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侖：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是企業家

300 年前的揚州，孕育一批世界級的商賈。揚州鹽商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群體？這座古老城市因為富可敵國而命運多舛，牽動著皇帝、官僚、商人、文人還有女人的揚州究竟有多少故事？

今天馮叔將和

南柯

一起聊聊揚州的有錢人—鹽商。

南柯，電視劇《大清鹽商》編劇，且聽他說鹽商的爾虞我詐與愛恨情仇。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鹽稅佔國家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

■ 馮叔：從我們開始有記憶的時候，就知道鹽是個必需品，那中國人把它當「正經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 南柯：其實跟中華文明一樣，已經有五千年的歷史了。有一種觀點認為，

當年皇帝跟蚩尤打仗，就是為了搶今天的山西鄆城的鹽池。

■ 馮叔：但當時史書沒有記載，《史記》上沒說這事吧？

▲《上古情歌》誰掌握了主導權，誰的部

■ 南柯：《史記》上雖然沒有，但後來很多研究上古史的學者就好奇為什麼大家總是打打來打去？實際上是為了爭奪這個地方的主導權，

誰控制了鹽池，誰就可以控制整個華夏

，誰的部落種族就能夠存活下去。

■ 馮叔：中國為什麼對鹽的概念這麼強烈？

■ 南柯：這跟我們整個的管理體制有關聯，尤其到了這個清代，

乾隆皇帝每次到揚州，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來管理這些相關的政務。

當時揚州出的鹽，鹽稅佔到全國財政收入的1/4左右，從這個意義上講，鹽決定了清朝的命運。

▲鹽稅佔了8%的經濟總量

■ 馮叔：這讓我想起一件事：全球而言，鹽的確很重要。荷蘭稱霸的時候，當時透過鹽來控制歐洲大陸，後來科技可以合成鹽，霸權就逐步地從荷蘭轉到了葡萄牙，又到了英國。

一個

那我們回過頭來說咱們國家。儘管鹽看起來不那麼引人注目，可是關乎朝廷興亡。所以，鹽到底是怎麼個管法？

■ 南柯：

所以鹽在世界海洋爭霸當中扮演過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一是鹽的產地相對比較集中，它不像糧食，撒了種子就能長，所以出鹽的地域是比較好管。

中國最早出現管鹽這件事，其實《禹貢》提到的，當時青州向中央進貢的那些物品中就有鹽，其實就暗含了稅收的概念。

到了管子，這位齊國的政治家提出「官商海」，也就是說官掌管鐵和鹽。

秦漢初期管理比較鬆弛，所以到了漢景帝時期，就因為鹽爆發了「七國之亂」。

▲《美人心計》丨「七國之亂」由鹽引發

歷代統治者都重視鹽，有兩個原因

，包括運輸、收稅等。在唐朝以前對鹽的管理有松有緊，從運作主體來講基本上還是以官家為主的，從運作方面，宋以後，城市的興起和市民階層崛起以後，慢慢地商人加入進來，演變成以官督商辦的方式，經營鹽務。

歷朝歷代，賣鹽這件事政府有專門機構在管

■壟斷：利潤率高達 800%

最初，吳王開邗溝的目的是為了軍隊運輸糧草，佔領更多的土地。但這條運河成了商貿運輸的大動脈，很多人認為隋煬帝開大運河是為了享樂，但這打通了中國南北水系的運河，對於中國來說卻進入一個歷史新紀元。

