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秘事

身為皇帝，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倘若皇帝按照自己的性子胡來，除了會招來民怨、兵變、甚至國破家亡、留下千古罵名。明武宗朱厚照之所以成為明朝著名的昏君，就與他忠於自我的恣意折騰有關。而豹房，便是他身上永遠洗刷不掉的“昏君恥辱斑”！

以豹縱樂

豹房，顧名思義，是養豹的房子。此文中專指明武宗朱厚照（正德皇帝）建在紫禁城西苑的場所。據考證，其舊址位於皇城西苑太液池西南岸、臨近西華門的地方，即今天的北京北海公園西面。而太液池，則是明朝人對今中海、南海、北海的統稱。

紋飾斑斕、兇猛無比的豹子淪為帝王朱厚照的玩物（資料圖/圖）

事實上，豹房並非朱厚照的發明，乃元朝人始建，最初是皇家豢養豺狼虎豹等珍奇猛獸、供人消遣的地方。元朝人建豹房，很可能與元朝統治者馬上得天下、喜歡動物的習慣有關。

農民朱元璋當上皇帝后，他的子孫成了皇室成員，慢慢的變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奇怪的是對動物的喜愛卻不減分毫。明朝皇室不但沿襲了元朝皇家豢養動物的習慣，所養的品種還越來越多。當年的京城除了豹房，還有虎房、象房、鷹房等。房又通坊，故北京至今仍尚存象坊、虎坊等地名，可見在明朝，猛獸們比較受紈絝子弟的歡迎。

近看新聞，發現中東土豪以老虎、獅子、鷹隼為寵物；歐洲土豪以養棕熊、灰熊、北極熊和狼為榮；非洲土豪將“掏肛殺手”鬣狗視為摯愛；美國人更厲害，不但土豪喜歡猛獸，一般美國民眾也“引狼入室”。英國攝影師大衛·懷特特意走遍美國，拍攝了一組美國普通家庭將老虎、豹、狼、大象當成家庭成員、一起生活的照片，看後讓人覺得，養寵物也需要膽識和情懷。

假若朱厚照穿越到今天，極具個性、張揚自我、崇尚武力同時又富有人文色彩的他肯定還會繼續以豹子為寵物，並極有可能因此成為網紅，因為紋飾斑斕的豹子和他的個性氣質有某種奇特的契合！

其實，身為皇帝的朱厚照所擁有的豹子還不如當今的中東土豪多，君若不信，且看佐證：

明朝文學家沈德符自幼生長於北京，曾在國子監讀書。他聰敏好學、精通音律、熟諳掌故。所撰《萬曆野獲編》多記萬曆以前的朝章國故，並儲存了一些有關戲曲小說的資料。在《萬曆野獲編》中他有這樣的記錄：

“嘉靖十年兵部勇士張升奏，西苑豹房畜土豹一隻，至役勇士二百四十名，歲廩二千八百石，佔地十頃，歲租七百金。”

浙江吳興人朱國楨乃明萬曆首輔大臣。在任時能體恤民情，為浙江賦役不平，提出平均法，計畝定役，使貧者不至重負。

朱國楨一生著述甚豐，主要有《明史概》、《湧幢小品》等，其中《湧幢小品》最為後世人熟知。而他對於豹房的記錄，則從史料上佐證了明武宗的奢靡：

“西華門狗五十三隻，御馬監狗二百一十二隻，日共支豬肉並皮骨五十四斤。虎三隻，日支羊肉十八斤。狐狸三隻，日支羊肉六斤。文豹一隻，支羊肉三斤。豹房土豹七隻，日支羊肉十四斤。西華門等處鴿子房，日支綠豆粟谷等項料食十石。西苑豹房畜文豹一隻。至役勇士二百四十名，歲廩二千八百石，佔地十頃，歲租七百金。”

文中所指的“豹房”和“西苑豹房”應該就是明武宗豹房。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名聞遐邇的豹房僅有一隻文豹、七隻土豹，這是不是有點寒磣？明武宗若重生於今世，也許他就不想當皇帝，反而想當猛禽、虎狼寵物成群的中東土豪了！

