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字天書｜百家故事

時過講究義，也就是江湖的道道。

雖說是樑上君子，但盜亦有道。時過窮不偷，勤奮自立者不偷，偷的物件是為富不仁者、貪贓枉法者、見利忘義者。

按說和三不該入時過的眼。和三被人喚作三，其實有三個來頭：幹活連續三日必休；一日三餐無魚無肉可，但不可無酒；手頭有三兩銀子必逛窯子吃花酒，手頭空空身子蕩蕩方才又開始幹活，連幹三天必休……

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和三變了。幹活還是該做的功課，只是這乾的活是指手腳。酒改為小酌，魚有肉有，更多的是青菜，和三說只有青菜才能品出百花泥土香。逛窯子吃花酒的習慣也改了。和三娶了五房姨太，每日在繁花叢中，還用得著招碟引蜂麼？

總之和三是有錢發財了，按現在的說法是一夜暴富。按著舊時普遍仇富的心理，和三自然不自然入了時過的法眼。何況和三的夥計不止一次說和三的刻薄，鄉鄰也說和三越富越小氣，在建祠修廟的宗族事務中，和三出手不闊。就和三如今的身份，不應該只是出這個數。

時過偷盜和三似乎應了一個義。

義有了，偷盜卻遠遠不能開始。時過相信人在做天在看。時過在確定偷盜目標時得問天。通俗講是雞卦。取雞，要的是童子公雞，未開嘴打鳴。吃掉雞肉後，留下雞腿骨（按偷盜物件的性別男左女右，不過百分之九十九是男，巾幗鬚眉多見於演義），洗淨手，在香爐中恭敬燃一柱高香，在煙氣縈繞中問卦。若雞腿骨有一小孔，則是不行。若有兩孔，則須進一步指望上天明示。擲雞腿骨落地，上籤是雞腿骨孔的方向與目標方位相符，就可行動。若是兩孔以上，則表示上天大大允許，怎麼幹都行。

時過這麼幹其實是自欺。時過問卦的雞是偷的，從未聽見雞打鳴。他用彎鉤穿蟲子，抖擻拉繩引雞吃食。雞吃下後是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只乖乖順從時過手中的線，只有這樣，才能舒服些由雞變成雞肉。至於雞腿骨上的小孔，說是人和雞都會有那麼兩個，一左一右。在吃雞肉時稍稍用一點心，再造一個小孔也不是什麼難事。拿雞腿骨的方向與目標方位說事，只用一個熟能生巧來堵嘴。

時過還是一如既往這麼幹，祖訓那是什麼時候也不能丟。守祖訓光上天同意還不行，還得人為。人為就是現在的說法踩點，包括線路時機，還有目標，目標的嗜好缺點等等。時過在鎖定和三這個目標後，就在偷雞食雞問雞卦，得到上天允許後，著手後面的事宜。

時過發現，光是進出和三的家宅，就很是費一番腦筋。家宅佈局看似平常，實則蘊含五行八卦。時過納悶，看著腦袋不靈光的和三怎麼就懂這些，並且安排得不顯山露水？而且就算識破了五行八卦，摸了進去，要找下手的目標也不容易。金錢銀票麼？和三把它們裝進了一個笨重的百寶箱，由五位姨太共同保管，而且是五把鑰匙再加上和三的那把六把鎖匙合在一起才能開起那個百寶箱。更重要的是，百寶箱裡還藏有小機關，箱子一開啟就會觸動箱內的兩個黃銅片，咣嚓咣嚓之聲必然驚起箱旁邊臥著的狗。或者，一開始就會驚動狗。狗分別守衛外宅，廳堂，內室，保管箱，還有巡邏的狗，疊疊層層，並且狗的聽覺和嗅覺那不是吹灰的。

這些，放在別人眼裡是難事，攀天的難。但在時過這，就是一句話世上無難事，就怕賊惦記。對付這些狗，時過用的是異性誘惑和垂涎香肉，讓狗內鬥，爭寵，狗從最初的咆哮到順從，到搖頭擺尾擦蹭顯親暱，一副有奶就是孃的姿態。那開百寶箱的鑰匙也不是那麼難，高明一些的樑上君子，能做到眼裡有鎖心中無鎖，憑眼力聽力手抖擻。時過是高高明的樑上君子，就是時日功夫的事情。

