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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世紀後,再見維納斯

由 上觀新聞 發表于 旅遊2022-08-01
簡介半個世紀後,當我站在盧浮宮的維納斯雕像面前,被允許與它合影完,然後被湧動的人流推著往前走時,我突然又停下了腳步,返過身去,再看了她一眼

維納斯長什麼樣圖片

半個世紀後,再見維納斯

我沒有想到,我真的見到了維納斯。

在巴黎盧浮宮,她站在一個高臺上,同我在一起,可以合影。這是“真的”維納斯——我們從小就聽說過並在無數畫冊中見過的維納斯,關於她的作者、她的身世、她的斷臂,我們早就從無數的文章中知曉。那時我們都以為,這世界上最著名、最讓人熟知的雕塑就該是維納斯了。

我最早見到的她的雕像是在1962年——仿製的維納斯雕像在全世界都有,大大小小,各種材質的。我懷疑在保守封閉的舊中國,中國人認識的第一個外國女人的“實體”就是維納斯,她是從古希臘時期,從幾萬裡之遙徑直直走到東方,宛如一名使者,代行了外交的全權。

那時我在北方交大讀書,迷戀於美術。在院學生會的美工隊裡就有一尊維納斯,比較起來,她的大小同真維納斯的一樣,石膏的,放在一個木凳上,與成人齊高。60年代初,我想她是全院唯一的裸體實物。“革命”氣氛已漸濃,然而因為她是世界的經典,所以還能被允許公然地“站”在那裡,沒人敢說她有傷風化或不“革命”、不“正統”。因為是石膏做的,她身上經常落滿灰塵,一擦,就在白色的表面留下一道汙痕。

我們用她作靜物寫生,其實,那年月裡,她只有淪落為寫生的模特或道具時,才有名正言順的生存空間。年深月久,她裸露的身上有許多黑印,多半是手觸控的印跡——確實有許多人,不僅是用眼晴撫摸她,一定也嘗試用手去觸控。那時我們青春年少,沒見過異性裸體,現在想來,那不是褻瀆,是一種愛惜,是一種天性,並不帶什麼邪念。

半個世紀後,再見維納斯

有一次,美工隊隊員不約而同地說到,該將她身上的灰塵和黑斑弄乾淨。這個提議是誰先說起的,記不清了,反正是大家一起動手,將維納斯挪到空地上,先用嘴吹,後用雞毛撣,但都無法還原一個乾乾淨淨的維納斯。於是想出一個辦法,用細砂紙一點點地擦。當白白的粉末順著指間落下,大家又覺得可能會有損於維納斯的完美,還是停了下來。對於一座雕塑來說,那些細部是一分一毫也不能篡改的呀。這件工作,終於半途而廢。

學生會在宿舍樓和大禮堂之間的一排平房中,房前有桃樹,室內陰暗寒冷,我們作畫時常常凍得手腳冰涼。不知道維納斯冷不冷,可她就這樣伴著我們,給以一種心靈上的暖。有一天,突然發現她身上披了一件舊衣服。那是件沾滿顏色的畫畫用的工作服。沒有誰問這是誰披的,大家都懂得這件衣服所表達的含義。然而,眾人卻都是這樣說的:那是為了免得維納斯落下灰塵,給弄髒了。再補上一句:那樣就太不好擦了。

半個世紀後,當我站在盧浮宮的維納斯雕像面前,被允許與它合影完,然後被湧動的人流推著往前走時,我突然又停下了腳步,返過身去,再看了她一眼。陽光從高處的窗框中射入,柔和的反光輝映在這尊幾近真人膚色的雕像上,維納斯的表情似乎又有了些許變化。看那眼裡分明有一種惜別之情。從知曉她,到見到她在她的故土,我經歷了那麼多風雨、走過了那麼長的路。

眼前又出現了1966年的校園。那時,我是美工隊的負責人。我們必須“掃四舊”,於是,無言地將她抬到操場,還有另一些石膏雕像和文學社的一批圖書。此前,我曾悄悄從中偷拿了幾本席勒和海涅的詩集,但我無法將維納斯藏匿起來。在那裡,我必須帶頭掃除一切“舊事物”。我拿著木棒,看了她最後一眼,閉著眼向她砸去,我發覺我的力不夠,木棒在她背上彈了一下。我不知道她痛不痛。這時,大家紛紛動手,一根根大木棒狠狠地砸了下去,維納斯真的破碎一地,她的身體,她的裙裾,她的高貴的頭。當地上鋪滿白花花的碎片時,那些文學名著也被點燃,似乎是一場祭禮。我看著火焰慢慢燃燒起來,書籍並不易被點著,用掉幾盒火柴,終於,那些白色的文明碎片染黑了,青煙冒出,和飛舞的紙屑一起飄到空中,消失在陽光下。這時日頭很毒。有一種分別叫珍重,有一種重逢叫珍惜。那一瞬,我心裡有些痛,但並不錐心——我知道,這是一件複製品,世界上有成千上萬——真正的維納斯還活在遠方。我想,我遲早會見到她的。

我真的見到她了,維納斯。我們心中的她。

欄目主編:伍斌

文字編輯:伍斌

圖片編輯:邵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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