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多達十五種變體的詞牌，如何快速學會創作？

大家好，歡迎進入詞牌專欄。

我們上一章講了周邦彥的詞作風格和他在詞牌史上的貢獻，囿於篇幅，並沒有對他的長調進行賞析與學習。正如詞牌專欄的標題，咱們這是零基礎學習填詞過程。在大家詞牌感正式形成，對詞牌特有的音樂節奏有很深體會之前，就進行長調的講解，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就好像咱們把詞牌格式往這裡一丟，大家自行去填字湊韻一樣，學出來的作品即使合格，也缺乏詩歌的整體平衡感。

我們還需要多進行小令、雙調小令的練習，把小令學精、寫好，在今天的詩詞界中，就可以獨當一面。

肯定會有朋友問為什麼，其實這個問題我在專欄學習群中講過。那是在一期群內舉行的詩詞賞櫻活動，交上來的絕句、律詩、小令，都還算各有風騷，唯有幾首長調，總是有些不盡人意。

要不就是空喊激情口號，寫詩喊四句也就罷了，一首詞上百字都是這樣，空洞得讓讀者都會有些尷尬——當然，這倒是與格式無關，人家平仄格式嚴著呢，口號還自帶一種節奏感。這不過是思維的侷限，情感的匱乏，詞彙量又過少的原因罷了。

要不就是上片寫得唯美精緻，或者一大截都還可以，忽然從某一句起，就整個意象下行。放在古代，這叫作才氣不濟，而放在今天，我覺得是——裝不下去了。

當我們的情感不足以填充長調的時候，要學會格式的放棄。內容不足以充滿格式，你的作品毫無疑問就會陷入空洞虛浮。

那麼一個當代人需要多少情感來支撐長調的發揮呢？

個人其實有個準心——內容多而不亂，精簡下來自然就充實。

在進行格律詩、小令創作的時候，大概相當於一兩百字的現代小短文，才不會讓你二十字的五絕、二十八字的七絕、五十六字的七律空虛羸弱，那麼一首長調上百字，如果用白話寫下來，想達到充實的內容、唯美的修辭，沒有一兩千字的底稿，是不可能的。

所以長調敘事複雜，甚至類似於小說，需要有精巧的結構安排，而不像格律詩撐死就是“起承轉合”，小令“上片、下片”的簡單文法。

現在知道為什麼周邦彥“繞”了嗎？從創作的角度來說，正是因為情感素材不足以積累爆發，才會在章法結構上推陳出新，不斷虛晃一槍，到處草蛇灰線，最後挑明主旨。周邦彥能夠這麼做，是他的音樂家屬性和專業權威屬性，可以用字詞來配合音樂的同時，也可以讓音樂來配合內容——這是當下的古詞牌作者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也就是說周邦彥寫一萬字，他也可以讓大晟府為他量身製作可以唱的音樂，或者自度曲，讓文字附著音樂，有地方可以落實。

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舉個例子，前些年轟動一時的《XX經》，大家知道吧？那可是空無一物，但他就是能賣那麼貴，為什麼？有附加價值啊。出版方，讀者都必須圍繞著他轉啊。當然這個例子並不合適，作為專家型領導，周邦彥的才氣遠非當下的人物可以類比。這只是說明他的作品，為什麼可以寫這麼長？因為有音樂的支援。

柳永的長調改革，也是因為勾欄中的音樂向前發展，不再是簡單的雅樂，而是“燕樂”大勝。是音樂改變了文字結構，產生了詞牌，反過來也產生了長調。

周邦彥為了改善長調的音樂節奏性問題，選擇了結構上的故意迷蹤。比如長調的三疊、四疊——同一個音樂反覆演奏幾遍，如果歌詞沒有新意，誰能靜心聽下去？也就是說，周邦彥的長調，也不得不採取章法的錯落環繞，來讓人“耳目一新”——音樂推動作品，作品反過來拯救陳腔濫調，這是一個音樂工作者最穩定、契合的工作狀態。清真先生就恰當其時地處在這個狀態之中。

因此長調的解析創作，我們還是稍稍延後，繼續講小令的拆解創作。實際上長調高手的小令，同樣是非比尋常的。少了結構上的累贅，這些作品更容易讓人讀懂，並被打動。

《少年遊·並刀如水》

《少年遊·並刀如水》：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現在找不到原文了。自己的存檔文庫又不知道如何搜尋，不過好在這首詞受眾非常廣，大家基本上都有了解，並沒有什麼賞析難度。

這首詞寫的是高階文人和高階歌伎情投意合、情意纏綿的故事。詞中所寫的男女之情，意態纏綿，恰到好處，用詞工巧，立意新奇，是雅士曖昧的極品。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這是一幅動態畫面。並刀是幷州產的刀具，鋒利，很薄，就像水一樣閃著寒光。吳鹽，是吳地產的食鹽，非常精良潔白。切開的橙子撒點精鹽去澀，非常的高階又有儀式感。美女手指纖細白皙，剝開一顆新橙子。

這畫面感超強的，就好像電影鏡頭一樣，從刀光到盤子裡的白鹽，再到美女的手，再到手上的橙子，人物就這樣一幀一幀地凸顯了出來。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環境描寫，增加人物。鏡頭慢慢推移，全景出來，裡面的人物也顯現。時間也慢慢流逝，被子熱好了，香也燻好了。兩人（相對）在幹什麼呢？女子吹笙，男子聽出聲音不正，說我來調一下。

好高雅文藝乾淨素食的文化活動啊。

上片就是一幅閨房春光，從細小物件到大的場面排程，作品充滿了現代電影的畫面切換感。

下片更加精彩，上來就是“低聲問：向誰行宿？”

這自然是美女問。為何有這麼一問？看樣子男子和她調笙、聊天之後，就準備走了，女子因而發問。明明一片挽留之意，卻不直說，只說“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三更天了，這麼晚了，外面霜那麼濃，路那麼滑，又沒有人，可不安全啊。

潛臺詞就是“不如休去”，別走了唄。

男子走了沒有？不告訴你。沒走又怎麼樣？自己去想象。

周邦彥憑著自己的才氣硬是把一部軟色情片拍成了愛情懸疑片，後現代主義的畫面切換透過簡單明白的語言展現出來，題材香豔、情意纏綿，卻靠著畫面的煞尾保留了文人趣味，讓人覺得意猶未盡，遐想連篇。

這個就完全是周邦彥在寫作方面的個人才華，與什麼詞牌、格律精準關係都不大。他知道怎麼寫能讓人帶感，更知道在什麼時候收筆，可以說是將讀者玩弄於手掌之間。這還只是一首小豔詞，他的長調寫情至深，更是讓人不忍卒讀。

混亂的“少年遊”格式

講完周邦彥的奇情小令，我們就以此為綱，來詳細講講“少年遊”這個詞牌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