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在，人生尚有來處！孃的愛，都埋藏在那一道道家常菜裡啦

娘，是俺母親，是俺媽。

俺家鄉人，不管父母年齡的大小，常把父親和母親分別稱為“老頭子”和“老母親”。小時候，極不情願聽到“老”這個字，每每別人問起“儂老母親在家嗎？”，俺嘴裡大聲回答著“在”或“不在”，心裡卻也小聲嘀咕著“儂媽才老，俺媽年輕得很”。小時候呀，認為七八十歲的白髮白鬚的人

才能成為

“老”哩。可轉眼間，母親竟已七十多歲了，真的成了滿頭白髮的老母親了。

記憶中，俺小時候，母親留兩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圓圓的大眼睛，白白的面板，溫柔好看。母親年輕時，真是那個年代的美人兒。如果不是因為地主成分，想必與家境貧窮的父親沒有交集，更不會成為夫妻。

之所以在眾多追求者中最後選擇了父親，後來聽母親說，不僅因為父親大方仗義，心疼她，保護她不被人欺負，而且從未要求她與地主成分的外公劃清界限。母親說，父親雖然長得不好看，但心地善良。

是的，聽親戚說，因為堅決要娶成分不好的母親，根正苗紅的父親，從北京部隊復員回家鄉，失去了被分配好工作的機會，成了四處漂泊搞副業賺錢養家的人。

那個年代，在外賺錢不易，處處受限制，父親沒有穩定收入。母親在家帶孩子們，也不閒著，心靈手巧的母親學裁剪學繡花，縫製成人衣褲，嬰兒鞋帽。當時，母親手工縫製並繡花的嬰兒鞋帽有創意、樣式好看，端到集市上，常常被一掃而空，生意很好。

那些年，在深夜裡，在昏暗的燈光下，母親常常伏身在縫紉機上趕工縫製，或低頭繡花。常常一覺醒來，半夜了，還能看到母親坐在縫紉機旁的背影或燈下繡花的樣子。因為勞累或受了風寒，記憶中，母親總是咳嗽，為了不吵醒熟睡的孩子們，母親總是壓抑著，憋著，儘量咳得小聲。

但夜深人靜，四周寂寂，儘管母親強壓低咳嗽聲。我還是常常會驚醒，睡眼朦朧中，看著母親在燈下忙碌的樣子，想到左右鄰居們都進入甜蜜夢鄉了，唯母親，還在燈下勞累著，心裡十分難過，不由得心疼母親。那時候的母親，真辛苦啊！

那些年，母親用她勤勞靈巧的手，為我們換來口中食、身上衣、柴米油鹽、學習用品等，也讓父親在外放心。雖然經濟仍然拮据，父親不在家的日子，但有母親陪伴，也溫暖。我們逐漸長大，我和妹妹順利地上完了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走向各自的工作崗位。

記憶中，自我們工作後，便難得見母親再縫衣繡花了。因為母親長期伏在縫紉機上工作，長期穿針走線繡花，縫製嬰兒鞋帽，頸椎受損嚴重，眼睛也視線模糊了，其中一隻眼睛幾乎完全失明瞭。

雖然母親說去醫院檢查了，是青光眼，但我認為，與母親那些年用眼過度且營養不良有關。母親一直不願去醫院，也不願做手術，這一點，母親非常固執。或許像天下所有善良的母親一樣，擔心花錢，更擔心手術失敗，造成完全失明，拖累兒女吧！

可憐天下父母心！幸好，母親另一隻眼視力正常，能看到很遠的地方，也能看清這個世界。那個年輕時如花似玉的母親，為一家老小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和美麗，奉獻了所有自己能奉獻的一切……

記憶中，小時候，母親給我們做的最美味的菜是臘魚仔炒酸豆角，還有香煎泥鰍，這兩道菜，也是在吃了很久的素菜，兩眼無光，嘴巴和胃都寡淡無味，必須要改善生活的時候，才能吃上。還有一個原因，這兩道菜，下飯，能讓我們多吃兩碗大米飯，快快長大。那個時候，若能吃上一頓豬肉，都會覺得世界異常美好。

我們初中和高中是住校的，那時，大家都自己帶菜去學校，常常用一個空玻璃瓶，裝滿一瓶辣椒醬，就吃一個星期。家裡經濟條件好的同學，每週有魚有肉帶，或者花錢在學校食堂或校門口小吃店買現煮的熱乎菜吃。

那時候，也正是我們長身體，需要營養的時候。母親偶爾也會給我們點錢，讓我們買點熱乎的吃。但我一般捨不得用掉，都攢起來買筆買書了。有時候，母親會將辣椒醬跟

肉末

一起炒得香香的，裝進玻璃瓶，或者用豬油炒點脆香的花生米，讓我們帶去學校，說是讓我們補補油水。有肉末辣椒醬和花生米吃的日子，在學校，睡覺做的夢，都是香噴噴的。

小時候，家裡經濟不寬裕，母親又忙於生計，那個年代，能讓我們吃飽穿暖不受飢寒，並能送我們讀完大學，已是很了不起了。所以，在做菜方面，母親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去琢磨。家裡做菜好吃的，是父親，往往家裡有重大喜事，或有客人來了，只要父親在家，他便是掌勺的大主廚。母親和我們打下手幫廚，洗菜洗碗，端茶送水招呼客人。

