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宋詞選讀：程垓

程垓選讀9首

◎水龍吟

夜來風雨匆匆，故園定是花無幾。愁多愁極，等閒孤負，一年芳意。柳困花慵，杏青梅小，對人容易。算好春長在，好花長見，元只是、人憔悴。 回首池南舊事。恨星星、不堪重記。如今但有，看花老眼，傷時清淚。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來風味。待繁紅亂處，留雲借月，也須拚醉。

◎滿庭芳·時在臨安晚秋登臨

南月驚烏，西風破雁，又是秋滿平湖。採蓮人盡，寒色戰菰蒲。舊信江南好景，一萬里、輕覓蓴鱸。誰知道，吳儂未識，蜀客已情孤。 憑高，增悵望，湘雲盡處，都是平蕪。問故鄉何日，重見吾廬。縱有荷紉芰制，終不似、菊短籬疏。歸情遠，三更雨夢，依舊繞庭梧。

【集評】

卓人月雲：“正伯詞有‘南月驚鳥，西風破雁’，沉水熨香年似舊，薄雲垂帳夏如秋’，皆俊句。”（《古今詞統》卷十一）

◎攤破江城子

娟娟霜月又侵門。對黃昏，怯黃昏，愁把梅花，獨自泛清尊。酒又難禁花又惱，漏聲遠，一更更、總斷魂。斷魂，斷魂，不堪聞。 被半溫，香半燻。睡也睡也，睡不穩、誰與溫存。只有床前、紅燭伴啼痕。一夜無眠連曉角，人瘦也，比梅花瘦幾分。

［集評］

卓人月雲：“描寫閨情，妙在沒半點男人聲息。”（《古今詞統》卷十一） 謝元淮雲：“詞禁諸條，亦須活看。如一聲不許四用一條，查程垓《江城梅花引》詞“睡也睡也睡不穩’……連用七仄字，乃此調定格，斷不可易。”（《填詞淺說》）

◎四代好

翠幕東風早。蘭窗夢，又被鶯聲驚覺。起來空對，平階弱絮，滿庭芳草。厭厭未忺懷抱。記柳外、人家曾到。憑畫闌、那更春好花好，酒好人好。 春好尚恐闌珊，花好又怕，飄零難保。直饒酒好□澠，未抵意中人好，相逢盡拚醉倒。況人與、才情未老。又豈關、春去春來，花愁花惱。

＊唐氏按：陸校“澠”字上疑有“如”字，脫一字。

［集評］

張德瀛雲：“‘始悄月滿花滿酒滿’，宋子京詞句也。程書舟詞雲：那更春好花好，酒好人好’，脫胎極妙。”（《詞微·詞之脫胎》）

沈雄雲：“書舟之《四代好》，連用八好字，亦有不可解者。”（《古今詞話·福唐體》）

◎酷相思

月掛霜林寒欲墜。正門外、催人起。奈離別、如今真個是。欲住也、留無計。欲去也、來無計。 馬上離魂衣上淚。各自個、供憔悴。問江路梅花開也未。春到也、須頻寄。人到也、須頻寄。

【集評】

李周元雲：“此以白描擅長者。”（《雨村詞話》卷二） 許昂霄雲：“人人之所欲言，卻是人人之所不能言，此之謂本色。無筆力者，未許妄作邯鄲。”（《詞綜偶評》）

◎望江南 夜泊龍橋灘前遇雨作

篷上雨，篷底有人愁。身在漢江東畔去，不知家在錦江頭。煙水兩悠悠。 吾老矣，心事幾時休。沉水熨香年似日，薄雲垂帳夏如秋。安得小書舟。

［集評］

王弈清雲：“‘沉水熨香年似日，薄雲垂帳夏如秋’，書舟佳句也。”（《歷代詞話》卷五）

◎虞美人

輕紅短白東城路，憶得分襟處。柳絲無賴舞春柔。不繫離人、只解系離愁。 如今花謝春將老，柳下無人到。月明門外子規啼，喚得人愁、爭似喚人歸。

［集評］

卓人月雲：“前後結句，暗相對偶。”（《古今詞統》卷七）

◎折紅英

桃花暖。楊花亂。可憐朱戶春強半。長記憶。探芳日。笑憑郎肩，殢紅偎碧。惜惜惜。 春宵短。離腸斷。淚痕長向東風滿。憑青翼。問訊息。花謝春歸，幾時來得。憶憶憶。

◎漁家傲

獨木小舟煙雨溼。燕兒亂點春江碧。江上青山隨意覓。人寂寂。落花芳草催寒食。 昨夜青樓今日客。吹愁不得東風力。細拾殘紅書怨泣。流水急。不知那個傳訊息。

［總集評］

楊慎雲：“其《酷相思》詞雲：‘月掛霜林……’其《四代好》、《折紅英》，皆佳。”（《詞品》）

沈雄雲：“《太平樂府》日：程正伯以詞名，尤尚書謂正伯之文過於詞此乃識正伯之大者。昔晏叔原以大臣子為靡麗之詞，其政事堂中舊客，尚欲其捐有餘之才，以勉未至之德。蓋叔原獨以詞名，他文不及也。少遊、魯直則已兼之。故陳無己之作，自雲不減秦七、黃九。夫亦推重其詞耳。謂正伯為秦黃則可，為叔原則不可。”（古今詞話·詞話》捲上）

田同之雲：“程正伯之能壯採。”（《西圃詞說》馮煦雲：“程正伯悽婉綿麗，與草窗所錄《絕妙好詞》家法相近，故是正鋒。雖與子瞻為中表昆弟（按，馮氏誤），而門徑絕不相入，其《四代好》閨怨、無悶《酷相思》，真物色牝牡驪黃外矣。”（《蒿庵論詞》）

陳廷焯雲：“餘觀其（指程垓）詞，淺薄者多寫者筆意閒雅，去坡仙何止萬里。”又云：“竹垞謂正伯與坡仙相亂者。餘謂兩人詞，一洪一纖，一深淺，如冰炭之不相入，無俟辨而可明，可慮其相亂也。”又云：“正伯詞，餘所賞者惟《漁家傲》結處雲：細拾殘紅書怨泣，流水急，不知那個傳訊息’為有深婉之致。其次則《水龍吟》雲：“算好春長在，好花長見，原只是、人憔悴。及《詞選》所錄《卜算子》一闋，尚有可觀，餘則一篇之中，雅鄭多不分矣！”（《白雨齋詞話》卷六

陳廷焯雲：“正伯詞，工於發端。筆致愈婉轉愈直捷，真是才人之筆。此種筆法，是正伯長技。”（《雲韶集》）

陳銳雲：“詞有南北宋，如詩之有中晩唐，界限分明。獨周公謹之於程書舟，微覺波瀾莫二。”（《寢碧齋詞話》）

——靜廬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