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現場圍觀了趣店羅敏撒錢，發現他可能真以為網際網路是沒有記憶的

作者｜李禾子

郵箱｜lihezi@pingwest。com責編｜玄寧

郵箱｜wangzhaoyang@pingwest。com“羅老闆我再陪你播一會兒吧？”羅敏就在我們腳下的直播間裡直播著。這個直播間位於廈門萬里目少兒成長中心——羅敏上一個快速夭折的“家教”專案留下的“軀殼”裡。明星傅首爾和賈乃亮輪流陪著他，每五分鐘抽五部iPhone 13，一分錢賤賣的酸菜魚預製菜，和天價砸下的抖音和微博開屏廣告，讓這個直播間在中文網路世界得到了近一億人的觀看，和更大範圍的討論。

在位於廈門的萬里目少兒成長中心，正前往二樓觀看直播的媒體（圖源：品玩 李禾子攝）但被他千里迢迢請來的媒體，卻沒有被允許進入一樓的直播間。在羅敏的頭上，趣店為媒體在二樓安排了三塊大螢幕。相比於羅永浩等紅人首次直播時讓人進直播間裡圍觀，趣店顯然認為一塊放大n倍的抖音豎屏更讓人享受。螢幕上還有兩個畫面，左側是直播間另一個角度的實拍，右側則是一個展示資料的大屏。隨著中央羅敏的大頭出現，實時線上人數也開始快速重新整理。

圖源：品玩 李禾子攝一樓二樓也不是完全隔絕。開播後不久，一名身著黑色T恤、模樣微胖並帶著興奮神情的男子來到二樓，工作人員介紹他是剛從直播間下播的副總杜昶旭。他是來給大家實時講解老闆羅敏的直播的。根據一些自媒體上釋出的資料，他清華大學計算機博士畢業，之後原本要出國，出國前在新東方教英語，從此改變人生，先是放棄出國，然後又是一路各種“放棄”：“他曾拒絕牛津大學的offer”，還“放棄了在新東方晉升校長的機會”創業辦線上教育公司，是“羅永浩之後教育界第二個擅長說相聲的段子手”。據他介紹，自己曾在新東方工作了13年，“現在東方甄選都是徒孫輩的了”，他表示自己和羅永浩也很熟，“老羅離職就是我簽字的”。不知道他在新東方教書時候有沒有遇到困在校園貸裡的學生。而現在他的職位是“趣店預製菜產品研發負責人”。羅敏在樓下講，直播中依然有些生疏；他在樓上對著羅敏講的講，狀態興奮，時不時開個玩笑，兩人對比鮮明，聲音交錯，一種奇怪雙簧的感覺。

正在給媒體講解的杜昶旭做英語教育的，怎麼來做預製菜了？他自己解釋說，趣店預製菜的核心團隊都是“跨界”來的，而且“是一支高學歷的創業團隊，一大部分過去自己都當過CEO”。按這個標準，畢業於非名校，連續創業失敗7次才有了趣店的羅敏都相形見絀。“我原來不這麼胖，每天試菜試到吐，糾結要不要吃飯。”他在講解時感嘆道，“以前覺得做晶片挺高階，現在覺得做菜也挺高階。”在講解的同時，這棟大樓以外的社交媒體世界裡，討論開始出現了變化。網民並沒有像羅敏預期的那樣只顧著為羊毛狂歡，而是開始罵起了這隻羊。到了深夜，直播間外的評論也已經開始轉向。微博等社交媒體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對“那個做校園貸的做起了預製菜”表達憤怒。

圖源：微博評論截圖而在直播間裡，陪著直播的賈乃亮依然溫情，他對羅敏說：“羅老闆我再陪你播一會兒吧？”

圖源：抖音直播截圖羅敏想象的世界直播在19小時後終於結束，一些第三方機構統計的資料顯示，這場直播的GMV重新整理了抖音單場帶貨的記錄。抖音官方並沒有公佈相關資料。但直播結束的第二天，罵聲也越來越大了。“我和新東方的俞老師一樣，在做業務轉型”。羅敏在直播裡不停說著這句話，讓很多人開始反感。“你也配得上和俞敏洪相提並論。”大量評論開始這樣說道。手下有新東方的祖師爺，看來並沒有幫上什麼忙。在討論逐漸轉向針對羅敏個人時，羅敏也終於出現在媒體面前。7月18日下午，在把媒體請來，“最近距離”看了他一天直播後，羅敏終於和媒體面對面了。首先是一場全程只有他單口演講的釋出會，接著是現場問答，問答結束又換個房間繼續群訪。

