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起源，文字的功能，文字的秘密

安德魯·羅賓遜是伊頓學院（Eton College）皇家學者、《泰晤士報高等教育增刊》（The Times Higher Education Supplement）文學編輯，著有《世界的形貌：測繪和發現地球》（The Shape of the World：The Mapping and Discoveryof the Earth）、《文字的故事》（The Story of Writing），本文節選自《文字的故事》。

文字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最偉大的發明，而是人類的歷史成為可能。然而，大多數使用文字的人卻將文字視為理所當然之物。我們在學校裡憑藉字母表或者（如果生活在中國或日本的話）依靠方塊字和假名學習文字。成年以後，我們很少駐足思考，我們將思想轉化為紙上、螢幕上的符號，或者是電腦硬盤裡的資訊位元時，究竟需要透過什麼樣的腦力以及體力過程。很少有人清楚地記得，我們是如何學會書寫的。

一頁外文文字對我們而言，完全如同天書一般無法理解，而這就有力地提醒了我們，學會使用文字是多麼了不起的成就。諸如埃及的象形文字、近東地區的楔形文字之類已經消亡的文字，帶給我們的是極其神奇的印象。四五千年前的祖先們，是透過什麼方式學會書寫的？他們是如何用符號編碼成言語和思想的？在這些符號沉寂了數千年之後，我們又將如何破解（或試圖破解）它們？今天的文字體系是否和古代的文字有著完全不同的執行機理？

中國的漢字和日本的假名的原理是什麼？它們是否類似於古代的象形文字？象形文字有勝過字母文字的相對優勢嗎？最後要問的是，最早使用文字的人是什麼樣的人？而他們又將什麼樣的資訊、思想和感情永久地儲存下來了？石灰石殘片上的象形文字，埃及第三王朝時期，約為公元前2686—公元前2613年。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品。

寫字和識字，往往被認為是能夠帶來諸多好處的能力。毋庸置疑，讀書識字者比目不識丁者有更大的成功機率。然而，縱觀人類歷史也可以發現，文字傳播也有黑暗的一面——儘管這一面不是那麼顯眼。文字既被用來講真話，同樣可以被用來撒謊；既被用來教育人，又可以用作迷惑他人的工具；既能夠開拓認知的範圍，又能夠使頭腦懶散。

蘇格拉底曾經在一個有關埃及透特神的故事中，一針見血地挑明瞭我們對文字愛恨交織的矛盾情感。這個故事說，透特發明了文字，於是去覲見法老，希望法老高度讚賞他的這項開啟心智的發明；國王告訴透特：“你作為文字之父，出於愛反而把與文字本來擁有的能力相悖的力量也添加了進來，其實文字真正的力量應該是……

你發明的不是記憶的長生不老藥，而是幫助記憶的手段；你傳授給學生的是智慧的皮毛，而不是真正的智慧——因為他們能夠無師自通地去讀許多東西，這樣表面上來看，他們似乎知道許多事情，而事實上他們對大多數事物都一無所知。”20世紀晚期的世界，文字資訊無所不在，整個世界被資訊科技所包圍，而且這些資訊科技的速度、便利性和威力都令人震驚；在這樣一個時代，古人這些睿智之語如洪鐘巨響、餘音繞樑。

政治領袖一直在利用文字做宣傳。大約4000年前，在黑色玄武岩上鐫刻的著名的巴比倫（Babylon）漢穆拉比（Hammurabi）法典，與20世紀90年代伊拉克的宣傳口號和廣告牌，兩者雖然使用完全不同的文字，但所傳遞的資訊是相似的。漢穆拉比自稱“強大的國王、巴比倫的國王、阿姆茹（Amurru）全境的國王、蘇美爾和阿卡得（Akkad）的國王、天下五湖四海的國王”；他向臣民許諾，如果守法，所有的人都會受益。H。G。韋爾斯（H。G。Wells）的《世界史綱》（Short History ofthe World）指出：“文字記錄協定、法律和敕令。擁有文字的國家將比之前的城邦擁有更大的規模。祭司或國王的敕令和印鑑可以廣泛傳播，超越他的目力、嗓音所能傳到的地方，而且在他的身後流傳下去。”

