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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一筆多寫的眾多人物形象塑造和深刻豐富的主題揭示

由 紅樓夢賞讀 發表于 運動2022-01-09
簡介因此,曹雪芹透過寫鳳姐協理可卿喪禮的描寫,透過人物形象的刻畫,都不是“圖虛熱鬧”的筆墨渲染,而是經過前面描寫的鋪墊,為第十三回的描寫作準備

糜費和靡費有區別嗎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一筆多寫的眾多人物形象塑造和深刻豐富的主題揭示

作者:潘學軍

《紅樓夢》第十三回是整部小說的重要章回之一。這主要體現在透過秦可卿的喪禮描寫,在小說結構的重要性上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眾多重要人物悉數登場,透過喪禮的描寫為人物形象塑造提供了廣闊的舞臺。喪禮故事情節的鋪陳,人物活動的生動展現,人物關係的複雜豐富,為揭示深刻豐富的小說主題作了鋪墊。拙文試從“王熙鳳協理寧國府”這一事件,窺探曹雪芹是如何塑造眾多人物形象和揭示豐富深刻的主題的。

一、關於一筆多用的手法

在小說中,脂批者屢屢對曹雪芹神奇的筆法稱讚不已。如在第十九回“彼時襲人之母接了襲人與幾個外甥女”處,庚辰本有夾批:“一樹千枝,一源萬派,無意隨手,伏脈千里。”其意是指作者寫一事即生髮好多事來。這些故事之間相互交錯,相生相連,構成錯綜複雜的故事結構和情節。又如在第一回“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處,甲戌本有一段批語,提到“一擊兩鳴”的“秘法”。又在第七回周瑞家的誇香菱“倒好個模樣,竟有些像咱們東府裡蓉大奶奶的品格兒”處,甲戌本有夾批:“一擊兩鳴法,二人之美,並可知矣……”此中之意,“一擊兩鳴”之法,與上面提到的“一樹千枝,一源萬派”之意同,即寫一人或一事,把另外的人和事一併寫出來。此筆法,與明代金聖嘆批《水滸傳》的“一筆兩用”之法和張竹坡批《金瓶梅》“每以一筆作千萬筆用”的筆法,在藝術表現手法上有異曲同功之妙。

或許是有意的借鑑,曹雪芹對“一筆多用”手法的運用,在小說中,除了上述的章節外,還在第十三回中寫到的王熙鳳協理秦可卿喪禮中,也得到充分的體現。

二、眾多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第十三回中,出場的人物之眾,可謂枚不勝舉。今擇幾個主要人物,看曹雪芹是如何透過鳳姐協理可卿喪禮的“一筆”來塑造眾多人物形象的。

在秦可卿的喪禮情節中,秦可卿本人當然是一個重要的人物。她人物形象的複雜性,由於成書的原因變得撲朔迷離。從第五回中關於她的判詞和紅樓夢曲子,到她的病因、死因及相關故事細節的描寫,都存在諸多出入。她雖出身於薄宦寒儒之家,然在賈家中處於長孫媳婦的地位。不但長得美貌,且性格溫順平和,對長輩孝敬,對同輩和睦相處,對下人或憐貧惜老,或慈老愛幼,上至賈母,直到僕人,都大得人心。賈母認為她是一個“極妥當的人”,是重孫媳婦的第一個得意之人。她的家公認為她比自己的兒子賈蓉強十倍,家婆尤氏也說像她這樣的人打燈籠也沒處找。與榮國府的“脂粉英雄”鳳姐過往甚厚,相與甚密,意氣相投。或許因出身微寒而使她在賈府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中不得不小心,養成要強的心性,處事待人細心、謹慎且“心又重”。從她臨終時託夢給鳳姐所說的話可看出,在寧國府中她應是一個有才識卓見的人物。

在現在的文字中,撇開因修改而帶來的情節紕漏和結構缺陷,從而造成對可卿人物形象的認識所帶來的諸多疑點不說,從判詞、曲子及脂批的提示可看出,秦可卿在小說中所扮的角色絕不容忽視,應有兩個方面:一是她是“情”的象徵性人物。這方面的內涵是豐富複雜的,但其中之一的旨義或是《風月寶鑑》和“淫喪天香樓”所透露出來的淫豔的人物形象。這一人物形象揭示了“造釁開端實在寧”和“家事消亡首罪寧”的主題。

