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會遇到什麼樣的人，發生什麼的事情

“苗疆少年擅蠱，你不知道嗎？一個人來這裡很危險的。”對面的男人笑顏明媚，朝我拋了個挑逗的眼神。

“那你擅什麼蠱？蟲蠱，血蠱，情人蠱？”我丟給他一個嫌棄的表情。

“我善蠱惑人心。”說完他得意大笑，那聲音大得整個小麵館的人都聽見了。

01

談了七年的初戀突然跟我分手。結婚有七年之癢，我這還沒等到結婚就癢了。

我媽看我每天在家鬱鬱不樂，就勸我說出去玩幾天，散散心。

所以，我現在就坐在這個小麵館裡，吃著面，等著去苗疆的旅遊大巴。

對面這個大笑的男人一身苗疆的打扮，此刻正一條腿搭在旁邊椅子上，毫無形象地吃著面。

苗疆服飾很漂亮，白色的纏頭上插著一排紅色絨球，顫巍巍的樣子格外惹眼。

男人生的一雙桃花眼，有著讓人羨慕的冷白皮。也就是長得這樣，才讓人沒覺得說話油膩和輕佻。

我吃完麵，拿著行李去旅遊中心裡排隊等車。也許不是旅遊旺季的緣故，坐車去苗疆旅遊的人並不多。

放好行李，挑了個靠後的位置坐。去哪裡不重要，風景不重要，我就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大巴車徐徐而動，一個人在最後一刻跳上車。

“歡迎大家來到苗疆，希望這是您最開心的一次旅行。我是您這次旅程的導遊柳輕塵，身輕若塵，大家都記住了嗎。”

導遊的聲音氣喘吁吁。

我掃了一眼，這麼巧，導遊就是剛才坐在我對面的男人。

男人似乎也看見了我，朝我揮揮手，眨了眨眼睛。

“今天您將跟隨我先到幽蘭古城落腳休息，明天一早開啟我們的愉快之旅。美麗的無妄海，蒼蘭山正期待您的到來。關於無妄海和蒼蘭山也有個美麗的傳說……”

車上的人津津有味地聽著導遊背書說故事。

我一向不喜歡這些編出來的故事，索性閉上眼睛，準備一路睡到古城。

大巴車搖搖晃晃，剛有些睏意，就被人拍了拍肩膀叫醒。顫巍巍的紅色絨球在我眼前晃。

“別睡啊，這不是辜負了我費勁巴拉記下來的故事。”柳輕塵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我身邊。我白了一眼他，

“你講故事又不是為我一個人，談不上辜負吧。”

柳輕塵塞給我一張名片，

“你要是在古城沒訂好住處，就來這裡住吧。”說完起身去了前面。

我看看手裡的名片。一張繪滿花瓣的粉色卡片，幾個跳舞音符組成的字

*四月謊言*

一點不像個旅店的名字。

我沒有在網上預訂住處，就想走到哪裡算哪裡的隨遇而安。

街兩邊望海樓，觀山閣，醉仙館人流出出進進，熱鬧的一個挨著一個。

我拉著行李走了三條街，一點都不想住進去。

這個叫柳輕塵的導遊真是說的沒錯，善於蠱惑人心。

我捏著那張粉色卡片在巷子裡找到了這家小店，*四月謊言*。

“你真的來了，輕塵打電話說會有一個穿灰色外套，短頭髮，身份證是臨江的女孩兒來住店。”接待大姐笑著給我辦入住。

我被她的話嚇了一跳，不會自己是被跟蹤了吧，別在弄個命喪古城。

那大姐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敲了敲牆上的營業執照。

”姑娘放心住，我們這店就是因為輕塵堅持要叫這個破名字，要不一樣和外面的那些店人多的。”

*四月謊言*真是不太像個店名。我笑笑點頭，拿了鑰匙，拖著行李去了樓上。

房間不大，陳設也很簡樸。就是牆上三排簡易書架很惹眼，書架上整齊地碼放著書和彩色信紙。

這家店是挺特別的，房間裡放這麼多書誰會看，真是會假充高雅。

我洗了個澡，準備先睡一覺，等天黑了再去逛逛古城的夜色。

這一覺睡的很沉，不知道是因為旅途勞累，還是因為這小店太安靜，反正等我醒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小院裡亮著燈，四張桌子，坐著三桌客人。唯一的空桌邊，一個背對著我的男人正吃著面，看著手機。一桌客人要結賬，男人放下手機招呼客人。

