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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地緣敗局、變法與“名窯”的誕生(五)

由 活在古代的老高 發表于 運動2021-12-27
簡介窯變的出現是因為銅元素被還原出了紅色,窯變與鈞窯的這個邂逅,比較靠譜的一種推斷就是:因為窯工使用銅盆盛接釉水,使釉水裡混入了銅元素,在一個偶然的燒成環境下,溫度、氣氛加上滴入窯汗成就了這個美麗的緣分

日字下來個成念什麼

六、從妖變到窯變

一千年前,北宋某瓷窯;

窯工開啟窯門,搬出匣缽,開始取出一件件青瓷器;

一個匣缽開啟,赫然一抹紅色,一件帶紅色的瓷器映入眼簾;

窯工們大驚,高喊著“出妖了”,一邊把瓷器狠狠地砸碎……

以上並不是一部穿越劇的指令碼,而是在一千年前會真實出現的一幕。周煇《清波雜誌》:“饒州景德鎮,陶器所自出,於大觀間窯變,色紅如硃砂,謂熒惑躔廢,臨照而然。物反常為妖,窯戶亟碎之。時有玉牒防禦使仲揖 ,年八十餘,居於饒,得數種,出以相示,雲:‘比之定州紅瓷器,色尤鮮明。’”。周煇,周邦彥之子,南宋紹興年間寓居錢塘,其所記的就是北宋徽宗大觀年間,饒州景德鎮窯燒出窯變的情形。

這段話裡有幾個關於窯變釉色的重要資訊點:

(一)色紅如硃砂

(二)物反常為妖,窯戶亟碎之

(三)比之定州紅瓷器,色尤鮮明

這裡面的(一)和(三)貌似說的是一件事,都是景德鎮窯變的顏色,但實際是既相關又不同的兩件事。硃砂之色並非正紅之色,它比正紅要黯淡一些,有類於磚紅。景德鎮於大觀年間所出之窯變色,很顯然並不鮮豔,但它依然比之同時期的定窯紅瓷要豔麗得多。所謂定窯紅瓷,傳世極少,而陶瓷學界對定窯紅瓷器及若干殘片所做研究已經判定,這實際是醬釉瓷器中最為鮮豔的一種。它的所謂“紅”色還是鐵還原所致,與銅還原出的窯變紅色有本質的區別。則景德鎮的這種比定窯紅瓷鮮豔的窯變紅色,就應該是銅還原所致的真正窯變釉色。只不過此時銅的還原還很不充分,也就不夠鮮紅。

北宋:地緣敗局、變法與“名窯”的誕生(五)

上海博物館藏北宋定窯醬釉盞託(即所謂紅定)

北宋:地緣敗局、變法與“名窯”的誕生(五)

首都博物館藏宋代醬釉蓋缸

“物反常為妖,窯戶亟碎之”就是我們一開始描述的那個場景。它告訴我們,窯變這一中國瓷器釉色史上的里程碑,一開始確實可能被稱為“妖變”。而景德鎮窯工因為對“妖”之恐懼而“亟碎之”的舉動,就使景德鎮瓷窯“成名立萬”的時間由此推遲了二百年。如果這些窯工不是把這些紅色瓷器砸碎,而是進而發現它的價值,那麼景德鎮很可能在北宋時期就成為中國瓷業的一面旗幟。但因為窯工們的一砸,就把這個歷史機會讓給了鈞窯,景德鎮要等到二百年後的青花時代再開始自己的輝煌。

1974——1975年,河南博物館在禹縣古鈞窯窯址的發掘中,與窯變釉宮廷用瓷伴出了瓷土製作的“宣和元寶”方形錢範,從而認定了鈞窯始燒於北宋晚期。同為宋徽宗的年號,宣和比大觀晚了十餘年。而就是這十餘年,青瓷上因為銅元素而出現的這一抹紅色,已經從景德鎮之“妖變”成為了鈞窯之“窯變”。中國瓷器史的一個新時代也由此拉開了帷幕。

