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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寫」商業訴訟律師的職業宿命:這個Case我要贏

由 介面新聞 發表于 運動2022-06-18
簡介俞強說“我熱愛我的律師工作,除了律師職業,我不知道我還會做什麼

無法判責case什麼意思

「特寫」商業訴訟律師的職業宿命:這個Case我要贏

記者 | 劉璐

編輯 | 趙柏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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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數平米的法庭裡,俞強面色嚴肅,一身黑色正裝,話不算多,通常在一兩句間結束。在法官向他訊問對被告陳述的意見時,他(原告代理人)表達了明確異議,列出理由三條,沒有一字冗餘。

俞強聲音不算很大,在張江的一座破產法庭小樓裡,除了翻找證據的紙張聲、陳述聲,再無其他。

這與他平日裡給人的印象並不相符。生活中的俞強愛笑,交談時語速極快,但不會給人帶來強烈的攻擊性。

朋友曾經旁聽過他的一場開庭,結束後對他說,“庭上的你和平時說話不太一樣,法庭上好像是另一個你,尤其是在相互對抗的時候。”

“感覺好像你天生就擅長這個。”

他自己卻沒有這麼篤定。本科就讀臨床醫學專業時的未來職業規劃是想做一名醫生,大三輔修法律,直到考研進了北大法學院,他仍沒有想過要當律師。“我只是想先讀法律,這個東西我感興趣”。他說,“那會兒總是一片迷茫。”

俞強目前是一家上海知名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律師,畢業於北京大學法學院,從事法律服務行業十多年,近八年專注商業訴訟、不良資產處置,已處置不良資產超過20億。其組建的律師團隊代理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糾紛接近百餘起,涉案金額上億元。

他酷愛挑戰,痴迷於“忽然抵達巔峰”的感覺。考研時志願裡只填了北大,將一大本法律教材倒背如流,連考了兩年,最後出來查分,民法和刑法合卷139分,全國第四。

抵達巔峰的另一種詮釋是在法庭上用某個關鍵事實扭轉局面。

有一次俞強為被告出庭抗辯,法庭依循有利於原告的方向審理,俞強在抗辯時指出了一個關鍵性事實問題。整場庭審的風向隨即扭轉。

“這一個事實就導致對方的整個訴訟請求不成立。”之後的半場庭審,法官一直就這一事實向原告詢問,俞強坐在被告代理席上,心裡偷樂。

這種一擊絕殺,逆風翻盤的快感充斥著俞強的整個訴訟生涯。遇到資歷更深、“優越感很強”的律師,更能激起他的勝負欲,想盡辦法要將對方駁得敗下陣來。

結束後他回到辦公室,總會回味之前哪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哪句話還差點兒,哪一處又將對方“懟得挺有意思”,坐那兒琢磨得興起。

從事訴訟律師已近八年,他的辦公桌上早已堆滿了判例文書,法庭上留下他無數次身邊的言辭。最忙碌的一天,他從早上9點開庭打到12點,一個小時後再開庭,直到下午5點才結束,結束後亢奮得睡不著覺。

天生擅長做辯護律師,也許要歸功於他與生俱來的勝負欲

俞強第一次冒出考北大的念頭,是輔修法律的一位教授說學校以前有個英語系的女生就考去了北大。他心想,一個小姑娘都考到北大去了,那我也可以。

那之後的很長時間,俞強時不時地從教授口中得知,誰誰誰又考上了哪所名校。他越來越動心。直到某天夜裡,他的一個哥們跑來找他,興奮不已地宣告自己考上了浙大。兩個人聊了整整一宿。朋友鼓動他,“其實你有一股勁,但你要使出來。”

“我想的是,如果我繼續這樣下去,別人把我甩了幾條街,我連望其項背都做不到。”隨後下定決心,一定要考上北大,否則這輩子連哥兒們都做不下去。

現在回憶起這段經歷,俞強的語氣中仍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其實就只要多奮鬥一下,你就跨進了中國最好的法學院,你為什麼不為此一搏呢?我喜歡人生一下子達到高峰的這種狀態,我很喜歡這種。”

