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童年燒吃麥穗兒的情景

母親是因為懷了我而多吃上幾粒麥子的，所以尚在母腹，麥子就成了我的營養，準確地說，母親那是替我吃的。

出生後斷了母乳，麥子磨成的麵粉做的麵糊糊等麵食，更成了我的基本重要營養。

淵源儘管如此深遠，但我真正認識麥子，卻還是在七、八歲的時候。

記不清那是哪年的八月了，我跟幾個大孩子順著鄉村土路，跑到村外去淘氣。

在一片黃色的莊稼地邊，一個帶頭的大孩子忽然停下來說：“我帶洋火兒（火柴了），咱們燒麥穗兒吃，可香了。”

充滿誘惑的麥穗兒一詞入耳，不僅拽出來我的大饞蟲，也讓我知道了眼前黃色的莊稼就是麥子——金黃的待收割的麥子！

大孩子帶領我們撿來幹樹枝，折成一小節骨兒一小節骨兒的，湊成一小堆，再用到路邊撿來的幹茅草做引火，劃火點著。與此同時，另外的夥伴兒早從麥田裡折來一抱成熟的但還沒有風乾掉水分的嫩而飽的麥穗兒，一把把輕輕地放在火上燒。

立刻地就有沁人心脾的糊香味兒從冒著藍煙的火堆上衝出來，直往鼻子裡鑽。

我很怕被火燒著了，不敢太靠前，可是，口水卻忍不住長長地流了出來。

其中一個大孩子剛一宣佈熟了，吃吧。我就跟他們一樣，瘋狂地去用木棍從火堆裡往外撥拉燒熟的沒脫落麥粒的麥穗兒。我匆忙地從地上撿起來一個，忍著滾燙，學夥伴兒兩個手心急速輪換地搓著。等麥粒兒和殼兒分離了，對著手心兒，輕輕一吹，殼兒皮兒的就都跟風跑了，剩下的全是冒著香氣的胖乎乎的麥粒兒了。此時此刻，還等什麼？一張嘴，一揚手，便倒進嘴裡。咀嚼中的那個香感啊，真的沒法形容。

吃完了，火也滅了，麥粒是吞進肚子裡了，可是，燒糊的麥秸等的黑灰，卻花蝴蝶兒一樣地塗抹在手上和嘴巴上甚至衣服上。

回到村裡，父親見了，忍不住笑地罵我們是一幫老得黑了嘴巴的黃皮子（黃鼠狼）。

當然，我們也只是在大人們“往後不能再這樣瞎鬧，萬一整著火就糟糕了”的警示中，被半真半假地訓斥一頓了事。

我是一個很善於學習的人，至少在淘氣方面是這樣的。

記得，後來我自己或我帶頭選在沒風的日子，多次去弄過麥穗兒燒著吃。雖然沒跑火，卻有一回把麥粒的殼兒卡在嗓子眼兒裡，那個難受啊，好幾天才嚥下去，差點兒沒把我給嚇死。從那以後，我再沒燒烤過麥穗兒。看來，經歷波折還真是容易讓人長記性。

那時候，小孩子們什麼小食品也沒有，能不想法解饞嗎？其實，大人們也是嘴饞的，就是不得不忍住罷了。怎麼能深怪自己的孩子呢？

雖然年齡在不斷增長，我與麥子的關係，卻並沒有疏遠。

懂事的時候，參與家裡磨面的經歷，讓我瞭解到我們當地的麥子，都是經生產隊的加工廠而磨成麵粉的。磨出來的麵粉按先後順序，越往後面的顏色越黑，最後剩下的就是黑紅粗糙的麥麩子了。黑麵和白麵所差的不只是視覺，口感更是天壤之別。所以，磨面的時候都是分開裝，白的留著待客或給老人、孩子吃，黑的則是平時吃，麥麩子用來做豬飼料。不過，無論哪一等次的麵粉都可以放心吃，從來不用擔心什麼漂白粉或別的什麼，至多可能因為漏進去泥土什麼的牙磣點兒。

等我上初中了，每年暑假，正是收麥子的時候，父母總讓跟著去撈麥個子，所謂麥個子，就是將鐮刀收割下來的麥子打成捆，便於碼成麥碼子或運回場院。小孩子不會割麥子，就只能把麥個子從趟子上撈到固定的碼麥子人身邊去。

如果真撈著走，麥粒就被拖掉，是不允許撈的。明明是扛，不知道怎麼就叫撈，有些名詞的名不副其實，總是令人大跌眼鏡。

不停地往返在割麥子的趟子和碼麥子的麥碼子之間，腳脖子被剛割完的麥稈茬子不知道要扎破多少次。肩膀上扛著麥個子，天熱，穿的衣服又少，脖子外露，用不了多大一會兒，脖子準被鋒利的麥芒和新割出來的茬口等扎紅腫甚至扎爛。一出汗，火辣辣地疼。

那一刻，才真正懂得了李紳“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憫農詩的真正內涵。

後來，外出讀書了，工作了，幾乎遠離了麥子，但是，與麥子有關的麵食，比如，油餅、發麵餅、饅頭、花捲、疙瘩湯、面片兒、麵條等，我卻始終鍾情難移。

一直想親近麥田，好想沉浸在綠油油或金色的麥浪中，哪怕就一次、就一會兒。

每次坐車路過麥田，我都會生出立刻衝下車去的慾望，我更想和麥子照幾張可以珍藏一生的相片。

懂我的丈夫帶我去鶴山科技園參觀，才終於如願以償。

我小心地順著播種的間隙，跳進麥浪中，彷彿置身浩瀚的金色海洋，我情不自禁地敞開懷抱，對著湛藍的天空，放開喉嚨像孩子一樣，大喊了幾聲，身心早已經回到童年那些與麥子在一起的日子裡去了。

是麥子，就是這樣的麥子，用物質的和精神的方式養大了我啊，叫我如何能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