看到正在下樓的我，

“睡醒了？要不要再一起吃碗麵？”

話說的這麼自然，好像故人一般。

原來是白天那個叫柳輕塵的導遊，現在只穿著件黑色帽衫，袖子挽的老高。沒了苗疆服飾，差點沒認出他。

反正也餓了，在哪裡吃都一樣，我坐到了柳輕塵對面。

“大海叔，給這位姑娘做碗麵。”柳輕塵忙活著招呼廚房裡的大廚。

沒一會兒柳輕塵端著面回到了他剛才坐的位置上。

“快吃吧，大海叔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你怎麼知道我是臨江人？”我問

柳輕塵擦著桌子，並沒有看我。

“放心！我不是壞人，就是在旅遊中心看到你辦進古城手續的單子。我也是臨江人，所以對這個號碼比較熟悉而已。我記得你叫……”

“辛安。”我吃著面，含糊地說。

“我叫柳輕塵，咱們從新認識一下。在這麼遠的幽蘭古城能遇到了老鄉不容易。”

我輕輕握了握柳輕塵伸過來的手。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家店住？”我的戒備心放下了不少，說話的語氣也沒那麼咄咄逼人了。

柳輕塵懶懶地靠在椅子上，長腿舒服地伸直，仰著頭盯著頭頂的樹枝。

“可能就是感覺吧，我看見你就覺得你會喜歡這裡。”

“*四月謊言*，我聽管事大姐說因為這個店名少賺了很多錢。”

“可有人喜歡。”柳輕塵的眼睛裡劃過一絲淚光。“只要她喜歡，別人怎麼說我不在乎。”他喃喃自語。

我沒再說話，因為我也喜歡這個名字。要不然不會溜達了三條街，最後還是住在這兒。

02

一碗麵還沒吃完，柳輕塵就被三個才進門的小夥子拉到一邊。其中一個摟著他的肩膀，用眼睛瞟著我：

“輕塵哥，你要請我們喝酒，今天非要跟我換車是不是因為她？”

“就是，就是，你在旅遊中心，跟範姐說了那麼多好話，非要看進城登記表。肯定有事！”

柳輕塵嘻嘻哈哈地笑著，招呼三個人坐下，又叫廚房裡的大海叔弄幾個酒菜。趁著去廚房拿啤酒的空檔兒，在我身邊輕輕說了聲“等我。”

四月的古城已經是暖風榮榮，看著柳輕塵跟三個小夥子熱熱鬧鬧地喝酒。一直飄著的心好像落了地。

忽然覺得為一個渣男鬱悶了這麼多天太不值得。外面這麼多花花草草的，幹嘛非要在一棵歪脖樹上吊死。

“辛安，要不要一起過來。”柳輕塵雙頰緋紅，朝我招招手。

三個小夥子起鬨：“輕塵哥，喝酒還不專心。”

我看柳輕塵仰脖喝乾了一杯酒，突然起身朝我走了過來。還沒等我反應，已經被他拉著手出了小院的門。身後響起一陣口哨聲。

這是不是就是他說的危險。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柳輕塵也沒有什麼繼續的動作。只是笑了笑：

“今天天氣不錯，能賞臉陪我走走嗎？”他說話的語氣沒有一點輕佻和戲謔。我鬼使神差地點點頭，跟在他身後。

大街上已經很熱鬧了，兩邊飯館或酒吧裡吵吵鬧鬧的聲音，在街上都能聽見。

柳輕塵兩手插著兜在路中央晃盪著，我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一直拽著他的衣服，提防著路上的車。我聽見他在輕聲哼著，

……。

望向孤單的晚燈

是那傷感的記憶

再次泛起心裡無數的思念

以往片刻歡笑仍掛在臉上

願你此刻可會知……。

“你喜歡老歌？”我問。

柳輕塵盯著夜幕中的一輪新月說：“城裡太吵了，你怕黑嗎？有膽子跟我一起去看星星嗎？”