圖源：品玩 李禾子攝站線上下的羅敏比直播間裡的他自然了很多，雖然是預製菜新業務的釋出會，但這個下午，他最興奮的時候，還是講到自己的創業歷程。羅敏不是那種第一時間就能吸引人注意的企業家，在臺上演講，臺下互動寥寥。但他顯然不缺少自信。按照他的說法，趣店還躺著一百億現金，他從不擔心。哪怕當天站在媒體面前時，他設想的那種熱鬧已經隨著他撒出的幾億現金離手，而迅速離他而去了。“公關說不建議安排現場提問的環節，我說不用，就要真實面對大家。”他在演講裡說。“2017年我一個採訪被很多人罵，不是我的本意，是被利用了。以前很怕面對媒體，是自己不成熟。”當然，問可以，如何答還是羅敏自己的事。頭一天的直播，帶來的除了銷量還有同樣多的輿論批評。趣店的現金貸、校園貸往事被很多人再次提起，這些“互金”創新從理論上的普惠金融產品到一地雞毛，在趣店這樣的頭部公司積極參與創新下，玩成了事實上的高利貸，並帶來一系列裸貸、年輕人高債務、暴力催收甚至金融系統風險的問題，這些事網民顯然沒有忘記。而且，據趣店當初提供的資料，趣店服務人群多是在三四線城市、人均月收入在3000到5000元、年齡在18到35歲的藍領工人們。5年後，這些群體對負債的厭惡只增不減。而根據羅敏演講裡的介紹，預製菜又是一個“普惠”的故事，這次要幫助的是年輕父母群體——可能其中不少正是當年趣店“幫助”過的同一批年輕人。不少這樣的親歷者的批評以咒罵的形式出現在社交媒體上。而在現場，問題也一個個丟擲來：趣店現在的信貸業務是否還在等待死灰復燃；趣店為何屢屢蹭風口熱度又屢屢失敗；羅敏個人的因素，要對這公司糟糕的口碑和市場表現負多少責任。而按照羅敏的回答，這個故事是這樣的：他作為老闆，卻已經不知道趣店的信貸業務還是公司收入來源之一，因為他已經是“行業邊緣人物”；過去的種種失敗，都因為是自己信任副手，給他們撥錢讓他們去操盤，每次都是虧了一半後自己及時止損；而從頭到尾所有的非議，都因為自己的公司做得好，是領頭羊，甚至連後面新的業務都是“做著做著成了風口”；他現在在做的事情，不需要短期盈利，因為他在助農，在做一個和亞馬遜一樣的偉大公司。總之，羅敏很委屈。這就像是一個平行宇宙，而且搭建的有些倉促。羅敏似乎認定了自己和那些有現實扭曲力的企業家們一樣，能一己之力改變網際網路共同記憶。但實際情況落差有些大。羅敏大部分時間更像在嘗試感動自己。他激動的說自己想“在有限的生命去做更多的事情”，所以哪怕“淨資產還有1000多億，放在銀行存利息，什麼都不幹，養活自己都特別容易”，他卻還是選擇去“折騰”。但在網民眼裡，被折騰甚至徹底改變了人生軌跡的顯然不是羅敏，而是他放貸的物件，那些年輕人們。有時候他甚至放棄了講其他版本的故事，就像當初把壞賬說成“送你的福利”一樣，他開始說一些讓人驚訝的瞎話。聊到過去的創業，他認為自己“做了很多的事情，做著做著就變成了風口”。哪怕事實是從汽車金融到，甚至答題直播，每一個都是看到這事熱了趣店才去做的，並且很快就做黃了。這些一廂情願帶來的結果就是，在撒錢直播結束後，當羅敏選擇跟大家“分享人生經驗”後，他的直播間快速減少了數萬粉絲。在當天的問答過程中，一來一回的交流時間久了，一些舊日趣店的影子也迅速開始浮現。7月19號，一篇名為《莊家羅敏》的文章，把這種在預製菜上出現的關於羅敏的似曾相識的感覺點了出來。這篇文章指出，羅敏提出的“未來三年支援10萬用戶創業開設線下門店，不收取合作伙伴加盟費和保證金”，其實就是趣店要在3年內向20萬家加盟店放貸，這些貸款又用來買自家的產品。從而透過預製菜，創造了貸款需求。完美解決尋找使用者和催收兩大難題，並完成割韭菜閉環。所以，與這些“精良”的閉關設局相比，產品本身顯得沒那麼重要了。在這次預製菜釋出後，一些少有的支援聲音冒出來，他們的依據是，羅敏的預製菜，設定的保質期是三天，比其他預製菜更能保證新鮮。這也是羅敏在直播間裡不停強調的賣點。然而，有人很快發現，酸菜魚預製菜裡，配料和魚片保質期都是12個月，唯一三天保質期的是蒜末。類似問題在當天也有人問到羅敏，而他也大方承認，三天是個“虛指”。“我們菜分為肉包、調料包、菜包三個包，肉包和調料包的保質期是能到6~18個月，就跟我們自己去菜市場買個肉，你放在冰箱裡面凍，你放一個月兩個月也能吃，我們吃的香腸也吃，但是那個菜包保質期三天，我們是為了讓使用者統一搭配。”“所以實際上我們菜品裡是有一部分冷凍的成本，來託底了我們三天的保質期，可以這樣理解嗎？”記者問。羅敏：“可以這麼理解。”

正在參加媒體群訪的羅敏（左三，圖源：品玩 李禾子攝）這些讓人皺眉的套路提醒著人們，羅敏還是那個羅敏。這是個嚐到過資本蠻力帶來的好處的人，那之後，崇尚做局收割的本性就沒再變過，這也成了他“創業”的路徑依賴：只能找那些尚未成熟，還有大力出奇跡可能的行業，快速進入高舉高打，一地雞毛後，收割退出。過程中，劣質故事橫飛。“我們認為我們的趣店預製菜首先我們是一家網際網路公司，我們是一家消費公司，或者說我們是一家食品公司。”羅敏在演講裡說，又一口氣給趣店貼了三塊金。“做他的夢去吧。”一名長期觀察趣店的人士說。“人們不是不相信預製菜，是不相信羅敏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