以珍奇猛獸作為寵物是古今土豪的癖好之一（資料圖/圖）

好在豹房的房子有兩百多間，且有240位腰懸豹字牌、隨駕養豹的勇士，排場夠大，日常花費也夠奢靡，足以讓小皇帝臉上生輝——畢竟豹房是明武宗的傾心之作，豈能等閒待之？

明武宗登基後的第二年便開始擴建豹房，一直到正德七年才完工，共費銀24萬兩。擴建後的豹房成了“宮殿數層，而造密室於兩廂，勾連櫛列”的龐大建築群，內建有校場、佛寺等，謂之“新宅”。

朱厚照為了擴建豹房，花了24萬兩銀子。這是相當龐大的一筆支出。據《武宗實錄》卷十八記載，“正德元年十月署內承運庫事太監泰文奏：今以歲入正數言之，夏稅、秋糧、馬草、鹽課折銀、及雲南閘辦，各鈔關船料銀兩，通計僅一百五十餘萬兩”！而當年“給賞徵進京軍六萬九千六百餘兩……密雲、居庸、紫荊、例馬等關召買糧草共一十二萬八千餘兩。大婚禮取40萬兩……”

由此可見，皇室修豹房、大婚禮花的錢足夠密雲等軍事要塞買好幾年的糧草。

因此，戶部大臣進言“財貨之在天下，如水形地中，其源不浚，其流必竭，若不能節儉，用度無經……帑藏之充，豈可得哉！伏望陛下憫生民財力之艱，躬行節儉，勿事虛文。今後成造，非乘輿器物及各王府寶冊，不得用金，非聖誕千秋節不得用銀，凡遊嬉宴樂鷹犬好玩無益之費，一切罷止。”

朱厚照表態表得好極了：“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此聖人明訓理財之大道也。今財用匱乏，百姓艱難，朕自當力加節省，量入為出。”

於是，他六年花24萬白銀擴建豹房，平均每年才4萬兩，多乎者？不多也！

明代豹房勇士銅牌（資料圖/圖）

豹房動工擴建的第二年，也即正德三年，明武宗就長住豹房了。從他熱切的態度來看，估計那時豹房已經有了豹子。至於是那隻文豹、還是那幾只土豹，未見明確記載。總之，體態敏捷、斑紋都麗、兇猛無比的豹子淪為了少年帝王朱厚照的玩物。

武宗其人

明武宗朱厚照朝生於公元1491年10月27日，是明孝宗朱祐樘，張皇后的嫡長子，出生五個月就被冊封為皇太子，十六歲即帝位，三十一歲去世。在位年號為正德。

少年朱厚照“粹質比冰玉、神采煥發”，性情仁厚，深得父皇歡心，8歲開始接受嚴格的皇室教育。朱厚照天資聰慧、博聞強記、舉重若輕，且頗有膽識，喜好騎射、興趣廣泛，具備當明君的潛質，皇帝和大臣們因此都對他寄予了厚望。

美中不足的是朱厚照玩心太重，加上太監劉瑾的縱容、引誘，太子的東宮變成了百戲場，朱厚照日漸沉迷遊玩，乃至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明孝宗病逝前一日仍放心不下朱厚照，在乾清宮暖閣對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進行託孤：

“東宮聰明，但年尚幼，好逸樂，先生輩常勸之讀書，輔為賢主。”

明武宗朱厚照畫像（視覺中國/圖）

由此可見，孝宗帝是瞭解自己兒子的。而對於一個君王來說，“年幼”很容易被權臣左右，“好逸樂”則難免懶政怠政倦政。這一點，朱厚照倒是出乎眾人意料，哪怕移居豹房，不受大內的清規戒律左右，又身處溫柔脂粉香中，大臣送來的奏章，他也是當天批覆，還算勤政，在位期間也曾多次賑災、減免江南稅賦，有一定的可取之處。