二是從她託夢給鳳姐講家計長策及脂批說的是“可繼家務事者可卿也”和曹雪芹受“老朽”之命而刪去“淫喪天香樓”的情節看,可卿又是一個對家族命運充滿著憂患和關懷的人物。集兩個角色於一身的可卿人物形象,顯示了她在小說中的文學存在價值。作為在“情”的線索上起作用的人物,和作為揭示小說主題的人物共同在小說中發揮作用,以完成她的文學使命。因此,可以說並不因為可卿人物的矛盾性削弱她形象的豐富性,降低她在小說中的地位和作用。

王熙鳳在小說中的地位和作用自不待言,曹雪芹對她的描寫可謂濃墨重彩。從第三回寫她的出場時,就進行一番渲染。因為她是榮國府的大管家,其身份和地位非常特殊和重要。因此,曹雪芹寫她的出場既從形上又從神上進行勾勒,使讀者對她的人物特質有一個感性上的認識:

一語未了,只聽得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裡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正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頭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姊妹不同,彩繡輝煌,恍如神妃仙子。頭上帶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桂珠釵,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灣柳葉掉梢眉。身材窈窕,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開。黛玉連忙起身接見。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

寫她的出場,曹雪芹用她的說話聲、在場人物的反應、她的穿著及賈母的介紹,進行了一番描寫,突出了鳳姐與眾不同的藝術形象。尤其是對鳳姐的性格,透過賈母的介紹,就知道其主要特點是“辣”。賈母要黛玉叫鳳姐為“鳳辣子”。這麼一寫,鳳姐的基本形象已隱然於讀者心目中,即脂批所說的“第一筆,阿鳳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後文焉得不活跳紙上,此等非仙助即非神助,從何而得此機括耶?”

有了第三回的寫作鋪墊,如果說我們對鳳姐“辣”的性格的認識只停留在感性上之話,那麼,在第十三回中,曹雪芹則是透過她協理可卿的喪禮,對她的“辣”的性格進行實質性的大寫特寫,使我們有了更加直觀的體驗。

鳳姐的人物形象是立體的,她的“辣”的性格內涵也是豐富多彩的。在賈母看來她是個“潑皮”和“鳳辣子”,在賈珍看來她有“殺伐決斷”之機,在寧國府都總管賴升看來,她是一個有名的“烈貨”,為人處事“臉酸心硬”,在賈璉貼身小廝興兒看來,她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是“醋缸醋甕”。在不同人的心目中,不管表述和感受如何,都從不同的角度體現了鳳姐“辣”的個性。那麼,曹雪芹是如何形象生動地刻畫她這一性格的呢?其中之一就是透過她協理可卿喪禮這一大事件來表現的。

可卿的喪禮隆重熱鬧,糜費鋪張,場面宏大,不啻為《紅樓夢》最為瑰麗的篇章之一。透過舉辦喪禮,上至朝廷公卿,下至下人奴僕,形形色色,紛紛擾擾,眾多人物粉墨登場。曹雪芹正是把鳳姐放在這一“典型”環境中,來精心雕刻的。既有大刀闊斧的砍斫,又有細刀慢鏤的精雕。經過細心梳理和分析,鳳姐指出了寧國府存在的“人口混雜,遺失東西”、“事無專執,臨期推委”、“需用過廢,濫支冒領”、“任無大小,苦樂不均”、“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黔束,無臉者不能上進”五個弊端後,她對症下藥。然後,按人任用,使各有專責。對每一項事務再明確時間、任務和要求,把違責的處罰也宣告在先,不管有臉無臉的,一例論處,不徇私情。

經過這“大刀闊斧”的描寫後,鳳姐的“殺伐決斷”的“辣子”和“烈貨”形象已現雛形。然後,曹雪芹透過一個細節的描寫,如細刀慢鏤的精雕一般,再渲樑上色。這一細節就是,她處罰一個睡迷的理事人:

