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藝舞臺小品，真的“小”嗎？

作者：王紀人

戲劇小品雖小，卻貴在以小見大。它不追求表現重大題材和宏大敘事，不過是小製作、小打小鬧，表現的只是一朵生活的浪花，人生的一個碎片，卻可能從一粒沙看到大千世界，在嘻笑怒罵中顯露世道人心。不能輕看了它，更不容卑視它。但如果忘乎所以，自輕自賤迎合低階趣味而讓人輕視鄙薄，那就意味著小品的沒落

2018狗年央視春晚中，由秦海璐、孫濤、王宏坤演出的小品《提意見》。

多年以來，戲劇小品在大型綜藝晚會上佔據了舉足輕重的位置，這個趨勢目前有增無減，而且，小品節目入選率往往數倍於同為語言類的相聲，可見在節目組織者的心目中孰輕孰重了。過去圈內曾有人說，只要小品、相聲成功了，晚會就成功了一半。現在看來，在這半壁江山中，小品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了。小品的繁榮固然得益於有關創作團隊的努力，也歸功於觀眾熱情的追捧。但歸根結底，還因為小品這種藝術樣式在發展過程中博採眾長，包括借鑑了喜劇和相聲之所長，以幽默搞笑取悅大眾。那些小品達人彷彿自帶笑果，在臺上一站就讓人忍俊不禁。小品中的佼佼者在觸動欣賞者笑神經的同時，還觸到了淚點，更讓大眾趨之若鶩，欲罷不能了。

小品熱固然能使從業人員增加對此種樣式和自身創作力的信心，但居安思危、處熱防冷仍然是必要的。眾所周知，小品是上世紀80年代從戲劇脫胎而來的新品種，說得更確切一些，是從培訓演員表演元素的訓練演化而來的。最早由一人表演的啞劇小品《吃雞》，就如始祖鳥般帶有小恐龍的痕跡。作為戲劇新的藝術形式，小品具備了戲劇的基本要素，如對話、劇情、動作、舞臺排程等等，但它在脫穎而出後又自帶了什麼特性，有什麼不可違反的規則，目前創作中還存在什麼問題，這些都是必須冷靜思考的。

以目前的形制來看，一個戲劇小品的演出長度在一刻鐘到半小時之間，再長就顯拖沓了。在較短的時間內繪聲繪形地講清一件事，連說帶做地誇張表演，在對手戲中極盡插科打諢、誤會巧合之能事，凡此都能製造出一系列笑果，讓觀眾在感到愉悅的同時又被打動，這就成了戲劇小品的基本標配。

戲劇小品之所以叫小品，就在短小精悍。這首先需要限制人數，出場演員其實有二至四人就足夠了，多了則顯得過於駁雜。小品《為您服務》的主要人物雖然只有一個，即銀行支行經理，但圍繞著他先後出場的人物竟多達十幾個。他們上場只有一個目的，要麼點贊一下經理，要麼讓他指點一下業務，全是為了表揚這個經理不厭其煩為顧客服務的精神而設計的。戲劇小品固然也可以表揚好人好事，但完全沒有必要搞人海戰術，讓那麼多的演員走馬燈、跑龍套似的來串演同一件事。另外，戲劇小品不是歌舞小品，戲劇才是它的當行本色。而戲劇必須有戲劇衝突，沒有衝突的小品不能被視為戲劇小品。《為您服務》是無衝突的，找一大幫人來唱讚歌，其實是不能稱之為小品的。

戲劇小品既然脫胎於戲劇，同時又稱之為小品，那麼它不僅要貫徹戲劇的集中性原則，而且在抖包袱前不可能有許多伏筆和鋪墊。往往一出場就讓戲劇衝突和盤托出，並在瞬息之間跌宕騰挪，矛盾迭出，再讓劇情陡然反轉，出奇制勝，使觀眾出乎意料，又幡然醒悟。《提意見》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戲劇小品的這些特點，主演者的表演也活靈活現。一開始上場了一個廚師、一個保安。廚師有滿肚子意見要提，保安卻現身說法，勸廚師不要提意見。而他的現身說法特別言簡意賅，第一次回答領導“累”，第二次回答“不累”，第三次回答“也累也不累”，卻次次被辭退。可見“有些領導就不愛聽意見”“有些領導套路深”。至此小品已達到了一定的諷刺效果，引起了觀眾的共鳴。但這個小品的矛頭指向並非僅止於此，而是很快轉向了保安自身。當新任處長出場時，保安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竟以提意見為名曲意逢迎，肉麻吹捧。沒料到處長火眼金睛，批評他溜鬚拍馬，還立馬把敢提意見的廚子提拔為主管。這對保安有很大震動，眼看飯碗又要不保，便趕緊掏出一大摞意見書。領導雖然沒有提拔他，但立即表示堅決接受，並去實地解決問題。這個小品可謂一箭雙鵰，既批評了某些聽不進意見的領導，也批評了謹小慎微乃至溜鬚拍馬的吃瓜群眾，反過來說明缺少民主作風可能對人性造成的扭曲。但如果這種轉移矛頭的大反轉，成了這類諷刺小品獲得通行證的不二法門，那就不免讓人有陷入另外一種“套路”的疑惑了。

戲劇小品屬於大眾文化，是演大眾並讓大眾看的。陽春白雪必然曲高和寡，下里巴人才能大眾皆和。但下里巴人也是有底線的，俗雖可，低俗濫俗則不可。曾看到過一個小品，講店老闆為了促銷搞大酬賓，啤酒喝一瓶送一瓶，服務員憑瓶蓋領獎金。恰好來了一個顧客，去年他就鑽過空子騙吃騙喝不付錢，這次又利用酬賓規則的漏洞和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白喝了許多瓶酒，店家還要白賠他幾塊錢。老闆不服，讓他重複一次捋一捋，結果又讓他白喝到幾瓶。應該說，主演者猴裡猴氣地很會演，為了角色需要連喝帶吐地不怕出醜。但把一種蒙人的騙術演得淋漓盡致，還引來了觀眾的陣陣掌聲，他們吆喝著讓幾個演員把一瓶瓶啤酒直灌下喉。這劇場效果豈非勸百諷一？以致連諷也沒有，只有瞎起鬨了嗎？事實上在這個小品裡，老闆夥計都在搞惡意推銷，怎麼最後就能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成慷慨解囊，讓村裡的困難戶都來白吃一頓了呢？

戲劇小品雖小，卻貴在以小見大。它不追求表現重大題材和宏大敘事，因為它不同於一出正規的大戲，重大、宏大都非它力所能及。它不過是小製作、小打小鬧，表現的只是一朵生活的浪花，敘述的只是人生的一個碎片，卻可能從一粒沙看到大千世界，從一朵花見到陽光的斑斕，在嘻笑怒罵中顯露世道人心。所謂的以小見大就是如此這般。所以不能輕看了它，更不容卑視它。但如果忘乎所以，自輕自賤迎合低階趣味而讓人輕視鄙薄，那就意味著小品的沒落。（王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