然而，遺憾的是，巴比倫和亞述（Assyrian）的楔形文字、埃及的象形文字和中美洲瑪雅人（Mayan）宮殿和神廟牆上的浮雕象形文字都被用於宣傳：使人民記住誰是領袖，其成就多麼偉大，其權威多麼至高無上。埃及凱爾奈克（Karnak）神廟的外牆上，雕刻著公元前1285年左右，拉美西斯二世（Rameses Ⅱ）在敘利亞卡疊什（Kadesh）與赫梯人（Hittites）作戰的場面；牆上鐫刻的象形文字記述了法老和赫梯王的和約，慶祝埃及人的偉大勝利。然而，赫梯首都博阿茲科伊（Boghazky）鐫刻著另一個版本的和約，那裡面卻把這場決戰描繪為赫梯人的勝利！

渴望不朽，自古以來是人們從事寫作的首要動機。例如，在伊特魯里亞人（Etruscans）傳世的數以千計的斷文殘篇中，大多數是葬禮的銘文。由於這些銘文是用希臘字母書寫的，因而我們可以辨認死者的姓名、死亡的日期和地點；但那是我們對那些重要人物的謎一樣語言的僅有的一點點知識，他們借用希臘字母，將其傳遞給羅馬人，而後羅馬人又把這些字母傳遍歐洲大地。破解他們的語言猶如瞎子摸象，就像僅僅靠解讀墓碑文字來學習英語一樣。

文字的另一個用途是預測未來。一切古代社會都痴迷於猜測未來會怎樣。寫作使人能夠將自己的憂慮編入典籍。瑪雅人使用的是樹皮紙書籍，色彩華麗，用美洲虎皮包裝；其預言基礎是極其繁複的、可以追溯50億年的歷法——這比我們目前用科學的方法所估算的地球年齡還要長。另一方面，在青銅時代的中國商朝，對未來的占卜是刻寫在龜甲或牛骨上的——它們就是所謂的“卜骨”。首先是用火烤卜骨，直到出現裂紋，裂紋的形狀就是對未來的預言，對有關未來的問題的答案也被刻在卜骨上。之後，實際發生的事情將被補刻在卜骨上。

當然，大多數書寫還是用於相當日常的塵間俗事的，例如，它們相當於古代的身份標記或財產標記。在圖坦卡蒙（Tutankhamun）的墓穴裡，到處都可以看到鐫刻著他名字的葬器，從宏大的御座到最小的匣子上都可以找到裝飾在橢圓形花飾中央的他的名字。古代統治者無不擁有私人的印璽，用以蓋在泥板或其他銘文上。商人和有地位的人也用印章簽名（在今天的日本，人們用名章來簽署商務檔案和司法檔案，而不是採用西式的手寫簽名）。

從兩河流域到中國和中美洲的廣闊地域，都可以找到這樣的印章。公元前2000年印度河流域（Indus Valley）文明的石刻印章尤其有趣：雕琢精美——除了基本的圖案之外，還展現著神秘的獨角獸等主題，其含義至今未能破譯。和巴比倫的文字不同，印度河流域的文字不是作為公開的銘文鐫刻在牆上的。相反，那些印章散落在“都城”的住宅裡和街道上。這些印章可能吊掛在繩線或皮帶上，它們或被用於個人的“簽名”，或用於顯示個人的職位、所屬社會團體或職業群體。

相比而言，用於記賬的文字比印章或標籤上的文字更加常見。兩河流域蘇美爾人泥板上的文字是所有文字中最早的一種，這些文字記錄著諸如大麥和啤酒之類的原料和產品的細目，登記著勞工及其任務，記載著田地及其主人，以及神廟的收入和支出等；所有文字記載都包含著對生產水平、發貨日期和地點，以及債務的計劃和規劃。

同樣的，一般說來，目前可以解讀的歐洲最早的文字，是前荷馬時代（pre-Homeric）希臘地區和克里特島（Crete）的居民在石板上銘刻的B類線性文字（Linear B），這些文字也發揮著類似的功能。例如，透過對1953年出土的一塊石板上的B類線形文字的釋讀，我們知道，那上面的銘文記載著三足鍋的庫存（其中一隻鍋被燒掉了一足），以及大小不等的高腳杯及其手柄的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