裡……那兩隻眼睛射出的憂傷而倔強的光芒。他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上綁著紅色的布條。他揮動著竹竿……那些毒蛾子,拖著孕滿卵籽的沉肚子,撲撲稜稜地飛起來……他用這種原始而笨拙的方式保護自己的莊稼。”

這分明是一幅象徵著中國古老人民勤勞與智慧的“月下農耕圖”啊。

白天裡遭到冷落和打壓的藍臉,

他孤獨的身影卻在月夜下的土地上得到撫慰和舒展。依靠著土地博大的後盾,披戴著月亮溫柔的光亮,藍臉孤單卻不單薄,弱小卻不軟弱。

他默默地堅韌地耕種著那塊小小的但屬於自己的農田,與土地並肩守護著一份安和與恬淡。

或許,在世間所有虛妄的追求都過去以後,只有土地依舊是一片靈魂的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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