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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由 大娛天堂 發表于 藝術2021-07-02
簡介人生不如意,阮籍便大醉一場,他聽說步兵軍營裡藏了幾百斛好酒,便向司馬昭請求去做步兵校尉,一干就是七八年,直到後來去世,所以世人又稱阮籍為阮步兵

竹林七賢畫像磚在哪裡

有戶兵家的女兒,雖然出身寒微,卻有才有貌,只可惜年紀輕輕還未成婚便去世了。葬禮之上,過來哭喪的親戚鄰居,都是與主人家身份差不多的平凡百姓,突然不知從哪裡闖進來一位貴人,進門招呼也不打,就自顧自地伏在靈堂前痛哭了好一場。

靈堂上其他人都竊竊私語,紛紛揣測這位風度翩翩的君子和死去的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姑娘的父兄將眼睛擦了又擦,仔細打量又打量,還是覺得不認識這位郎君,難道是……跑錯地方了?

但是聽他哭的,確實是自己家的姑娘,把人攔住詢問,誰知道這人卻說,他根本不認識這姑娘,只不過聽說她有品貌還有才智,像這樣值得欣賞的女子,這麼早去世,難道不讓人難過嗎?

滿堂賓客都驚呆了:“這樣也可以?這位郎君看起來一表人才,有模有樣,難道竟是個傻子?”

當然不是傻子,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高呼“禮豈為我輩設哉”的阮籍。

說起來,阮籍有很多響噹噹的名號——魏晉玄學名士、思想家、文學家、音樂家,他與嵇康二人還被魯迅先生並稱為“竹林七賢”精神領袖。

這樣聽起來,阮籍的一生似乎挺風光,特別是身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那更是瀟灑風流,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阮籍本人一定不同意。

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唐孫位《高逸圖》區域性竹林七賢之阮籍

阮籍有個好父親,他的父親是東漢末年“建安七子”之一,名為阮瑀。

阮瑀才華蓋世,一心卻只想做隱士,為了躲避曹操徵召甚至躲到了山裡,曹操不肯善罷甘休,便效仿春秋時期晉文公逼介子推做官的辦法,派人放火燒山。

介子推不肯下山,終被晉文公大火燒死,阮瑀還不想死,只能被曹操一把大火逼下了山,做了個文官。

欲隱而不能隱,是阮瑀的悲劇,這種悲劇後來也隨著才華一起,遺傳給了兒子阮籍。

父親沒能陪著阮籍長大,阮籍出生時,阮瑀已年過半百,三歲時,阮瑀便去世了,留下孤兒寡母艱難討生活。

阮瑀的好友曹丕一次探望阮籍母子之後,寫過一篇《寡婦賦》:“撫遺孤兮太息,俯哀傷兮告誰……歷夏日兮苦長,涉秋夜兮漫漫……傷薄命兮寡獨,內惆悵兮自憐。”

不難看出當時母子二人生活幾多艱難,母親歷經千辛萬苦撫養阮籍長大,所以才有後來母親去世,阮籍吐血數升、悲痛欲絕。

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少年阮籍便令人刮目相看,《魏氏春秋》說他“幼有奇才異質,八歲能屬文”,與後來放蕩不羈、尤好老莊相反,小時候阮籍是個規規矩矩的儒家子弟。

阮氏一族世代尊崇儒學,阮籍回憶年少時曾說: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書詩。

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

這裡的“書詩”是指儒家經典《尚書》和《詩經》,“顏閔”是孔子的得意門生顏回與閔子騫。

阮籍說,我十四五歲時,最喜歡學習儒家經典,並且以顏回、閔子騫等孔門子弟為人生榜樣。此時的阮籍,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後來會轉而投入老莊的懷抱,高呼“禮豈為我輩設哉”!

不要覺得少年阮籍是個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他不僅能文,還能武:

少年學擊劍,妙伎過曲城。

英風截雲霓,超世發奇聲。

“曲城”是上古楚漢時期的劍術名家曲城侯張仲,阮籍說當年自己的劍術精湛,自認不比張仲差。《晉書·阮籍傳》說“籍容貌瑰傑,志氣宏放”,這樣大氣宏放的氣質大概也有少時習劍的一份功勞。

一手詩書,一手持劍,少年阮籍該是何等意氣風發,對未來又寄予怎樣的豪情萬丈?這一切最後是怎麼都成了鏡花水月、一場空的?

