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忘卻__ 燃放的鞭炮

他是人生中第一個欺凌我的人，也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惡人。由於是“第一個”，記憶特別深，六十餘年過去了，每當我憶起這件事，就像是發生在昨天……

一九四九年全國解放，翌年“土改”。我家的成份被劃為“富農”，父親個人的成份則被劃為“地主”，受到了“管制”。家庭生活很快陷入困境。為了賺點小零花錢，父親挑著一副小籮擔，在鄉村賣黃煙（一種用菸葉刨成絲，用煙筒吸的旱菸）和鞭炮等什物。我也學著父親的樣，挑著兩個小“鹽擱簍”（形似籮筐，但小得多）賣鞭炮。

一九五一年冬的某一天（其時我虛齡12歲），我坐在葉家祠堂大門前賣鞭炮（當時的葉家祠堂是政府辦的“供銷合作社”所在地，村民都到這裡來買東西）。此時，某某某來了，他見我在那兒賣鞭炮，獰笑著，從我的擔子上拿起一掛鞭，口裡說著“我來看看響不響”，隨即用嘴裡的香菸將鞭點燃，然後說道：“這鞭不響嘛，再來一掛”，如是者四。當他打著哈哈離開的時候，我扯住了他的衣服說：“你還沒給鞭錢呢！”“啪！”一個耳光重重地捫在我的臉上，罵道：“你個小狗日的地主崽子，還敢要錢！”“你要錢，你要錢……”他像瘋了似的在我臉上左右開弓，然後大大咧咧地走了。

三十五年後，我從江西回到故里，重又見到了他。沒想到他見到我的時候，竟笑嘻嘻地喊我“老俵”，或許是把那件事忘記了，或許是心存愧疚，我沒有細想。又過了幾年，聽人說，他們夫妻倆都死了。在這個人世間，我應該把他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