1395 年 到 1600 年 二百餘年的時間裡，大運河成為明政府最主要的漕運通道，各地船隻可以直接從揚州駛入各大城市，揚州成為曹商巨賈彙集之地。

■ 南柯：清代管鹽透過發鹽引的方式，也就是預繳稅，

，即八個集團公司。每個集團公司下面又有很多小的行商，然後行商又有各自的廠商跟隱窩（隱地）。

■ 馮叔：所以揚州鹽商實際上就是靠這樣一個分銷系統發展起來，那當時揚州的鹽最遠能銷售到什麼地方？

▲《大清鹽商》丨鹽商的財富和地位令人

■ 南柯：最遠到江西，湖北，還有福建。

■ 馮叔：

分成了八大總商

■ 南柯：對，獲得政府特許權的民營企業。

■ 馮叔：那就什麼樣的人才能拿到鹽引呢？

■ 南柯：鹽引不是誰都可以拿的。它要求對方有非常雄厚的資本實力做擔保，所以大部分的鹽商是世襲下來的。一個草根即便透過創業成功，也拿不到鹽引。

■ 馮叔：揚州的這些鹽商，從什麼時候開始崛起的？

■ 南柯：這要從明朝初年開始說起，明朝初年北元的勢力還是很強大的，所以政府就在北方囤積了大量的軍隊。為了供給軍糧，政府還發了一條命令，誰能夠把軍糧送到前線，就給多少原鹽。就這樣，

鹽商實際上是民營企業。

也提高了商人的積極性。

▲《大清鹽商》丨四大總商基本世襲

最早幹這件事的是山陝商人，可他們對揚州這一帶人生地不熟，事情進行地不是很順利，後來山陝商人轉手把原鹽指標倒給了徽商。

■ 馮叔：

透過賣鹽指標來彌補送糧食的成本，

■ 南柯：對，就是炒指標，慢慢地這幫人手上積的鹽引越來越多。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當時政府管鹽，不僅管指標，還管銷地，鹽商只能賣到指定的地方，這叫引岸，避免競爭帶來不必要的資源浪費。說白了是為了保護鹽商利益。

▲《大清鹽商》鹽商是一個龐大的利益集

■ 馮叔：和 OPEC 定製石油價格一樣：透過控制產量，最後控制供給量。那鹽它到底能掙多少啊？

■ 南柯：

就是炒指標。

我舉一個例子來說，就像《大清鹽商》這部電視劇裡面的主人公汪朝宗，原型是江春。這個人在歷史上，稱之為布衣結交天子，天下第一人。乾隆皇帝幾次下江南，不願意住在行宮，就住他家裡面。乾隆身上有點私房錢，他不願意交給內務府的人，更不會交給戶部，就交給江春幫他理財。

如果從利潤率上來講，大概 800% 的利潤 。

乾隆時期兩淮八大總商之首江春，因一夜堆鹽造白塔，六次接駕乾隆帝。被稱為以布衣結交天子的最牛商人。江春擔任兩淮鹽業總商四十年，兩淮鹽業達到鼎盛。

乾隆五十年，江春受邀赴宴於京城乾清宮舉行的千叟宴，所得恩寵可謂登峰造極。江春家養的春臺班、三慶班、四喜班和春班一道奉旨入京，為乾隆皇帝八十大壽祝壽演出，這也是著名的四大徽班進京事件。晚年江春家財耗費一空，乾隆兩次賞借皇帑 55 萬兩白銀，借他本錢做生意。一介布衣商人獲帝王如此殊榮與恩寵，時所罕見。

■ 南柯：揚州鹽商也是中國商人群體當中最有文化的一批商人。有幾個原因：一方面徽州一直就有這個重視文化的傳統，因為揚州鹽商其實是以徽商為主，基本不是揚州本地人。

第二個方面，江南本身是文人才子輩出的地方，文化底蘊比較深厚，普通老百姓有較強的文化修養，

■揚州鹽商的日常：聽戲、聽戲還是聽戲

比如剛才提到的徽班進京，可以說，沒有揚州就沒有京劇。

▲沒有揚州就沒有京劇

■ 馮叔：當時有那麼多地方戲

所以中國當時很多藝術高峰都是在揚州。

？因為，捧它的人有影響，而且特別有錢，就有面子。這些鉅富在揚州待著，大宅子裡邊養兩個戲班子，往來無白丁，談笑皆鴻儒。

■ 南柯：揚州的富豪多，人也有文化，所以就變成了消金的地方。

，為什麼只有京劇火了

揚州盛行消費文化，舒服的事情都在揚州，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纖個腳，掏個耳朵，神仙一樣快活，不僅睜眼快活，閉著眼還要快活。