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魏景初三年,魏明帝曹叡去世,臨終前將八歲的曹芳託付給司馬懿,曹叡以為自己將魏國未來皇帝託付給了一個忠厚可靠又有能力的大臣,卻沒想到羊入虎口,親手將曹家的大好河山送上了窮途末路。

曹芳繼位,改年號為正始,司馬懿與宗親曹爽共同擔任輔政大臣,兩人漸漸開始明爭暗鬥,朝堂之上已隱有風暴雷霆之勢。

此時阮籍已過而立之年,一直隱居不仕。正始三年太尉蔣濟徵召阮籍,阮籍拒絕出山,卻惹得蔣濟大發雷霆還遷怒他人,阮籍無法,只得出山應付了一段時間,沒過多久便告病辭歸了。

辭歸後,阮籍“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日忘歸”,要麼宅在家中看書,幾個月都不出門;要麼登山臨水,很多天都不回家。

偶爾的機會他聽說河內郡新來了一位主簿,氣度非凡,便去拜訪,這位主簿便是山濤,兩人一見如故,整日暢談交遊,也正是山濤,帶阮籍認識了嵇康。

阮籍與嵇康初見這一年,嵇康二十二歲,阮籍已三十五歲,山濤更是年有四十了,他們的這次相見,無論是在魏晉史上,還是在整個中國文化史上,都是燦爛的一筆。

不同於阮籍,嵇康從小就好老莊,不曾學過儒家經學,行為也是無比灑脫,在嵇康的影響下,阮籍彷彿走進了一個新世界,後來他們又陸續結識了向秀、王戎、阮咸、劉伶,在山陽的竹林裡,他們飲酒論道、彈琴嘯詠,好不自在!

“竹林七賢”的名聲漸漸傳開來,天下的名士、高官沒人不知曉竹林七賢的。魏晉南北朝三百多年,名士如過江之鯽,但竹林七賢,永遠是最高的那座山。

是幸也?不幸也?

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南朝竹林七賢畫像磚下排左二為阮籍

這期間,阮籍還拒絕了來自首席輔政大臣曹爽的徵召,沒人知道他當時拒絕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單純不想做官,只想在竹林裡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悠遊度日?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朝堂上的危機?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證明阮籍這次拒絕,明智之極。

僅僅在阮籍拒絕曹爽徵辟一年多後,正始十年,司馬懿發動政變,誅殺曹爽三族,牽連了大批名士,《漢晉春秋》說當時天下“名士減半“,一半以上的名士都因有意無意的站隊問題被司馬懿誅滅了,史稱典午之變,從此司馬氏父子把持朝政,曹魏政權已名存實亡。

這個時候人們才對阮籍拒絕曹爽的遠見佩服不已,”時人服其遠識“(《晉書·阮籍傳》)。

司馬氏掌權後一面以儒家禮教教化天下,一面幹著大逆不道欺君之事,後來甚至弒君,殺過曹氏皇帝,這樣的儒家,不過是統治者手中欺上瞞下的工具,如何能救世?

阮籍對少年時視為人生信條的儒教更加失望,轉而投向老莊的懷抱,寫下《達莊論》,他痛斥儒家禮教把一切都劃分等級,毫不客氣地把名教踩在腳下,從此與儒家決裂。

世道敗壞,如果可以,阮籍寧願就此布衣終身,他說:

昔問東陵瓜,近在青門外。

……

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秦末東陵侯邵平在秦亡後淪為貧民,靠在長安城東門外種瓜、賣瓜為生,他種的瓜滋味上佳,遠近聞名。

阮籍說,高官厚祿並不能吸引我,像東陵侯那樣種瓜為生不也很好嗎?我就願意過這樣的布衣生活。

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但生活總不遂人願,不久司馬懿徵辟阮籍出仕,這次徵辟,可不像從前,只是在出仕和隱居之間選擇,而是生和死的抉擇。

要麼選擇活著出仕,要麼拒絕而死。敢不順從我就殺了你,這種事司馬懿向來拿手。

這一次阮籍選擇活著,沒人有資格指責阮籍,畢竟想好好活著難道有錯?

阮籍從此離開竹林,一輩子再也沒能回去。

司馬懿並不是真的想重用阮籍,只不過是看重他的名聲,給自己做個點綴罷了。後來司馬懿去世,他的兩個兒子司馬師、司馬昭相繼掌權,都沒有放阮籍歸去。

違心地做自己不想做的官,整日還要面對人心險惡的糾紛,一不小心就可能會因說錯話、做錯事丟了性命,這樣的日子,阮籍忍的很辛苦。

一日復一夕,一夕復一朝。

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

……

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

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

日子過得如履薄冰,誰能體會我心中的焦慮?只有託付於酒,醉生夢死,逃避現實。

人生不如意,阮籍便大醉一場,他聽說步兵軍營裡藏了幾百斛好酒,便向司馬昭請求去做步兵校尉,一干就是七八年,直到後來去世,所以世人又稱阮籍為阮步兵。

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酒是阮籍逃避現實的工具,司馬昭想為自己的兒子求娶阮籍的女兒,他不想答應,又不敢直接拒絕,只能每天都把自己喝醉,一醉就是六十天,讓司馬昭無從提親,只能作罷。

酒也是阮籍反抗禮教的工具,阮籍母親去世,按照當時儒家禮教的規矩,居喪期間是不能飲酒吃肉的,但阮籍又是喝酒又是吃肉,你們不讓我這麼做,我就偏要這麼做!