按名查點各項人數,都已到齊,只有迎送親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傳到,那人已張惶愧懼。鳳姐冷笑道:“我說是誰誤了,原來是你!你原比他們有體面,所以不聽我的話。”那人道:“小的天天來的早,只有今日,醒了覺得早些,因又睡迷了,來遲了一步。求奶奶饒過這次。”正說著,只見榮國府中的王興媳婦來了,在前探頭。

此時曹雪芹沒有寫鳳姐如何馬上處理此人,而是故作停頓,先把此人“涼”在一旁,處理王興媳婦、榮國府四個執事人支領東西的事務和張材家取帖事兒,把讀者的“胃口”吊起來,看似是用這些“閒文”支開,實則是為下文起波瀾作伏筆。然後才放筆大寫一番:

鳳姐便說道:“明兒他也睡迷了,後兒我也睡迷了,將來都沒有人了。本來要饒你,只是我頭一次寬了你,下次就難管人了,不如開發的好。”登時放下臉來,喝命:“帶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擲下寧國府對牌去,說與來升:“革他一月銀米!”眾人聽了,又見鳳姐眉立,知是惱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執牌傳諭的忙去傳諭。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挨二十大板,還要進來叩謝。鳳姐道:“明日再有誤的打四十,後日的六十,有愛捱打的只管誤!”說著吩咐:“散了罷!”窗外眾人聽說,方各自執事去了。

以上的描寫,抓住了“冷笑”、“喝命”、“擲下”和“眉立”等帶有“辣味”的情態動詞,把鳳姐的“辣”味寫得形象生動,令人齒寒,望而生畏。鳳姐協理可卿喪禮,是她“初出茅廬”的牛刀初試,把喪禮整治得井井有條。曹雪芹透過這一典型事件的描寫,把鳳姐放置在其中,把她的“辣”味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

賈珍當然是可卿喪禮中的“主角”。他在喪禮中的種種異常表現所透露出來的資訊,或許可從可卿的病因、死因可看出蛛絲馬跡。再加脂批的透露,還有在第七回中焦大的醉罵,都為我們對賈珍形象的認識構建了一個大致的輪廓。

一是從鳳姐協理而指出寧國府存在五大弊端,可以看出賈珍平日只管尋花問柳喝酒高樂,再加上其父賈敬一味燒丹鍊汞,尋求得道以期長久的快樂,對家中之事撒手不管,賈珍越發恣意妄為,竟把寧國府鬧得翻了跟斗過來的。寧國府是長房,他又是族長,沒有起到表率作用,反而逞縱了家人一起胡為。賴嬤嬤說得好,他也該管管自己了,卻偏又是一味高樂,倒三不著兩的。

二是與可卿有“爬灰”的關係。在第七回中寫到焦大醉罵,“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此指的應是賈珍。脂批於此處說“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驚心駭目。一字化一淚,一淚化一血珠”,寧國府本是詩禮簪纓之族,其家風墜地到如此地步,令人痛惜!在第九回中頑童鬧學堂事件中 ,寫到賈薔時說他本是寧府玄孫嫡派,父母雙亡,因跟著賈珍一起過活。後因,賈珍不乾淨,家中謠言四起,賈珍嫌名聲不好聽,為避嫌而把他分門另戶自己過活去。還有在第七十四回中,寫到惜春對尤氏說,平日間“聽聞到寧國府裡有人背地議論,多少不堪的閒話”,等等種種表現,都為我們側面認識賈珍提供了依據。在喪禮中,賈珍哭得像淚人一樣過分哀痛的表現,其中大有深意。脂批說“可笑!如喪老妣,此作者刺心筆也”。另外,從脂批說到的“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託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嫡是安富尊榮坐享人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礦赦之,因命芹溪刪去”的話可看出,或許曹雪芹原來的構思中,對可卿的死因不像現在文字的情節,可是“刪卻未刪”,總是透出可卿與賈珍非正常的關係。