七、窯變來了

鈞窯以窯變釉之祖名標瓷器史,但它的身世歷來無定論。其中一個最大的疑問就是:穎昌府改名鈞州是在金大定二十四年(1184年),那麼鈞州窯之名自然不會在北宋出現。當然,這個問題已經隨著上世紀七十年代,禹縣鈞窯窯址考古發掘中,那個“宣和元寶”錢範的出現而得以解決。合乎邏輯的解釋就是:鈞窯確實創燒於北宋晚期,按當時的規矩它也許叫做“許州窯”或“穎昌窯”。那時宮廷似乎還未把它提升到與汝窯相等的地位(現存的宋代鈞窯多為花器而非盛器),因此其名未顯,也因之南渡後的宋人筆記中少見。而其得享大名恰恰是在宋室南渡後金人統治中原時,因此便以大定二十四年後的州名鈞州命名窯口了。

北宋:地緣敗局、變法與“名窯”的誕生(五)

上海博物館藏北宋鈞窯月白釉海棠式盆託

中國現代青瓷研究的第一部專門著作,是陳萬里先生的《中國青瓷史略》。裡面對鈞窯的描述是這樣的:“鈞窯的興起與汝窯的衰落有密切的關係,就是說,臨汝窯到北宋末年,經過靖康之變是毀滅了,而緊鄰著臨汝東北大峪店的陽翟縣野豬溝(東距神垕鎮十里),就燒造了一種不同於臨汝所燒的青釉器,這是在北方金人統治之下及元代一百餘年的產物”。陳先生的時代尚沒有專項的陶瓷考古成果可資憑藉,很多立論只能是先生根據史料分析和自身調查來進行推論,有一些錯誤在所難免,無損於陳先生作為青瓷史研究先驅的地位。但我們根據上面介紹的考古資料可以知道:首先,汝窯與鈞窯的燒造應該是有一段並行時間的,就是徽宗晚期;其次,汝官窯並不是在臨汝而是在臨汝東南同屬汝州的寶豐。

不過,鈞窯的生產地陽翟(今禹縣)與寶豐的距離,倒確實同與臨汝的距離相差不多。因此,說鈞窯的產生與汝窯有一定關係還是很有可能的。從釉色上說,中國古代青瓷器裡釉色最為接近藍色的就是鈞窯。如果說汝窯釉色是“雨過天青”,那麼鈞窯的釉色無疑就是標準的“晴空萬里”之碧藍。這種藍色雖然漂亮,但過於濃重和寫實,遠不及汝窯天青色那種虛實結合的雅緻,於文人審美上大為遜色。寶豐汝官窯如果確實在徽宗早期就已停燒,那麼在其周邊一定會形成一批模仿者以繼承它的地位。我們知道,張公巷窯很可能是那個最終成功者。而距離寶豐不遠的鈞窯,其始燒年代約在寶豐汝官窯停燒後,而釉色又是比天青遜色的天藍。因此,我們大致可以判斷:鈞窯的出身應該是汝官窯的一個較為失敗的模仿者,如果不是窯變這個美麗的邂逅,它很可能作為一個“山寨”汝窯湮沒於瓷史之中,而無緣名窯之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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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地緣敗局、變法與“名窯”的誕生(五)

首都博物館藏金代臨汝窯膽式瓶:臨汝窯確實與汝窯不是同一窯口。

窯變的出現是因為銅元素被還原出了紅色,窯變與鈞窯的這個邂逅,比較靠譜的一種推斷就是:因為窯工使用銅盆盛接釉水,使釉水裡混入了銅元素,在一個偶然的燒成環境下,溫度、氣氛加上滴入窯汗成就了這個美麗的緣分。隨後,鈞窯的窯工並沒有像景德鎮的同行那樣呼“妖”而碎之,而是接納了它的美,並把這種美留了下來,培植成了中國瓷器上的一朵絢爛之花。鈞窯也因此昂首進入名窯之列,乃至古有“家有萬貫,不如鈞瓷一片”之諺。