你說他不傷心?他父親早逝,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怎會不難過,喝完酒就吐血,吐完血又繼續喝,把自己搞得瘦骨嶙峋、不成人樣。

有老頑固在司馬昭面前告阮籍的狀,說他敗壞禮法,應當流放海外,司馬昭卻並沒有計較。應該說,阮籍一直很有分寸,他不甘心為司馬氏效力,但為了活著只能忍下去;但他又不甘心就這麼順從,總要搞點事情出來反抗。

儒家強調“男女大防”,《禮記》甚至有“叔嫂不通問”之說,嫂嫂和小叔子就算在家中遇到了也要像沒見到一樣,但阮籍偏不。

嫂嫂回孃家,他故意到大門口去和嫂嫂告別,外人看到後指責笑話他不守禮,阮籍毫不難堪,理直氣壯地反問:“禮豈為我輩設哉?”

像我這樣的人,難道能被那腐朽的禮法束縛?!你們想做被套住脖子的狗,自己去,不要拉上我,我想做個堂堂正正站著的人。

痛快痛快。

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除了酒,生活中的另一個安慰,是琴。

阮籍五言詩為當世首屈一指,他的《詠懷詩》八十二首,第一首就說: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鑑明月,清風吹我襟。

深夜無眠,輾轉反側,何以解憂?起來彈琴吧,“素琴悽我心”,將一腔心事都付諸於琴聲中,暫忘這一切煩惱。

琴與酒在阮籍這裡碰撞了一下,便誕生了琴曲《酒狂》,阮籍創作的這首琴曲,直到今天依然是古琴界最受歡迎曲目之一。

他在曲中彈出了自己醉酒狂妄之情,更隱含了沉重的壓抑和無奈,就好像自己這一生。

從少年時的一手詩書一手劍,到後來的一手酒、一手琴,人生總在不知不覺中就已斗轉星移。

竹林七賢阮籍:我自癲狂君自笑|魏晉有名士,一世狂妄,一生隱忍

景元三年(262),好友嵇康因不肯向司馬昭低頭,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三千太學生聯名請願不過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第二年,傀儡皇帝曹奐被逼下詔,封司馬昭為晉公,加九錫之禮,“九錫之禮”原本是天子才能享有的禮器,現在賜給司馬昭,正是為他下一步自己當皇帝做準備。

但是司馬昭可是“守禮”之人,他當然要“拒絕”,他拒絕了,然後等著有人來勸自己受封,這個人是誰呢?

這個任務倒黴催地落到了阮籍頭上,對於那些一心拍馬屁想上位的大臣而言,這是個升官發財的好機會,但對於阮籍而言,這是個災難。

寫了勸進文,他的名聲就被弒君奪權的司馬昭敗壞了;不寫,去年嵇康才因不順從而被殺。

阮籍開始故技重施,天天喝醉酒,想逃過這一劫,但逃不過,最後信使找到阮籍,大家把醉倒在地的阮籍扶起來,把筆塞到他手中讓他寫。

阮籍不想死,只能接過筆,寫了那篇頗受爭議的《為鄭衝勸晉王箋》。

從寫完的那一刻起,內心的煎熬與自責無時無刻不在撕咬著阮籍,他本想布衣終身,卻為才名所累,被捲進曹魏和司馬氏的爭權鬥爭中,他想明哲保身,可一朝誤入紅塵中,便身不由己。

寫完勸進文僅一兩個月,阮籍抑鬱而終,時年五十四歲。

有人說,勸進文是阮籍的汙點,但這就是阮籍,一個真實的阮籍。

他不是寧折不屈的嵇康,他是他自己,《晉書·阮籍傳》評價阮籍“外坦蕩而內淳至”,有人看到他驚世駭俗、無視禮法的癲狂而好笑,卻忽視了他內心的質樸純真,無盡的悲憤和隱忍。

他留下的詩歌、琴曲、文章,和那些故事,穿越千年依舊熠熠生輝,照耀古今,他用一生譜寫了一曲魏晉名士風流,儘管有缺憾,卻是真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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