我怕黑，以前走夜路的時候都是緊緊拉著那個渣男的手。

該死！怎麼又想起他了。

“你要是怕，我有一隻溫暖的手，或者一個堅實的懷抱，供你選擇。”柳輕塵恢復到白天的樣子。

也許真的是他身上有蠱，我聽完他的話，想都沒想就握住了他的手。

“走吧，今晚我就這樣跟著你了，哪怕是天涯海角，無所畏懼。”他的手很暖，能感到指腹上有一層薄繭。

我兩就這樣一路出了城，他輕車熟路地帶著我走到了一個廢棄的舊戲臺。

離開了燈火通明，天上的星星才顯得格外亮。柳輕塵又哼起了那首歌，

……。

望向孤單的晚燈

是那傷感的記憶

再次泛起心裡無數的思念

以往片刻歡笑仍掛在臉上

願你此刻可會知……。

然後自言自語地說：“她很喜歡這首歌，也喜歡聽我唱這首歌。可惜我一直唱不好。”

我沒接他的話。

沉默了一會兒，柳輕塵問我：“你為什麼一個人從臨江來幽蘭？”

藉著月光，我看著他的眼睛：“你為什麼不回臨江？”

柳輕塵愣了幾秒，然後笑出了聲。

兩個有心事的人，彼此彼此。

“你白天在車上沒聽見我講的故事，現在我講給你聽聽吧。這次可是單獨給你講的，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片真心啊。”柳輕塵岔開了話題。

03

一直到古城裡不在那麼喧鬧，我跟柳輕塵才又摸黑回到住的小店裡。一路上他一隻手舉著手機照亮腳下，另一隻手緊緊握著我的手，好像怕丟了一樣。

“明天跟著去玩玩吧，別一個人悶在屋裡睡覺。”柳輕塵站在門口，清冷的月光撒在他身後。

“你怎麼知道我會悶在屋裡睡覺？”我從他手裡抽出手。

“我有蠱，蠱告訴我的。”他笑的調皮。

“明天早上我來叫你。”

我點點頭，輕聲答應。

第二天依舊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柳輕塵又穿上了那身苗疆的衣服，頭上紅色絨球顫巍巍的，在陽光下格外好看。

我還是坐在了大巴車靠後的位置，閉著眼睛。

“今天我們要去的是蒼蘭山。蒼蘭山以生有大片小蒼蘭而得名。山下有花圃，這個季節是小蒼蘭的花季。小蒼蘭的花語是幸福和純潔，如果喜歡，可以買一盆帶回去啊。”

耳朵裡都是柳輕塵講故事，介紹風景的聲音。今天聽著他講的無聊故事似乎沒那麼煩心了。

車開了兩個小時才到山腳下。柳輕塵也說了兩個小時。

下了車，柳輕塵舉著小旗子招呼著自己車上的這些人。

蒼蘭山不算太高，但是勝在險峻。帶隊的導遊都是前前後後，走走停停地照顧著遊客，生怕落下一個人。

我一直跟在隊伍的後面，柳輕塵第一次停到我身邊的時候，塞給我一個保溫杯。

“早上新泡的茶，累了就喝口水，歇歇。”順手把我肩上的揹包換到他的肩上。

“你出門都帶了什麼啊？包這麼沉，咱兩換著揹包吧。”他幫我整好揹包帶子，又跑到隊伍前面去了。

他的揹包很輕，我拿下來看了看，裡面只有一件外套。

我呼哧帶喘地走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半山腰。建在半山坡的寺廟應該是才修繕過，廊柱和門窗紅彤彤的泛著光。

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坐下，我喝光保溫杯裡的水。

進了寺廟的人都會買幾支香，各處跪拜一番。我看著大殿外瀰漫的香菸，還有跪倒一片的善男信女正出神。

柳輕塵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悄悄坐到了我身邊問道：

“你怎麼不去拜佛？”

我給柳輕塵指了指大殿前的人群。

“佛祖有好生之德，不多你這一個，都說這裡佛祖很靈的，拜一拜，求個平安。”他勸我。

“那你怎麼不去？”

“我要去了你去嗎？”

“你去了我就去。”

我兩曬著太陽，像兩個小學生一樣吵著。

柳輕塵先笑了認慫。

“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他喃喃自語。

他看看錶，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山頂有接雲臺，那裡風景更好。”

