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訪大詩人趙五四，我更關注的是詩人真實的生活狀態

走訪大詩人趙五四，將歲月綻放出一道道美麗的詩行

這個週末，按照事先的約定，驅車

1

小時，

專程走訪詩人趙五四。

30

多年前，也是個冬天，我上初中，趙五四在上社中學附近租書。我們幾個人，湊足了押金，前去見他，彼時，他已是鄉里遠近聞名的大詩人。那屋很小，一群同學在屋裡挑書，我擠不進去。趙五四依在門框上，斜著眼睛問我，你租什麼書？

趙五明 攝影

我說，我沒錢。他遞給我一本書，說，看一會兒。我說，我不愛看書。他問，那你來看什麼，我說看你。他笑笑，我有什麼好看的？我說，你是詩人。他問我，你是哪個村的，我說鶴山的。他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在當代詩壇，詩人趙五四無疑是獨特而有魅力的。他的很多短詩，只一兩句，卻被很多圈內圈外的人，作為口頭語，在不同場合脫口而出。比如

“鳥看人是鳥”、“走不動時候，我就跑起來”、“太陽在長空散步，我在大地散步”等等。

30

年後的今天，我再去看他。寒冷冬季，

68

歲的人了，迎著寒風，在他住宿的小區門口，等了我很久。我心裡很不過意，他卻反過來關心我，握著手說，你穿得太單薄了，小心感冒了。

詩即我，我即詩，這是走訪趙五四後的感喟、總結與釋解。我試圖以一個家鄉晚輩的身份，非詩人的視角，瞭解一個詩人的真實生活。希望透過我的採訪，能帶給大家一個不一樣的詩人趙五四。

寫給家鄉寫給母親

趙五四講，他從小就是個不安分的人，想法多，想起什麼了，就想立馬去做，而且脾氣也不好，常常惹母親生氣。我是么子，上面有

2

個哥哥，

2

個姐姐，母親對我最是偏心眼。母親常說的話是，數他小，你們不讓著他。

母親去世很多年了，每每想起她，總是揪心的痛。我是出了名的

“惹事精”，每次闖了禍，母親教育我，我嫌煩，也不管她能接受了接受不了，話不對頭，就拿狠話懟她。現在想起來，非常後悔。

趙五四為母親寫了一首詩：

一輩子

氣了媽媽半輩子

想了媽媽半輩子

趙五四，是父親

54

歲上生的，這一年恰好也是

1954

年。。

54

是趙五四糾結的一個神秘數字。他說，父親在我

10

歲上就去世了。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懵懵懂懂，還在外面玩耍。根本不知道家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

父親很早就出村

“闖關東”，村裡的農活班幹得不多，記憶中，他跟年輕人下地，因為沒經驗，體力也不夠，常受人擠兌。他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是把一捆一捆的核桃葉，從外面揹回來，每次剛放下時，父親背上的凹痕就非常明顯。

是些普普通通的人

是些普普通通的事

那就是家鄉

就是那普普通的人

就是那普普通通的事

叫我愛我的家鄉

話題從父母延伸到家鄉，我特別留意到茶几上翻開的日曆。是一本

2021

年，《詩刊》雜誌發行的“詩日子”檯曆，每一頁一個作者，時間翻在

2021

年

11

月

16

日，我知道，這是趙五四專門翻給我看的。

沒有多美麗

沒有多富裕

那就是家鄉

沒有多美麗

沒有多富裕

我就是愛我的家鄉

這首詩，有別於五四的其他詩詞。以一種極為平淡的語言切入，卻能讓你感受到，他對家鄉的深厚情感。我們兩家間隔幾華里，話語間不需要過多的鋪墊與解釋。他說，你看，我們村與你們村相比，就很不普通。

我們老家有水，你們老家有水嗎？龍華河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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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村，不是向南就是向北，只有柴莊是向東。別的村，種不了稻子，種不了蘆葦，種不了棉花，也養不了鴨，而我們村能養，這就是不普通之處。