但這些都不足以修正他的負面形象。清代修撰的《明史》這樣評價朱厚照：

“明自正統以來，國勢浸弱。毅皇手除逆瑾，躬御邊寇，奮然欲以武功自雄。然耽樂嬉遊，暱近群小，至自署官號，冠履之分蕩然矣。猶幸用人之柄躬自操持，而秉鈞諸臣補苴匡救，是以朝綱紊亂，而不底於危亡。”

欲以武功自雄、耽樂嬉遊、暱近群小的朱厚照，多虧有一班不錯的大臣幫他把持朝政，這才沒有成為亡國之君。從此，驕奢淫逸，荒政縱慾、乖張荒唐成了明武宗身上最為顯著的標籤。一心盼望兒子成為明君的明孝宗地下有知，是否會氣得破棺而出？

正德九年上元節，乾清宮張燈時不小心失火，風助火勢，火借風威，整座乾清宮成了一片火海，映紅了半邊天空。當時明武宗正在回犳房的路上，得知乾清宮發火，他驚訝多於心急，回頭張望的剎那間，竟失笑道：好一棚大煙火！……

這一笑換來的結果是：當年“十二月甲寅，建乾清宮，加天下賦一百萬”。

明武宗還愛惡作劇，經常杖打、捉弄、虐待大臣。《明實錄》記載，正德十一年（1516年）正旦節，文武百官按例進宮向皇帝朝賀。但朱厚照不喜歡大臣們穿得板正嚴肅，就縮在屋內不出來見他們。愣是讓滿朝文武大臣從凌晨站到晚上，個個餓得眼冒金花。

晚上朱厚照派太監傳旨讓大臣們回家，爭先恐後的大臣們在午門外發生踩踏，結果右將軍趙郎被當場踩死，三十多名大臣受傷，此事轟動一時，後載入史冊，從而給明武宗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昏君色彩。

然而，最終將明武宗朱厚照牢牢釘在昏君恥辱柱上的，還是被後世稱為“皇帝淫窩”的豹房！

清康熙年間參與纂修《明史》的毛奇齡根據《明武宗實錄》中所載的武宗遺事撰寫成《明武宗外紀》一書，文中記載：

明正德六年，明武宗將錦衣衛都督同知、色目人於永召進“豹房”，向其討教傳說中於永擅長的“陰道秘術”。於永建議明武宗將膚白貌美、別具氣韻的色目女子納入豹房。色目人乃元代人對中亞、西亞乃歐洲諸多種族的統稱，長相氣質獨特。隨後於永假造聖旨，向色目人都督呂佐及其他色目人索取能歌善舞的女子送進“豹房”，美者留宮，“歌舞達晝夜”。

明武宗的豹房建在紫禁城西苑（視覺中國/圖）

延綏總兵官馬昂罷官後，將頗有姿色、善歌舞、能騎射、懂外國語、懷了孕的妹妹從婆家奪回，透過寵臣江彬獻給武宗後立即被升為右都督，兩個胞弟也受到賞賜。武宗南征回來時，奪走了湖廣參議林文纘一個小妾。

明武宗之所以越來越荒唐，用時下的一句話來說，“那是交壞了伴”，身邊圍繞著的全是錢寧、江彬等奸佞之臣。

正德年間，武宗車駕所到之處，美貌的良家女子多被明武宗的錢寧、江彬手下的近侍搶去供武宗玩弄，官員們還得贈送錢糧、衣服、首飾等，以至於民怨官懼，百姓紛紛逃亡，以避武宗。而明武宗卻全然不知情，還以為自己所到之處萬民歡慶呢……

豹房前朝舊事，都付煙雨中（資料圖/圖）

正德十五年九月，明武宗朱厚照“漁於積水池，舟覆，救免，遂不豫。”正德十六年三月丙寅，朱厚照“崩於豹房”，年三十有一，葬於康陵。他死後，大臣們按照他的遺詔，“放豹房番僧及教坊司樂人……還四方所獻婦女”。

熱鬧、奢靡的豹房，終於隨著主人的遠去，歸於冷落、寂滅。到如今，只在字裡行間散發出明朝紙醉金迷的氣息，變成帝王昏聵的象徵，令人感慨萬分。

“江南前朝多少事，說與人間不忍聽。”

誠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