他招呼完自己帶的遊客，趁著人少，取了三支香，去大殿前。

這會兒大殿前已經沒什麼人，我跟在柳輕塵後面也取了三支香。

佛祖的蓮臺下只跪著我和他。

下午去接雲臺，蒼蘭花圃，一路走走逛逛，天黑的時候大巴車才拉著一車疲憊的人回到古城。

04

我和柳輕塵回到小店的時候，管事大姐和廚房裡的大海叔，正招呼著院子裡兩桌吃飯的客人。院子裡飄著濃濃的飯菜香味兒。

管事大姐接過柳輕塵的揹包，跟在他身後叨嘮著一天的工作。大概就是些有幾個退房，又住進來幾個人，市場裡今天的菜價多少，零零碎碎的事情。

柳輕塵只是點頭聽著，忽然轉身問我：“辛安，你晚上想吃什麼？”正好和絮叨的大姐撞個滿懷。

我迎著他的臉回道：“吃什麼都行。”

“輕塵，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管事大姐有些不滿意。

柳輕塵摟著管事大姐的肩膀，撒著嬌：“阿姐！你說的我都聽見了。你和大海叔這麼能幹，我放心的。”

柳輕塵從管事大姐手裡拿過自己的揹包：“阿姐，你叫大海叔隨便給我們弄些吃的吧。”

“你這個店主啊！就知道玩，對生意永遠不上心。”管事大姐一臉寵愛的輕聲埋怨著。

原來這家*四月謊言*小店是柳輕塵的，可他幹嘛還去做導遊呢？

等我洗完澡，坐到飯桌前的時候，大海叔做的兩個家常菜也上了桌。柳輕塵已經換上平時穿的衣服，頭髮上還掛著沒擦乾的水珠。

我兩對面而坐，悶頭吃著飯。說實話，大海叔的手藝真是不錯，平平常常的東西，讓他做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我端著飯碗站到了廚房門口，學著柳輕塵的樣子：“大海叔您今天這菜做的味兒真好，害得我多吃了一碗飯。”

廚房裡正忙的大海叔聽了，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兒，菜炒得噼裡啪啦響。

管事大姐端著一摞碗碟進了廚房：“大海叔，可別人家小姑娘一誇，您就這麼大力氣的炒菜，要是這鍋壞了，輕塵可沒錢給您買新的。

我回頭看柳輕塵，他正端著碗，往嘴裡扒拉著飯，看著我笑得開心。

“大姐，這兩天的飯錢您一會兒幫我算算吧。”我跟管事大姐說。

大姐趕快放下手裡的活兒，爽快地應著。

“阿姐，辛安的飯錢就別算了，她跟我一起吃的，用不了多少錢。”

管事大姐看了眼柳輕塵，一臉埋怨的表情。

我趕忙拉著管事大姐的手說：“反正我還要住幾天，飯錢大姐都先記著吧，等我退房的時候一起結算，你看行嗎？”

管事大姐沒等柳輕塵再說話，敢忙放下手裡的活兒，去櫃檯後面算賬了。

我坐到飯桌跟前，繼續吃飯。

柳輕塵對我小聲說：“阿姐她苦日子過怕了，總擔心我以後會受苦，你別介意。”

我朝柳輕塵笑笑。

看得出管事大姐對柳輕塵很好，一點都不像對老闆的樣子。

這個小院裡的三個人，更像家人一樣。

吃完飯柳輕塵就沒了影子。我在房間裡等了半天，柳輕塵一直沒再來找我，心裡竟然有些小小的失望。

我一個人在古城裡逛了一圈，街邊店鋪跟其他地方古城沒啥不一樣。

想起昨天他帶我去看星星的地方，可看著漆黑的大路，心裡給自己打了半天氣，還是放棄了。

悻悻然地溜達回小店，柳輕塵依然沒在。管事大姐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看著電視。

“大姐，你有柳輕塵的手機號嗎？他沒告訴我明天出發的時間，我想問問他。”

這個理由，感覺我自己都會懷疑。

大姐正被電視節目的帥哥吸引著，隨便拿了張紙，寫完塞給了我。

回到房間裡，我看著手裡的紙條，發了半天呆。

在這個地方，我和柳輕塵認識不過兩天時間，我和他頂多算是個他鄉遇故知的關係。可對他，我卻有種從未有過的依賴感。

過去的七年，我在初戀那沒有依賴，更像一個老媽子一樣的照顧著他。

猶豫再三，我還是撥通了柳輕塵的電話。

“導遊，我是辛安，我想問你明天的出發時間。”電話那邊夾雜音樂聲音的嘈雜，我都懷疑他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電話裡的噪音越來越小，我想接電話的人應該是離開了那個環境。