三是賈珍靡費無度。給可卿用一個壞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不敢用的檣木棺板。為使喪禮風光好看,花一千二百兩銀子為賈蓉捐了個龍禁尉的官。他要鳳姐協理可卿的喪事,對鳳姐說別存心替他省錢,只圖好看為上。透過花大量銀子,把可卿的喪事辦得風光無比,路祭“浩浩蕩蕩,一帶擺三四里遠”,“壓地銀山一般從北而至”!總之,透過寫可卿喪禮的盛大,把賈珍嬌奢淫慾的形象刻畫得豐富生動。

可卿喪禮濃墨重彩的描寫,如一場氣勢恢宏的舞臺,生動地展現不同的人物形象,除了上述的幾個主要人物外,還有賈敬、尤氏、賈寶玉及賈蓉等人物,都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描寫,限於篇幅,在此不再一一述及。總之,對於可卿喪禮的描寫,事只一事,筆僅一支,然而筆法靈動生輝,一筆多寫,不但增加了藝術的容量,且在有限的篇幅里人物盡現其形,各得其神,繪聲繪色,如戚蓼生在《石頭記序》中所讚賞的“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尤其是對鳳姐的人物形象刻畫,自不待言。脂批說寫可卿的喪禮,只為寫鳳姐一人,這話當然不錯。可是,在這一事件中,對另一箇中心人物賈珍形象的刻畫,亦相當精彩。如《春秋》的“微詞”和“曲筆”,又如照“風月寶鑑”一樣,褒貶之義盡在文詞之中,“目送而手揮”。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一筆多寫的眾多人物形象塑造和深刻豐富的主題揭示

三、豐富深刻的主題揭示

曹雪芹費大量的筆墨寫秦可卿的喪禮,除了刻畫眾多人物形象,還有通事件的描寫、人物形象的刻畫來表達小說的主題。

《紅樓夢》的主題是豐富深刻的。其中的主題之一就是寫賈家的盛衰,通篇都充滿著對家族命運的關懷。甲戌本《石頭記》第一回前的《凡例》就體現了其中的思想。此外還以甄士隱家的盛衰及甄士隱對跛道人的《好了歌》的註解、第五回警幻仙姑受寧榮二公的叮囑而警勸寶玉,秦可卿判詞及紅樓夢曲子所寫的內容,第七回中透過焦大的醉罵,第十三回可卿臨終前對鳳姐託夢,第十六回中秦鍾臨終前的勸寶玉悔悟以世務為重等描寫,無不體現了對家族盛衰關懷的主題。或許還有作者對家族盛衰之情的寄託,否則曹雪芹就不會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脂批也不會說“樹倒猢猻散之語,全猶在耳,曲指三十五年矣”及“傷哉,寧不慟殺!”等語。由此可看,曹雪芹揮毫潑墨所寫的可卿喪禮,其背後所隱藏的意義並非虛筆與虛言,正如脂批所說的“滴淚為墨,研血成字”!其豐富性和深刻性不單是賈家的盛衰個案,而是透過個別現象,其所揭示的由此及彼、由古及今的萬事萬物的變化規律,由此而帶給人們的困惑和思考。下面,透過第十三回鳳姐協理可卿喪禮的描寫,來看曹雪芹是如何體現這一主題的。

“浮生著甚苦奔,盛筵華席終散場”。自古及今,盛衰輪迴如夢如幻,歷來為人所困惑。《好了歌》所唱誦的“好”與“了”,從來可有人給定一個合理的答案?可是,曹雪芹開篇就用冷峻的筆觸為我們提出這樣一個千古不變的話題。以甄士隱家的盛衰作為“入話”,引開了整部小說的主題,然後再一步步地展開。在第二回中,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說“如今的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索了,不比先時的光景”,又說“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末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作者正是透過寶玉、鳳姐及可卿的具體描寫來揭示這一主題的。

賈寶玉是賈家繼承家業的厚望者。在小說第五回中,寫賈寶玉隨賈母到寧國府遊玩,中午因睏倦由侄媳可卿引到其臥室休息。夢中,警幻仙姑以仙茗美酒、簿冊歌舞以警其痴頑。希望寶玉悔悟前情,委身於經濟仕途,重振家業。警幻仙姑對寶玉進行警勸,希望使其歸於傳統的世道中,由情色歸於禮義,關注家族命運的興衰。可是,賈寶玉與此背道而馳,在“情”與“理”的強烈的較量和糾緾中,最終走向了與道德理性相對立的“情”。