▲揚州消費文化盛行

現在我們講消費升級，其實跟經濟收入有非常大的關係，這個地區的經濟收入又跟企業家的工作有關係。

■ 馮叔：鹽商在揚州這段興盛大體維持了多少年？

■ 南柯：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最輝煌的時候應該是乾隆年間，然後到了道光以後開始衰落。陶澍做了兩江總督以後，進行了釜底抽薪的改革：打破了銷地鹽商的壟斷地位。另一個就是，黃河奪淮入海導致大運河被堵，使揚州的地位開始下降；第三個原因是鴉片戰爭以後，上海興起了。

揚州鹽商的興盛其實從明朝開始崛起

當揚州的鹽商們背靠財富躺在溫柔鄉里的時候，工業化席捲起的浪潮，在海洋的另一邊風起雲湧。新的生產模式和經濟制度像一層層波浪從大海上翻滾而來，不斷沖刷著古老帝國的海岸。

■ 馮叔：即使在清朝，只要你企業做得足夠大，跟朝廷都會有點關係。所以這種互動關係在快樂的時候，都表現得像蜜月。

■中國為什麼難以培養企業家精神？

因為只有法治的鏈條是可以持續的。如剛才講的乾隆，哪怕和江春關係這麼好，說翻臉就翻臉。這是權力壟斷帶來的必然的經濟現象和普遍規律。

▲法律才是社會執行的保障

這個時候的商人不具有我們現在講的企業家能力，正如費正清所講，他們謀取特權的能力特別強。所以中國曆來的商人形成了一種文化：

但是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因為人的鏈條太容易斷。

漸漸地這就成為中國商人群體長期的心理定勢和一個共同認可的潛規則，其實對中國的市場經濟發展和現代企業家的培養很不利。

中國古代的商人，包括更早的商幫，都沒有逃脫這個規律，結果始終沒有培養出現代企業家精神。

所以，中國雖然有很多商業故事但是真正的現代企業家實際上還是從張謇開始，

賺錢的能力要靠官；官靠什麼？靠關係；關係的目的是什麼？桌子底下給銀子。

不能不說這是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一個根本性的改變：創造出、培養出、鼓勵出、競爭出現代的企業家。

▲《那年花開月正圓》丨賺錢要靠關係

在今天我們看到很多號稱做生意的人，

然後才有這改革開放四十年出現在我們檔案上講的現代企業家精神。

這也分

當然還有企業家以外的商人。真正具有現代企業家精神的企業家還是不容易出現的，但鹽商的興起實際上代表了中國歷史上商人文化達到的一個頂峰。

■ 馮叔：鹽商是中國近代商業歷史上，商人發展的一個頂峰。在這個頂峰當中，我們看到的恰好是中國商人文化和商業形態當中，最典型的一種狀況。

兩種：企業家和商人，

鹽商的產生恰好是因為鹽的專賣、鹽的壟斷，而鹽的專賣和壟斷導致了鹽引這樣一種計劃分配和配額供給的權利。

▲企業家帶領搜狗上市中國企業創新勢頭

即使到了今天，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看到還是有很多商人按照這種方式去做事情，當然也有少數像我們看到的包括像騰訊、阿里、招行、萬科、 聯想這些真正有企業家精神的企業家所領導的現代公司。

即中國商人不習慣於去捕老鼠，而總是在研究怎麼樣獲得捕老鼠的特權。

也是未來支援中國經濟持續增長的最重要的一種動力，是未來經濟發展希望所在。

最近有個檔案，就是支援企業家精神和企業家的創新活動，讓全社會形成一個正面的輿論給企業家以鼓勵。

這些公司所代表的商業文明，是中國幾千年以來真正缺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