“你是辛安？找我有什麼事嗎？”柳輕塵的聲音有些激動。

那會兒我不知道為什麼腦子一抽，嘴裡冒了一句：“柳輕塵，你吃完飯跑哪裡去了？”

話出口我就後悔了，可沒法撤回。

“我就是忘了明天的出發時間，想找你再問問。”說完我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電話裡柳輕塵稍稍猶豫了一下：“你今天安心睡吧，明早我去叫你，不會耽誤時間。”

掛了電話，在心裡把自己罵了一百遍。

自己就是柳輕塵接待的一個遊客，人家也就是是看著同是臨江人的身份，對自己多了那麼點照顧和親近，沒必要時時陪著你的。

05

第二天早上，沒等到柳輕塵來叫我，卻被一陣悠揚婉轉的小提琴聲吵醒。能聽得出，拉琴的人手法純屬，應該是學習了很多年。

我開了門，

小院裡管事大姐正忙著打掃衛生。

兩個退房的客人，拖著行李站在院子中央也在聽著。

“大姐，這是誰在拉琴啊？”客人問管事大姐。

“當然是店主啊！”管事大姐沒停下手裡的活兒。“輕塵很少一大早拉琴了，今天這是怎麼了？”送走退房的客人，管事大姐望著琴聲傳來的方向。

我湊到管事大姐跟前：“柳輕塵他真的會拉琴？”

“輕塵當然會拉琴了。”管事大姐一臉嫌棄地看我。

“他喜歡去古城外的那個破戲臺，經常晚上去那拉琴，你別笑話啊，我和大海叔跟著去過幾次，他弄的那些東西我們聽不懂，後來就他自己去了。”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帶我去看星星路走的那麼熟。

站在院子裡仔細聽，在我有限音樂知識仔細蒐羅一下，柳輕塵正在拉的曲子應該是《一步之遙》。

“辛安姑娘，你們今天是什麼安排？怎麼還沒出發啊？剛才我看跟輕塵一起跑車的小鑫和致遠都已經走了。”

我看了一下表，確實比昨天的出發時間晚了不少，趕快回房間裡洗漱。

等我收拾好，揹著包出來的時候，柳輕塵已經在小院裡吃著早飯。

“導遊，我們今天是不是晚了？”

“不著急，等你吃完飯我們再出發。”

柳輕塵今天沒穿那身苗疆的衣服。

他身上繡花牛仔外套配奶白色闊腿休閒褲，看上去比那身苗疆的衣服還要好看很多。

柳輕塵湊到我身邊小聲說：“今天我是你的專屬導遊。我租了車，一會兒帶你去無妄海轉轉。”

“為什麼這麼做？”

“去無妄海就是坐遊輪，你在臨江早就坐過了吧，沒啥意思。我帶你去無妄海兜兜風。”柳輕塵一臉興奮。

他說的沒錯，臨江靠海，坐小遊輪出海是經常的事情。

“那你不上班了？”我擔心管事大姐又要埋怨他。

“做你導遊也是我的工作啊。也當給自己放個假，一舉兩得。”

我沒再說什麼，心裡還有些小小地期待。

06

無妄海離古城不算太遠，一路上柳輕塵開著車，哼著早上《一步之遙》的旋律。

車窗開著，空氣裡帶著來自無妄海的溼潤，沒有了柳輕塵背書式的講故事，我們兩個一路沉默。

柳輕塵的《一步之遙》哼到第五遍的時候，我終於憋不住了：

“導遊，你能換了曲子嗎？再聽我就快學會跳探戈了。”

我的話把柳輕塵逗笑了：“沒想到你還挺幽默。”

“小提琴你學了很多年吧？”

柳輕塵微微一怔，然後點點頭：“嗯，從小就練，算是童子功吧。”

“我聽大姐說你經常去城外的破戲臺那練琴？”

柳輕塵苦笑了一下說：“每天練練，我怕荒廢了。破戲臺那安靜，只有漫天星星，適合拉琴。”

風吹起他的頭髮，柳輕塵繼續哼著曲子，他換了首曲目，我不知道什麼名字。

車開上臨海的路，窗外已經能看到無妄海的波光。

“在古城沒人聽你拉琴，幹嘛不回臨江？”