鳳姐是榮國府的大管家,她是脂粉隊裡的英雄,比賈家束冠頂帶的男人們要強多少倍,又與可卿相好,成為知己。可卿臨終前託夢給鳳姐,不厭其煩地叮囑鳳姐:

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錢糧。第二件,家塾雖立,無一定工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工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工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會同族中長幼大小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工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能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皆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日後,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慮後,臨期只恐後悔無益矣。

由此可知,可卿是有卓識遠見的。她希望鳳姐為賈府將來敗落時,先謀求好退步抽身的良策。鳳姐協理可卿的喪禮,一針見血很有眼力地指出寧國府的五大弊端,照理說她更加清醒地認識現實。如果說,可卿夢中的警勸是虛幻的,可是這種現實中的弊端對她應有刺心之痛,應當記取。但是,鳳姐是個痴人,對慾望的追逐無以足厭。不但聽不進可卿的警勸,反而因為自身貪慾,加快了自身毀滅和賈家的衰敗步伐。

清人王伯沆在第十三回的批註中,有一段話頗有深意:

閱是書者,皆以“淫”為可卿罪,餘獨說不然。可卿來歷已見寶玉夢中。警幻又云受榮寧二公之託,先導以情慾之事,使歸於正,則可卿之至賈府是當機而來,非無因而來也。唐時有鎖骨菩薩現淫女身而說法。又《西廂》雲:“我是散相思的五瘟使。”豈得以世俗貞淫論可卿哉?觀有“心願未了”四字,明系人世說法,一片慈心,故有“後悔無益”之警惕也。盲人且大眼一看。

秦者,情也。如果說可卿在小說中的寓意有“情”的一面,那麼,另一面更多的是起到以“情”警勸的作用。如王伯沆所言,可卿之“情”妖豔有鎖骨菩薩的“現身說法”,以淫止淫。因此,可卿的判詞有“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之說。如果說判詞責可卿不如說責賈珍更重一些。正因如此,可卿的紅樓夢曲子又說“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榮玉,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從“情”之義而言,一方面說可卿是“情”的化身,另一方面則說可卿具有以“情”警勸的功能。這兩方面的含意,是透過賈珍相關故事情節的描寫來起作用的。故有第十三回中,賈珍在可卿喪禮中種種異常不合情理的表現。從這一意義而言,可卿的出現與消失都有她深刻的意義,即深化和豐富主題的意義。

因此,曹雪芹透過寫鳳姐協理可卿喪禮的描寫,透過人物形象的刻畫,都不是“圖虛熱鬧”的筆墨渲染,而是經過前面描寫的鋪墊,為第十三回的描寫作準備。透過人物及人物之間關係的寓意,來揭示豐富深刻的主題思想。既深化了主題,又為第十三回後的故事情節埋下伏筆。

四、餘話

《紅樓夢》第十三回無疑是小說的重要章回之一。透過寫可卿的喪禮和鳳姐協理可卿的喪禮,集中表現了鳳姐的才幹、賈珍的“情之變態”,從中揭露寧國府的種種弊端。曹雪芹只用一筆寫一事,取得了一筆多寫的藝術效果。這體現在既把眾多人物形象刻畫得豐富生動,又表現了豐富的主題思想。

從第十三回中可卿託夢給鳳姐說到的“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和“盛筵必散”的話看出,曹雪芹寫一人寫一事,又不僅限於寫一人一事,其中的寓意具有廣泛性和代表性。從一個家族到一個人再到世間萬事萬物,皆同一理。曹雪芹透過生死、夢幻的描寫,把這些事理寓寫於一事一人之中。既有對“無材可與補蒼天”濟世情懷無法實現的悲嘆,又有對萬事萬物盛衰存亡的叩問和思考。既有對家族命運的關懷,又有對個人人生道路的困惑和探求。

在第十回回末中曹雪芹寫道:“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其中之意,或正如脂批在第十三回中所說的“瞬息繁華,一時歡樂二語,可共天下有志事業功名者同來一哭”的寓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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