達到高峰後,俞強發現身邊有太多優秀的人。其中一個室友是考研時的全國狀元,每門課考前看書都只用一兩天。

有一次俞強從圖書館複習回來,室友詢問他哪些章節是重點,看了一天書,第二天就去考試。“那會兒我已經看了一個星期了,結果分數出來,他只比我低了五分”。

擁有強烈勝負欲的人會去捕捉旁人身上的優點,瘋狂吸收後化為己用。

俞強不斷地觀察,在室友身上汲取經驗,學習長處,這個人效率很高,知道如何在龐雜的內容體系裡取捨,抓重點。

執業之後,他也開始有意識地分類材料,只鑽研重點,其餘先擱置一旁。“高效的工作方式”是俞強在採訪過程中提到頻率最高的詞彙。

讀研時俞強就熱衷論辯,幾個同學討論議題,他聽完一圈搖頭說你們都不對,觀點太陳舊,隨即長篇鋪陳自己的看法。

他似乎總是憋著一股勁,不斷向不確定發起挑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這能給他帶來極大的成就感。

打官司就是上戰場,開庭就是開戰

從法官步入法庭,宣佈開庭的那一刻,變數就盤踞在原被告雙方的每一次陳辭中。合同裡任何字眼的變動,可能演變成某個關鍵含義的限縮或擴大;一個舉證失當,引發的可能是庭審局面的急轉直下。

這是俞強再熟悉不過的場面,包括法庭上的試探,迂迴,突發的轉折,或是對抗。

他代理的一起商業訴訟案件,企業將業務外包給代理商,由代理商發展客戶。之後企業因故終止了這項業務,代理商隨即以客戶的名義將這家企業告上法庭。

俞強作為被告律師出庭,此前所有的證據都顯示有利於原告。直到開庭前一刻,俞強突然被一個想法擊中。他沒有猶豫,簡短有力地陳述:代理商起訴該企業應建立法律關係,而原告作為被告的代理商,其本身沒有與企業發生任何債權債務關係,代理商無權起訴企業。

對方律師尚在不明不白間,整場審判的思路已經摺入另一個方向。法官判定,被告律師申訴有理,除非發生債權轉讓,否則代理商無法以目前證據起訴。一個被認定為敗局的案子走向了和解。

每次開庭結束,俞強都會反思總結。所有細節都在腦子裡回憶一遍,思考怎樣回答會更好。一場庭訴可能不到一個小時,而俞強常常坐在辦公室裡,一動不動地回想兩三個小時。

在法庭現場,他諳熟於以自己的方式控制節奏。無論多嚴密的準備工作都會有疏漏,如果法官一直向他拋問,連續五六個問題,多少也會發慌。

這時候就需要改變方案,抓住機會將問題的點引到對方身上去,讓法官轉向去問對方,給自己留出喘息空間。

他還會在法官向他提問時,以沒有聽清為由要求法官複述一遍,眾人莫名。庭審結束後,助理也跑來問他是不是真的沒聽清,“我讓他再說一遍,是要給自己爭取三秒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調整節奏。法官複述,我其實根本沒在聽。”

一次在南通法院,由俞強代理起訴一家律師事務所。委託人本身法學出身,一開庭就滔滔不絕地引用法條,試圖從法理上佔據高地。對方抓住了機會,稱原告作為懂法律的人士,也負有相應責任。

俞強看情勢不對,他當即擱下卷宗,扭頭想了想,隨後對法官陳述了這樣一段話:

“如果把我的當事人這種法律水準作為專業水平的話,那是個笑話。只要稍微懂法律的人都知道,他引用的每一個法條都是不恰當的,他的水平僅限於個法律愛好者。如果對方認為這是個專業的人,那你的專業水準也僅限於此。”

一番話落地,法官笑了,被告方的三個律師悉數愣住,半天沒有接話。

結束庭審當晚,他們驅車回到啟東吃飯。委託人高興壞了,手舞足蹈地和俞強說,“我以為那些話說出來,我就已經死了。你那段陳述‘懟’得可真牛!”