柳輕塵沒說話。

我是不是太八卦了。

他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停了車，低著頭叨咕了一句：“我不想回去，我想守著這個店。”

*四月謊言*

“想聽我拉琴嗎？”他問。

我點點頭。

柳輕塵從後備箱裡拿出了琴盒，臉上又恢復了戲謔的樣子。

“美女想聽什麼，今天你隨便點，我不收錢。”

“就還那首《一步之遙》吧”我坐到了後備箱邊上，等著他開始。

他站在風裡，樂曲從他的指尖流出，悠悠盪盪地飄進無妄海的波濤裡。

柳輕塵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中，一首接一首的演奏著。這其中，有古典，有現代，有兩首我知道名字，絕大多數是不知道名字，或者從來沒聽過的。

忽然明白了那麼在意他管事大姐，為什麼晚上不去聽柳輕塵拉琴了，因為真的會聽不懂。那琴絃中流淌的音符，不適合古城的喧鬧。

我很好奇，是怎樣的一個人能讓柳輕塵留在幽蘭古城，能讓他在黑夜的破戲臺上堅持著自己。

在最後一個音符結束的時候，送出了我的掌聲。

思維回到現實的柳輕塵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我在自我陶醉了，忘了問你喜歡聽什麼。”

我遞給他一杯帶來的茶：“很榮幸能欣賞到這麼精彩的演出，而且還是免費的。”

他收好琴，接過我遞過去的水，眼神在我臉上流連著：“謝謝你聽我拉琴，我在這兒三年了，今天是第一次有人能聽我拉這麼久的琴。”

“剛來的時候，我晚上去酒吧里拉琴，可沒人喜歡聽，酒吧老闆說我拉琴影響他生意。”

“誰會去酒吧裡聽巴赫和維瓦爾第？”我笑他。

柳輕塵望著遠處的無妄海，苦笑了一下：“也是。”

“她是怎樣一個人？”我憋不住，問出了我的好奇。

他沒回話，我兩沉默了許久。

過了好久，柳輕塵突然問：“辛安，你為什麼來幽蘭。”

我和喝光了杯子裡的水，平復了一下心情：“我被初戀甩了。七年的感情，真能說散就散。我自己還戀戀不捨，所以我就出來了，出來換換心情， 不來幽蘭，也會去別處，沒有目的。”

柳輕塵大概沒想到我會說的這麼輕鬆，臉上微微有些愧疚之色。

他拍拍我的手：“對不起啊，我太八卦了，讓你傷心了。為了彌補我的過錯，晚上回去，我請你吃大餐。”

我跳下車，活動一下有些發麻的雙腿：“大餐就不必了，我覺得大海叔做的菜很好吃了。還有你今天租的這個車是不是沒少花錢。晚上回去，你阿姐估計又要嘮叨你貪玩，不上心生意了。”

我說完，柳輕塵一下笑的開心：“反正就是會嘮叨，那就先玩個高興吧。我們出發！”

他哼著歌，從新發動了車。

我聽了一下，還是那首老歌，可唱歌的人心情好了很多。

沿著無妄海的環海公路，柳輕塵帶著我沒有目的地開著車。

“辛安小姐，在您左邊就是美麗的無妄海，無妄海一名出自元稹的<布卦求無妄，祈天願孔偕>，我們環海而行，對著這一灣淨水祈禱，祈求從今以後忘卻無妄之憂，永享無妄之福。”

我一隻胳膊支著頭，看著柳輕塵嘰裡呱啦地說著。

“你這導遊功課作的不錯嘛，詞背的挺熟。”我假裝給他熱情的鼓掌，叫好。

“這是給你的專屬導遊詞，我剛想好的。”

“其實幽蘭古城除了蒼蘭山，無妄海還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你能不能多住幾天，那樣我就能帶你都去看看。”柳輕塵小心試探著。

“你在挽留我嗎？”

柳輕塵的臉微紅，點頭稱是。

“那天在旅遊中心看見你一個人拉著行李來古城，覺得你很特別，後來發現你是臨江人，就有種莫名的親近。這兩天跟你在一起，我心裡就像你的名字一樣，心安。我已經很久沒給人當面拉琴了。”

