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筆記：濠河的老城風景和博物苑

梁東方

早在這第一次來南通之前翻看手機地圖，就發現南通城區裡有一片被標誌為綠色的有水的區域。在江南（泛意的江南似乎也包括江北一線的鄰水城市）有水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新鮮的是南通城中的這一片綠色有水的區域是基本規則的長方形，離開了以後知道，果然是過去老城護城河的遺存，是為濠河。關於濠河，介紹說形如葫蘆，又如項鍊，從後周時期延續至今的漫長曆史中，這古老的護城河實際上已經類似一片溼地水域。

濠河周邊有很多風景，西邊的濠河書苑，東北角上的城隍廟，和北部的北極閣城牆遺址之外，內部還有西營、天寧寺這樣的傳統街區，保持著錯落的平房院落小衚衕的既往生活格局。

濠河是因為人工的護城河而成名的水域，不同於常見的規則的護城河的是，其大致環城的長方形形狀之中，也有諸多旁逸斜出的水道，形成溝通長江水岸地區多水的地域特點。今天看來，這樣的護城河水域在總的來說有自己的走向的同時，也的確還有很多層次葳蕤的豐富性。它在相當程度上涵養了南通老城的人類生活的生生不息。

在濠河範疇內的南通老城，還基本保持著歷代以來自然發育成的樣貌。這些年的大規模拆遷與千城一面的高樓大廈還沒有做毫不留情地覆蓋，驟然從那樣的地方來到濠河沿岸，看見古老的河流水域與相對低矮的建築之中熱鬧而繁華的生活模式，讓人有難得的慢節奏感。即便不去走明確被規劃為步行街的地方，實際上整個老城之中的路邊便道都可以看做是一種步行街式的存在。

我在西營和天寧寺地區沿著狹窄的小衚衕穿行，在平面展開的地理環境中，在突然的寂靜裡，有走回到歷史中去了的真切感覺。那種只有行人和腳踏車，無非是又加上了這個時代裡的電動車的交通狀態，那種各家各戶不論多麼狹小，都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的居住狀態，曾經被我們義無反顧地拋棄，又早已經被有過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高樓居住感受的自己所懷念與珍惜。對比之中能悟出的至少有一點：擁有哪怕再小的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可以望天，可以接地氣，那就也會讓人心安，讓人少有抑鬱症之類的現代病。

從這個意義上說，濠河範疇內的人們的生活就顯得格外珍貴了。這裡所以能孕育出來的那麼多著名人物的秘密，也就迎刃而解矣。

張謇紀念館和繡園是濠河風景帶中重要的文化遺存點，就文化遺存本身對現代人的意味來說，不遠處的趙丹故居當然也屬此列。此外的博物苑就更是南通本地的人物與建築的標誌了，跨越清末與民國的狀元實業家張謇為後世留下的可見的痕跡如今大約只有博物苑還是和老百姓息息相關經常相遇的物象了。文化人也是可以經商掙錢的，掙錢以後所要做的也自然有文化人的襟懷。他將草木知識和草木本身一起移至園中給學生教學之用的做法，實際上已經是西方社會的企業家傳統，但是在彼時積貧積弱的中國卻是開風氣之先的另類。

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些遺澤鄉梓的作為，被日本侵略者毀壞之外更被20世紀基本實現了民族國家統一的社會所故意破壞。後來的修復雖然已經能修舊如舊，但是終究是留下了諸多並非原物的遺憾。好在基本格局還在，還至少可以在地域範疇和天際線兩重意義上保持原有的諸多特徵。

現在走在張騫博物苑的園林之中，各種各樣豎立著明確的介紹標牌的草木，特別是中草藥都因為聽說過沒見過而讓人大開眼界。即便到了電子時代，知識傳播早已經跨越了實物和書本的單一方式，但是至少在現實中這樣將可能早就耳熟能詳的概念、名稱和樣貌鮮活的具體草木品種一一對照起來的機會，還是非常罕見的。你如果一種一種地看下去，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走出去很遠，就會忘了因為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而自己在南通的時間實在有限的遊客情狀。

直到猛一抬頭，看見斷頭缺尾的古建築構件或者雕像殘軀靜靜地佇立在這些草木之畔，形成一種歷史深處的久遠氣息，好像張謇老先生正在那樣的氣息深處望著你。這一刻突然使人明白，人和植被一樣是有根的。服務桑梓的想法和做法，是本地的有志之士和富有創造力的人最終要做的選擇。用自己的能力所及的方式在這片土地上遺澤後人，是他們共同的心聲。

長椅上有人坐定了看手機，有人並肩喁喁而談，這座如今公園式樣的歷史園林之中依然滿滿的都是一種類似校園中的氣氛。張騫當年的構思和安排所形成的氣質，的確還在。它絕對不同於任何現代意義上的公園，不同於那些基本雷同的遊覽格式和休閒功能，它獨具一格的知識性學習性還有歷史感，都讓人一旦經過便再難忘記，成為對於博物苑、對於張謇、對於濠河、對於南通的永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