父母健在，一家人相親相愛，這應該就是平民老百姓幸福的樣子吧！我以為，父母會一直不老，這種幸福會一直在。直到八年前，父親因心梗突然離世，來不及留下一句話，就猝不及防地走了，永遠離開我們了！從此，母親失去了丈夫，我們再也沒有了父親。那個為我們下廚掌勺的父親，這一次是真的出了遠門，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

父親的突然離世，意味著一家的頂樑柱轟然倒塌了！母親一夜之間，老了很多，幾次哭到昏厥。此後很長的日子裡，母親以淚洗面，茶飯不思，極度消瘦憔悴。然而，母親終究是堅強的，為了她的孩子們，她要堅強地活著。

母親把她對父親的思念和對我們的愛，都悄悄埋在一道一道家常菜裡了。如今，每次回老家，母親常問的一句話是：“今天想吃啥？俺去買！”而我們又不願母親太操勞，常常回話：“隨便，您買啥吃啥，都好吃！”於是，母親又總會買回我們小時候好的那一口，臘魚仔或者魚呀泥鰍呀。於是，每次一家人圍坐吃飯，又像回到了小時候，只是，再也沒有了父親。

而我們的口味，也隨著年齡的增長，有所變化了。我們現在知道，經常吃辣會上火，會引起牙疼，引起便秘。知道醃製食品當中含有亞硝酸鹽，而且鹽多味鹹，吃多了有可能會增加胃癌和大腸癌的發生率，也有可能會造成心腦血管疾病，引發高血壓，造成生命危險。

於是，每每母親興致勃勃地做好辣椒醬，醃好酸生薑和酸海椒，問我們要不要帶走時，如果我們回答不需要，母親會失落。為了不讓母親失落，我後來學聰明瞭，母親給啥，我都欣然收下，如獲至寶。母親很開心，她的勞動成果，女兒喜歡，很有成就感。只是，我也不忘告訴她，煮菜不要放太多鹽，要吃清淡一點，醃酸菜不要做太多，吃不完，浪費哩。

然而，吃了近一輩子酸辣味的母親，口味一下子轉變不容易，酸辣口味的菜仍然是她的下飯菜，仍然是她的最愛。但我發現，在悄然流逝的歲月裡，母親，也在慢慢改變。

我發現，那個不善烹飪的母親，如今越來越會煮菜了。煎炸燜炒，蒸的，開湯的，樣樣菜都會煮了。現在，只要我們回家，她都會顧及我們的胃

口

，除了買臘魚仔等，也買雞鴨豬肉，會換著食材變著花樣做給我們吃了。還親自養了鴿子，說給我們補身體。母親老了老了，鑽研起廚藝來了。

母親總說，小時候，沒精力好好照顧我們，我們沒吃著好的，營養不良，苦著了。如今，母親又擔心，不在她身邊的我們，三餐不正常，在外面吃的東西沒營養。母親的心，時時牽掛著兒女們。在母親眼裡，無論我們多大了，都還是孩子！母親對我們的愛，都埋藏在她親手為我們做的一道道家常菜裡了。

瘦肉炒豆腐乾，香煎禾花魚燜酸豆角，青椒爆炒豬肝，小蔥炒鴨蛋，煎荷包蛋，粉蒸肉，黃豆燉豬蹄，白蘿蔔燉排骨，老南瓜醋湯，清炒大白菜……甚至還有清燉豬頭腦殼！凡是母親能想到的，能買到的，都一一做給我們吃。

青椒爆炒豬肝

清燉豬頭腦殼

有時，剛從外地回到家，遠遠透過窗玻璃，看母親獨自一人在廚房燈下忙碌的背影。不禁失神，彷彿也看到昔日父親的背影，與母親正並排站著……一下哽咽，心想，若父親在，多好！

雙親一起在廚房談笑忙碌，為兒女做飯菜，廚房裡暖意融融，飯菜飄香……這應該是天下兒女最樂意看到的畫面！父母在，多遠的回家之路，多艱難的跋涉，都阻擋不了我們歸心似箭的腳步；而那些長途跋涉的疲憊，在外所受的委屈，在回家見到父母那一刻，全都煙消雲散了。

想起作家龍應臺在《目送》中的句子：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不禁淚流滿面……

我的父親早已漸行漸遠，遠得看不見他的背影了。而我的母親，如今也步履蹣跚，滿頭白髮，真的成了老母親了！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老母親也漸行漸遠，遠得無法看見，遠得再也聞不到她親手做的飯菜香……

我們，就無家可歸，真的成了孤兒！

娘在，人生尚有來處；娘如去，人生只剩歸途！

趁娘在，多回家走走，多吃吃孃親手做的家常菜，多看看娘蒼老的面容，多聽聽娘苦口婆心的嘮叨……

多叫幾聲，娘呀，老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