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

就是叫他遠離家鄉。

對一個人最大的獎賞，

就是叫他常回家鄉！

吵了鬧了

是我的家鄉

紅了黑了

還是我的家鄉

打工的日子

趙五四，高中畢業後，本來有很多機會，選擇在老家安身立命。但是，他不！他覺得，愛家鄉，就要走出家鄉。不走出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不走出去，不知道家鄉是什麼，只有走出去再回來，才能更愛自己的家鄉。

他說，那年，

1979

年，

25

歲，我曾經懷揣

5

元錢，隻身闖北京。當時是這麼想的，去了北京，把我寫的小說送到報社，稿費有了，什麼問題也就解決了。如果發表不了呢，就沒那麼想，怎麼能發表不了呢？

即使一萬次碰得頭破血流

我還會一萬零一次擁抱生活

生命只是一片鐵屑

生活卻是巨大的磁場

結果可想而知，跑了很多報社，有的報以冷眼，有的報以熱情，心情灰暗卻也興奮激越。受了很多罪，卻也給我以啟示，原來真的可以這樣去闖，去生活。後來，多少次外出打工，都會想到這次出行，心裡安慰，再怎麼也不會更難吧。

身體上遭點罪沒什麼，內心的傷害才是致命。那年從某文化單位被人擠兌出局後，又輾轉到煤礦下坑，巨大的反差，讓我痛不欲生，整整一個月沒說幾句話，真是死的心都有。晚上下班後，一個人實在無聊，睡不著覺，就到桃河散步。

痛苦

舉足不知該向哪裡邁

捋下一把柳葉來

後來

經過幾個月的修復，心情好了，又寫下了另外一首詩：

礦燈

天空有燦爛的星光

地面有輝煌的燈火

井下有雪亮的礦燈

星光會隱沒

燈火會消失

礦燈依然閃爍

趙五四說，由《痛苦》到《礦燈》，短短几個月之間，經歷了生死糾結，是火熱的礦工生活使我獲得重生。這種掙扎於生存線上的打工生活，讓我真正感受到生命的偉大，自己的心擴大到無限的空間，自己的眼界也提升到無限的高度。

同時，也讓我明白，詩歌真的不是由閱讀而來，是用生命去創作。

讀書與寫詩

我初中就開始讀長篇小說，《鐵道游擊隊》、《古城春色》、《小城春秋》、《春回地暖》等等，這些書都是從二哥小黃書包中翻出來的。二哥看書，看到哪，會折一頁，我開始沒經驗，給人家弄亂了，二哥很不高興，後來學乖了，拿到書，先記住摺頁頁碼，這樣就弄不亂了。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就養成了愛書珍書的習慣。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的身邊不能沒有書，每看一本喜歡的新書，就想盡辦法把它買下來。誰要弄壞了我的書，我會跟他急，書是我的生命。

黃昏

看書，就掉進

別人的思想裡

聽任作者擺佈

一手壓在開啟的

詩集

一手支著面頰

從窗戶望出去

80年代初，依託縣圖書館辦過一段時間的移動圖書室。就是背一大包書，早上6點開走，由縣城向家鄉方向徒步，7點半，到長池村大姨家蹭一頓飯，並召集村民租書，2個小時候，再揹著包到下一個村，每天要走幾十公里的路，週而復始。

後來條件好了，我在農貿市場擺書攤、由書攤又發展到小書店。讀書賣書之餘，我會開小差，或看著人流，或仰望藍天，出神創作自己的詩篇。也就是在小間小書店裡，迎來送往了很多

“貴人”與“伯樂”。

青年

有千把鉗子夾著你

有千根繩索捆著你

有千道柵欄攔著你

有千支暗箭射向你

有千斤重擔交給你

有千條大道通向你

有千雙手臂扶助你

有千束鮮花獻給你

生活

生活像一個銳角

而不是鈍角

充滿進取的痛苦與歡樂

這才是生活

其中有首獲趙樹理文學獎的張旺模老師，有前陽泉日報社長楊永生，在他們的宣傳、幫助下，我逐漸走進了新詩創作的大門，陸續有詩詞在報刊上發表，特別是我的詩《我有三顆心》，發表在詩壇最高刊物《詩刊》上，這給了我很大的信心。