“你看到法官笑了嗎?“俞強問他,“法官一笑,我就知道我贏了”。

法庭上完美狙擊的高光時刻,背後是看不見的足夠努力

俞強喜歡聊天,同事形容他“熱熱鬧鬧的,也沒有一點架子”。

可一旦開啟工作模式,整個狀態就變了:半個身子那麼高的卷宗案情,他可以不聲不響地看很久。

開庭的前幾天,他會把卷宗放在案頭,沒事就翻看,看得滾瓜爛熟,重心只有案情。

他從不認為自己的很多特質是天生的,案情的關鍵點就像“雞蛋上的一個縫隙”,找到這個縫隙不能指望某種突如而至的靈感。“這個縫隙可能本來就在,但是要找到它,看清楚能不能下嘴,能不能徹底摧毀對方的一個訴訟請求,絕對是要經過大量慎重的分析的。”

為此,他花了兩三年時間,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知識儲備,裡面是類目繁多的法學書籍、學者觀點、過往判例,在電腦裡存了幾個T,幾乎搭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型法律圖書館。

一旦接手某個領域案件,他就會和助理從書庫和網上整理出全部相關材料,分析案情切入口,勝訴的機率,從而給出一套訴訟方案。

他一卷卷地閱覽判例,過往的,新出的,看別人做的案子,法官為什麼這麼判,和之前的區別在哪,中間的邏輯變換在什麼地方。從業多年,俞強很清楚不斷吸收新知識的重要性。

“這種知識的來源無非兩種,一種是親自體會,但這種積累總是有限的,做再多案子也是有限,大部分仍要從間接經驗中習得”

在南京中院的法庭上,在一次公司對外擔保案,俞強向法官陳述某條款無效,列出了公司法某條舉證。法官隨即質問他,你怎麼確認這是一個強制性規定?俞強就將事先裝訂好的所有判例,從最高人民法院,到江蘇人民法院,再到上海市一中院、二中院,浙江的地方法院,全數交了上去。他說,“我這裡有20個判例,全都認為該規定是一個強制性規定。”法官一看,再無他話。

另一次案件,他從同事那裡接手一個商業糾紛案件,委託人是被告,之前的判斷是完全沒有勝訴可能。但他抽了一個週末的時間看完案子,馬上打電話給對方,“這個案子我能幫他打,打到完全不承擔責任,有60%的機會。”

對方不明白,俞強就跟他解釋,這個案子發生在江蘇,他之前研究公司法,知道江蘇有過相關判例。“如果發生在上海,那就不好說了。”說白了,就是“找到了那個可以下嘴的‘縫隙’。”

俞強經常跟助理講一段話,無論你做多麼充分的準備,都是不充分的,因為你不知道這個案件審查會細緻到什麼程度。作為代理律師,你只能無限量的準備。

“所以你今天花10個小時,花100個小時都是不夠的。”

他自己的時間就這樣大量地,全不顧惜地投入到其中。俞強是出了名的愛加班。週六還去律所的就固定那幾個,見得多了,相互也都熟識。

遇到疑難案件,投入了全部心力,庭審結束後,俞強會放空上兩三天,基本不出庭,只坐在辦公室看一些自己愛看的。休息好了,又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下一個案子。

關於工作上的壓力和壓力,俞強只有輕描淡寫的三兩句話,完全沒有談論案件時的興致昂揚,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俞強對未來還有很多設想,比如律師工作標準化的問題,他希望團隊內的律師可以隨時接手任何一個人的工作;他還想在目前的基礎上繼續擴大團隊,再將手上的三名助理培養成業務熟練的主辦律師;在接受採訪的前一天,他接到一個農民電話,從而決定之後每年給底層勞動者無償代理五個案件。

聊到這些,俞強的興致又來了,語速變得飛快,聲調揚起了一個八度。工作帶來的困難、壓力和遺憾,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俞強說“我熱愛我的律師工作,除了律師職業,我不知道我還會做什麼。”

如果真有職業宿命論,那訴訟律師無疑是俞強的職業宿命,所以他才會一次次拿出最強的勝負欲到法庭上開戰,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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