鈞窯為中國瓷器留下的這一抹紅色,在瓷史上意義重大。它創用銅的氧化物作為著色劑,在還原氣氛中燒製成功銅紅釉,為陶瓷工藝、陶瓷美學打開了一個新天地。銅紅釉的呈色與著色劑的加入量,基礎釉的化學組成,以及溫度和氣氛等因素都很敏感,條件稍稍偏離規定要求,就得不到正常的紅色,技術難度很大。宋鈞首先創造性地燒製銅紅釉成功,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這一成就對後世的陶瓷業有著深刻影響:金、元兩代鈞窯的海棠紅及玫瑰紫;明清時期的寶石紅、霽紅、郎窯紅、桃花片,以及各種窯變花釉都祖源於此。元代燒製成功的釉裡紅是中國瓷史上一個極為珍貴的釉下彩瓷種,它的著色劑也是銅的氧化物,其技術源頭亦是鈞瓷窯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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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館藏金代鈞窯天藍釉八角龍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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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館藏金代鈞窯天藍釉紅斑碗

窯變從宋鈞上的一抹紅色問世,至金、元鈞窯已有紫色。其後,歷代數個名窯的窯工對其研究日深。至明清,窯變終成蔚然大觀,窯變之後也加上了一個“釉”字,窯變釉成了中國瓷器釉色中的一大正式門類。明清兩代以窯變釉著其名者:明代宜興之歐窯;清代景德鎮御窯廠之窯變釉瓷;清晚期之盧均。但隨著時間的發展,窯變釉逐漸脫離青瓷裝飾釉的屬性,開始成為獨立釉色。如現代復燒之鈞窯,已經完全不屬於青瓷,窯變釉成為了基礎釉色,其固然炫麗,然亦過於花俏,失去了宋鈞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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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博物館藏元代鈞窯天藍釉貼花獸面紋雙耳連座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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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館藏清代景德鎮郎窯紅釉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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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館藏清代景德鎮窯變釉瓶

當代的諸多窯變釉中,大約只有宜興青瓷的窯變釉才真正體現了宋鈞的本意。當代宜興青瓷以青中泛藍的“宜興粉青”作為基礎釉色,於其上區域性裝飾窯變釉,有的只是稍稍一點即可。這種“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窯變釉色裝飾在青瓷之上,在高溫下玻璃狀的釉自然流淌,在窯汗的作用下,形成五彩斑瀾的顏色。用“夕陽紫翠忽成嵐”的佳句來形容其色澤是最恰當不過了。

北宋:地緣敗局、變法與“名窯”的誕生(五)

青瓷窯變釉羊尊(宜興“詹青“出品)

應該說,這種以青釉為基,窯變釉為飾的風格,更為傳承宋鈞以來的古韻。且宜興青瓷是在近1300℃還原氣氛中,窯變釉與基礎青釉一次燒成,難度極大。近年來,宜興青瓷進一步實現了以窯變釉直接在青瓷上彩繪作畫的工藝突破。歷來高溫窯變即為青瓷工藝王冠上的明珠,其之難在於兩點:

一、青瓷之青色由鐵元素還原而來,窯變之色主要由銅元素還原而來。而鐵、銅的還原溫度並不一致,往往一色佳時而另一色已毀,很難同時燒成。最佳之青釉色必出於高溫強還原氣氛,也因此,它與窯變釉色在高溫下總是有“魚與熊掌”的遺憾。

二、窯變釉流動性極強,很難人為對其定位。同時,窯變出來的色彩更是無法預知,殆乎天賜。這使得窯變釉極為珍貴,世間也從無一模一樣的窯變釉色,可以說每一個窯變釉瓷器都是獨一無二的。這也就決定了窯變釉一直只能作為青瓷上的裝飾色,而不可能成為一種彩繪色料,因為它的效果幾乎無法控制。

北宋:地緣敗局、變法與“名窯”的誕生(五)

高溫窯變釉直接作畫(宜興“詹青“出品)

在藝術領域,發乎自然的美是最本真的,也是最具品格的。而發乎自然的美若能與發乎人心之美合而為一,則遽乎“天人合一”之境。能讓窯變釉色這種天賜之美融入彩繪,直接用它畫瓷,使它真正成為畫面的一部分,是很多藝術家的夢想,可惜一直無人能夠成功。本書寫作過程中實現的這一突破,為中國青瓷藝術又一次打開了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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