“你拉的曲子大姐和大海叔都聽不懂。”我禁不住吐槽他。

他跟著我笑，車開的快了。

我兩就這樣走走停停地跑了一天，天黑的時候才回到古城。柳輕塵把車停到了城外的破戲臺。

他從車裡拿出琴，問我能不能再聽他演奏一次。

我不知為什麼，伸手把他攬進懷裡，輕輕抱了一下。

車前燈的兩道白光照亮了破戲臺，柳輕塵就站在那光裡，琴聲悠揚而起，是那首他總哼唱的老歌，

《喜歡你》

後來，我兩並排坐在那戲臺上，他給我講了他和她的故事。

她叫小茹，是柳輕塵的大學學妹。小茹是學唱歌的，他們因為學校的一次彙報演出而相識。

如果不是四月那場意外車禍，兩個人應該是琴瑟和鳴的共度餘生。

當年小茹是跟著慰問團演出，路上遇到車禍。那會兒柳輕塵正在國外進修，等他趕回來的時候，只看到小茹留下的已經設計好的卡片。

那是他們兩個曾經的夢想，開一家小店，生兩個孩子，一個學拉琴，一個學唱歌。

後來柳輕塵就帶著小茹留下的東西到了幽蘭古城，用所有的積蓄買下了那個小院子，才有了*四月謊言*。客房裡的書都是當年他們喜歡看的。

柳輕塵說完最後一個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些事，在古城我從來沒和人說起過，包括阿姐和大海叔。”

“那你準備要在幽蘭住一輩子嗎？”我問他

柳輕塵笑笑：“你跟我媽問的一樣。”他抬頭看了看天上“我跟我媽說，等我能回去的時候，我會回去的。”

07

也許是和柳輕塵有些相同的痛楚吧，我跟公司老闆多請了幾天假，繼續住在小店裡。

他白天去旅遊中心繼續作導遊，我就在店裡看看屋裡的書，或是幫管事大姐做點事，然後聽她嘮叨些柳輕塵的事。

晚上等柳輕塵回來一起吃飯，他帶我在古城裡轉轉，或者跟致遠和小鑫閒聊一陣，然後去城外的破戲臺聽他練琴。

這樣的日子簡單又快樂。以至於我都忘記了時間。

當再次接到公司打來的電話，提請我最後的上班時間，我才想起要回去了。

柳輕塵幫我訂了飛機票，出發前的晚上，我和往常一樣，聽他練琴。回來路上他一路囑咐我路上小心，照看好自己的行李，注意安全，好像我不是回家，而是去遠行。

回到小店裡又一句話不說地看著我收拾東西。

跟我道過晚安後，卻遲遲不願離開。

最後他沒有離開我的房間。

那晚我們激動地索取著對方，取悅著對方，一直到精疲力盡。他把我摟在懷裡，我感覺有涼涼的東西落在臉上，我想，那應該是他的眼淚。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柳輕塵已經不在小店裡了，是管事大姐送的我。

計程車出城的時候，我聽到了琴聲，我知道這曲子的名字應該是叫《愛的禮讚》，是柳輕塵告訴我的。

我回到臨江，日子又一切如昨。只是時常能收到柳輕塵發來的訊息，說一說他和小店。有時間的時候他會和我影片聊聊天。我以為我和他像兩條本不會有交集的鐵軌，因為扳錯了道岔交回在了一起。然後還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直到有一天突然接到柳輕塵的電話，他說，明天要回臨江，帶了很重的東西，他爸媽有事不能接站，希望我能去接一下他。

我特意請了假，在機場等他。

當我看見柳輕塵的時候，他只提著他的琴盒，還有一盆小蒼蘭。

“哪個是很重的東西？”

他把小蒼蘭塞到我懷裡：“這是我精心養護了一年的小蒼蘭，有我滿滿的愛，是不是很重。”

“柳輕塵你能不能別這麼噁心。”我捏著眼前這張朝思暮想的臉，說著口是心非的話。

他把我摟在懷裡，在我耳邊低聲說：

“辛安，我回來了。”

“還走嗎？”

我能聽到他的心跳，堅定而有力。

“小店我已經轉給了阿姐。在無妄海的邊上，給房間裡的那些書和彩色信紙也找了新家。

如今我已經沒有去處。你能收留我嗎？”

我愣了片刻，拉著他的手，出了機場。

此時，遠處的城市，已是燈火輝煌，一派繁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