趙五四說，書店關門以後，我到了縣新華書店工作，後來又到過很多文化單位，報社、雜誌社，我與書之間，開成了一種依存關係，長時間搞雜誌、書籍發行工作

。

賣

書

、讀書

是我生活的第一需要，

創作

詩

詞

也是我生活的第一需要。兩者

都

是

我

活著的意義與價值體現。

我有三顆心

把太陽放在心的左方

把月亮放在心的右方

這樣我就有了三顆心

一顆歌唱青春

一顆歌唱愛情

一顆歌唱理想

一顆獻給祖國

一顆獻給人民

一顆獻給黨

太陽頌

太

陽

您這個偉大的朋友

真是大愛無言啊

每天跟您一起生活

我感到大海般的幸福

太陽

你這個最美麗的少女

我所有的歌都是獻給你的

這裡

我要將您改為你

太陽

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您給予

即便是苦的

苦的不能再苦的

您也是想讓我多品嚐一種味道

我都要把它們轉變為美好

獻給您

太陽啊

太陽

我即詩，詩即我

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就是因為詩人的情感比常人更豐富、更細膩、更熱烈，也更具情懷，而且他們的性情，也跟常人不同，不肯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不肯以皓皓之白，蒙世俗之塵埃。

趙五四的談話中，數次談到他的糾結、苦惱和不妥協。面對現實的擠壓，人性的殘酷，多次想到自殺，並付諸實施。他承認很多時候，在現實與寫詩之間，存在著很大的人格分裂。之後，他又從生命的高度去看待詩，又從詩的角度看待生命。

手

誰伸給我一隻手

讓我下地獄

也握著

傲骨

我有傲骨九萬斤

死後也得大棺櫬

天為蓋

地作底

日月是我長明燈

詩在

天地間

，詩在

生活中，詩在

情緒裡

。

尋詩、捉詩、興詩，因詩痴，為詩狂，很多時候

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問世間，詩為何物，詩為生命，詩支撐著我的全部生活。我的生命均在

寫詩的狀態中。

68歲的趙五四，目前還在為書刊雜誌搞發行工作。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他最忙碌的時候，他說，從明年開始，將專心開個小書店，名字都起好了。過去的書店叫“開拓”，現在叫“開擴”。

戀人的照片

朋友要看我

戀人的照片

我笑著說

她在心底

你要看

只須看

我的眼睛

我把千百個我給你

你把一半心給我

我把一顆半給你

你把微笑給我

我把哭泣也給你

你只把聰明給我

我把我的愚蠢也給你

你把希望給我

我把絕望也給你

你把髮辮給我

我把頭顱也給你

你把一個你給我

我把千百個我給你

長治北站

一個小男孩的尿

尿得能沖走火車

聽雨

今日哪兒也不去

聽雨

她總是有許多話要說

難覓知音

絮絮叨叨的雨啊

斬不斷理還亂的雨啊

你是情人的敘說

還是母親的叮嚀

也許二者都有

也許兩者都不是

這些不重要了

我只是聽

我只是聽

我只是聽

聽聽聽聽聽聽聽

噓

衣上征塵雜酒痕。細雨騎驢入劍門。

採訪中，我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何謂詩人，詩人的標準是什麼？詩人與常人到底有什麼不同？趙五四把讀書、寫詩當作活著的需要與價值，這樣的人，不能不說是詩人。

他的敘述與口氣，他談到詩詞時那種投入與激情，彷彿有個畫外音在說：

“詩即我”，“我即詩”。這樣的感覺的確嚇了我一跳。

反覆印證後，我覺得這個感覺不是錯覺。

“詩即我”，“我即詩”就是趙五四的人生理念和價值

寫照

。

一生

你不必記住我的名字

只要記住我的詩

不必記住很多

只要記住一行

那就是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