狗擺定了鑰匙也大功告成，時過就把心思放在和三的行動和破綻上。奇了怪的是，和三對金銀不說視作糞土，但沒有一般人的進取心。是不是每個成功的人都這樣，當征服困難後就懈怠，昇華為境界和修養。和三每晚都會捧一本書，點頭磕腦，踱方步，一頁看完，就蘸下口水翻開另一頁，很有些學究的樣子。都到即興處，唏噓感慨，甚至呡一小口酒，很是陶醉。實在困了乏了，搖晃下身子，五指交扣摩挲一番，又搖頭晃腦。到睡覺時候，是把書整齊好，斜插進內服，然後吹燈……

時過從來不相信有什麼天書，但和三的一舉一動讓他動搖了。和三翻閱的那本書很薄，和三卻看得很慢很仔細。從縫隙裡遠遠瞄去，書上的字不成章法，溝溝壑壑的彎棒棒硬硬的直，參透這雲裡霧裡很要些功底和悟性。和三就不是那開光的人，但他的日子卻開光了，要燦爛是和陽，要滋潤是細雨，不得不說，那是一本改變和三軌跡的一本書，說天書，也不那麼違和。

時過的心，還有好奇的慾望被和三的那本書勾得癢癢的。 得到書比偷盜些金銀好像作用更大。書從來不離和三的身，或者說成了和三生命的一部分。和三是擁有，時過更想得到。終於逮了個機會。那天時過用狗和肉將和三的狗遠遠引到了柴房，時過還用迷藥昏睡了送夜宵的夥計。時過親自去送夜宵。時過進去的時候和三很不高興，和三說過在和三看書的時候沒事別進書房。時過說夜宵都熱了兩次了，三夫人讓和三吃兩口，早點休息。時過是看著和三吃下夜宵的，等和三吃完後時過收拾完碗筷退了出去，時過就躲在一個柱子邊。他知道和三一定會匆匆來，和三的夜宵被時過放了瀉藥。

時過得到從和三身上得到的書，就急忙輕腳離開和三那，他不能給和三更多時間，他撞上和三取了書，心疼肉疼的和三在辦完急事後發現書沒了那還得了？時過才掏出書，才掌燈撥燈芯，鬼畫符的書沒看上一點，就見一條狗領著一些官卒過來了。有道是雙拳難敵眾手，時過就這麼被擒。他不想自己這隻螳螂，敗給了狗這隻黃雀，那條溜時過溝最歡的狗。狗圍著官卒打轉，狗用勝利的眼色看著時過：我早看你無事給肉，還管撒歡就沒好事，潛伏我的耐力和隱忍比你強，狗聞出人覺察不到的味……

其實時過被抓，更多的是緣於時過的江湖聲譽。恰巧新來的官爺，又是個官迷，想步步高昇的主。而要高升，是需要政績的。坊間關於時過偷盜騷人的事，說得有些神乎。對於貧民，多論其俠義。對於惡坤，多說其刁鑽。惡坤對時過恨得牙癢癢，惡坤們一直在想辦法，自己動手或者借刀殺人。和三就是惡坤們下血本對付時過的餌，時過太能溜了。所以惡坤和官爺走上了一道：再俠義的盜，在官府那就是匪。

就這樣，時過被抓被押上公堂，一頓皮肉之苦。時過一萬個不服氣。官爺醒木重重一拍，說大膽刁民時過，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不認罪？！來人啊，快給我用刑。時過慢慢緩過氣，說官爺，你要我認罪也行，我就想找和三問問，那本書到底怎麼回事，是真的還是別人傳說，那些鬼畫符誰人識誰讀得出……

官爺一笑，說，這三橫一豎你總該認識吧。時過想起來了，本地有這麼個姓王的，王秀才王改之，書法聖人王羲之之後六十輩有三。那會他樑上君子王秀才家，王秀才正扯耳犬子，不孝子，你這是沽名釣譽，霍霍為父的名諱。字不好好寫，非得胡畫一氣。這還不說，還拓上為父的印章。

和三腦子不好使，卻撞上了好運。那日王改之一個生氣，將犬子的字做迎風高拋。和三很是收拾了不少，一些附庸高雅的人撿寶似的出大價錢購買，後發現為假作後上門算賬，那些對時過憤憤然的人就給他出主意，耳語這麼著 這麼著，還為他置田地娶美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