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旅遊

冬至時節,無你

由 中國青年網 發表于 旅遊2022-07-17
簡介從今天開始,再也沒有人一字一頓用鄉音在我耳畔念起“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了,我不信鬼神,卻又多麼盼望人有靈魂,而你的靈魂會一直伴我同行

夢見麥苗地是什麼意思

冬至時節,無你

本報記者 龔蓉梅/攝

落葉颯颯涼風起,清風搖疏影。屋內獨留一盆梅樁,花季已至,枝丫橫斜,血紅的梅花正盛,脈脈含情,只是花前那清瘦卻不佝僂的背影已不見,冬至時節,再無你。

小時候,畏你,如同游魚乍見深海,不知其可依。

“婆,為什麼生病一定要吃苦苦的藥?”濃黑的中藥實在難以下嚥,我嘟著嘴向外婆訴苦。外婆微微地笑著,連眼角的皺紋裡都盛滿了陽光:“再苦也莫怕呀君娃,越苦的藥病好得越快哩。”本還想再撒嬌求饒,餘光卻見你緩緩踱步而至——我的外公,行醫五十載的老中醫,你不發一言卻讓我不敢質疑。自我有了記憶,每一味苦藥都由你精心炮製,一碗又一碗,一瓶又一瓶,以至於,只要看見你我的舌根都會泛起淡淡的苦味,再由舌尖蔓延至心底。

年幼的我也嘗試反抗:“外公,我再不吃你這鬼藥、破爛藥!” 結果便是在家中藥王菩薩像前罰跪了一上午,家中任何人不準來保。屋內的香薰得我隱隱有些頭暈,幸有梅花點點綴於枝頭,送來淡香襲襲。你從不信世間有鬼,卻篤信世間有神明,每日清晨定會在藥王像前掃撒、祈求、誦經,連帶著每一味藥草,每一劑藥方,在你心中都值得敬畏,不容褻瀆。我還讀不懂你的那份行醫的敬虔,便畏你、怕你,後來很久都不敢與你親近。

再大些,敬你,如同地衣仰見古木,巍巍仰其行。

記得一天,月倚闌干,外婆不日前去照顧剛剛生產的舅母,家中只有我和你。突然小院的門被拍得哐啷啷直響,二大隊的陳老伯高聲道:“龔先生,麻煩儂跟我走一遭罷,吾媽突然就昏死過去嘞。”你披上長褂,背起藥箱便準備出門。我急忙拽住你的衣角:“外公,我嘞?我怕一個人在家。”年少的我並不清楚世間是否有神明,我只感到這世間定是有許許多多可怖的鬼怪。陳老伯一把抱起我:“君娃娃還小哩,帶到我家去伐,我家婆子引著。”你點點頭,無多言。

趕到時,陳家阿婆已經臉色死白神志不清。你神色卻無半分驚惶,翻看眼瞼、把脈、施針,有條不紊,並出言安慰:“無妨。”只有你頸後的汗珠可以看出你正在與死神進行著激烈的博弈。我扒著門縫小心翼翼地凝視著你清瘦的背影,如同梅華枝幹一般遒勁,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你行醫,也是從那時起我隱隱約約開始明白,為什麼只念過6年私塾的你,卻會被村裡人冠上“先生”的敬稱。

陳家阿婆終是緩緩醒來,一家人涕泗交橫,你卻只引著我靜靜離開,甚至不提診金。待陳老伯匆匆趕到送來診金之時,你已立於藥王像前,輕輕梵唱。滿樹紅梅輕搖淺晃,在微黃的燈光下少了幾許高潔孤高,更添幾分暖意。

後來啊,愛你,如同甘霖之於麥苗,無言卻難離。

爸媽漸漸在城市站穩了腳,我也該去市區念中學了。“婆,外公,我走嘞。”話如是說,站在門口卻挪不動腳。外婆站在你的身後抹著眼淚:“乖君娃,去了城裡好好唸書哩,別像外公和婆沒得文化。空了婆就來看你哩。”你卻似無所波動:“兒行千里終須別,走吧,莫念。”

時光總匆匆,轉眼間便到高三,巨大的壓力之下,自小多病的我不出意外的病倒了,需離校一月修養。身體的不適連同對學業的擔憂讓我每日都在眼淚中睡去又醒來,某天,淚光中出現你熟悉的臉,還是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你道:“無妨,喝完中藥就會好。”望著你手中那烏黑的中藥,那濃濃的藥草氣卻讓我別樣心安。

在噩夢中醒來,我坐在床頭嚎啕大哭:“我怎麼還不好,我夢見我高考考了個鴨蛋呀,怎麼辦。”本應熟睡的你卻第一時間來到了我的床前,輕輕拍著我的後背:“莫怕,藥王菩薩會保佑,就快好了,無妨。”這時的我已篤信世間無鬼神,可我卻無條件地願意相信你的“無妨”。在你一月餘從藥物到飲食的調養之下,我終於痊癒,心內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我的鼻尖梅花清香縈繞,久久不散。

到最後,念你,如同春草挽留冬雪,茫茫無所尋。

高考最後一門考完,我衝回家撥通了外婆的電話:“婆,我考完啦,發揮得還不錯。我明天就回來啦,你記得幫我給外公說一聲啊!”電話那頭有些明顯的停頓:“啊——好,好,快回來吧。”

“婆,外公!我回來啦。”我興奮地喊道,卻發現身前的外婆和身後的父母已紅了眼眶。我終是沒能見你最後一面,我可親可敬的外公,突發的心臟病將你永遠地帶走,為了不影響我的考試,家人不約而同選擇對我隱瞞這個訊息。我癱坐在地上,淚水已停不住,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從今天開始,再也沒有人逼著我喝下一碗又一碗的中藥了,我的舌尖卻愈發苦澀;從今天開始,再也沒有人一字一頓用鄉音在我耳畔念起“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了,我不信鬼神,卻又多麼盼望人有靈魂,而你的靈魂會一直伴我同行;從今天開始,再也不會有人用長長的鬍子戳得我臉頰生疼自己卻哈哈大笑了,那種刺刺的疼痛卻蔓延到了我的心底。

後來,我才漸漸從別人那裡更多地瞭解到你,何其悲哀何其惋惜。十五當學徒,開始求醫路;六十載行醫,不幕財與名。後來西醫漸漸盛行,你卻一直堅持著中醫的道路,即使後來向你求醫之人漸少,你亦不願改換門庭。送你走那天,據說大半個村裡的人都來了,特別是那些頭髮斑白的老者,跪在你的像前,哀苦流涕幾近昏厥。我站在你的房間,一切擺設一如你生前,我似乎還能聽到你在案前搗藥,似乎還能看見你虔誠地祈禱。梅花無心,在你離開後的這個冬至開得格外繁盛,密密匝匝,壓低了枝頭,似朵朵紅雲招搖。

今年冬至,無你,甚是想念,敢問故人何時是歸期?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