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運動

「知青往事」​“窯 驢”

由 用三隻眼看世界 發表于 運動2021-11-02
簡介那時,仨人一行的磚坯,大家都是從遠處開始背起,圖的是越背離磚窯越近,越到累的時候走的距離越短(趙建政為了減少體力消耗,還發明瞭倒著爬坡的背磚方法),而且,磚背進窯門後一步也不想多走,看到哪兒有個空就把磚背塞進去,搞得當時“碼窯”的女生很累

修鞋都能修什麼

“窯 驢”

作者:孫繼鋼

一次和女兒在小店吃驢肉火燒,看著牆上張貼的有關驢的畫作,我無意間想起了“窯驢”這個詞。我對舉著火燒吃得正香的女兒說:“你知道窯驢嗎?” 她一臉迷惑。

其實我清楚,她肯定不知道什麼是“窯驢”。不僅她不知道,世上知道的人也應該是寥寥無幾。“窯驢”這個詞是我在1969年到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十五團副業連,幹上制磚這個行當才知道的。那裡的人就把在磚窯背磚的人叫做“窯驢”。

我是北京第九十六中學的六九屆初中畢業生。說是初中畢業生,實際的學歷只有高小。在中學僅有的一年半時間裡,除了隔三差五的到大街上慶祝最新、最高指示的釋出,就是到郊區參加勞動。去了郊區大興縣數次,每次少則半個月,多則一個多月。拔麥子、挖渠、摘棉花、薅地,農村的活計大都幹到了,體驗了,知道了農村的苦和農活的累,可以說對以後上山下鄉的艱苦,有了一定的思想準備。哪想到,這點思想準備遠遠不夠。真正的苦和累,是從我當“窯驢”開始的。

1969年8月29日,我們學校的八十多名同學,踏上去內蒙古兵團的列車,來到二師十五團副業連。到連隊時大約是次日晚上十一點多了。還沒下車,就看見前方有一個窯洞樣的門,裡面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在黑暗中分外耀眼。我很好奇,下車後就問接待我們的戰友,他們告訴我那是磚窯。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走出住房,就看見了三排土坯房和兩個龐然大物(這是相對周邊的建築而言)。走近一看,是兩個佔地面積各有兩個籃球場大小,高十米以上,上小下大的圓柱體。沿圓柱體邊緣有窄窄的坡道一直延至頂端,中間高低錯落著兩三個通向柱內的門洞。

一位老知青告訴我們,這就是磚窯。因為形狀有點像馬蹄,所以又叫“馬蹄窯”。西邊這個大窯可以裝十三萬塊磚,東邊那個是連體窯,兩個建在一起,一個可以裝七萬塊磚,一個可以裝五萬塊磚。他指著右前方几百米處正在興建的幾排青磚牆的房屋告訴我們,那些房是咱們連新蓋的食堂、禮堂和宿舍,用的青磚就是這三個磚窯燒出來的。

十五團地處內蒙古河套地區,這裡溝渠縱橫,農田澆灌很是便利。但由於地下水位高,常年日照,“水走鹽留”,導致地表含鹽鹼量很大。紅磚不耐鹽鹼,三五年就被腐蝕酥了,只有用青磚蓋的房子,使用時間能長久。

制紅磚與制青磚的工藝不同。我們在包頭學習制磚時,該廠用的是“輪窯”。輪窯是一個很大的長圓形,首尾相通。裝窯、燒製、冷卻、出窯這幾道工序可以同時進行,迴圈往復,常年不停,製出的是紅磚。製造青磚則要增加了一道“洇窯”的工序。就是在磚的燒製過程完成後,將窯頂封死,用土在窯頂上培一個蓄水池,將水注入池中,讓水趁熱慢慢滲入窯內。經過數天洇制,窯內發生化學反應,紅磚就變成了青磚。

這兩種制磚工藝,工人的勞動強度和效率有很大區別。輪窯的面積大,窯門與地面基本齊平,工人裝窯、出窯用小推車,勞動強度相對較小且效率較高;馬蹄窯佔地面積較小,為了多裝磚,建得較高,窯門沿圓柱體分佈在不同的高度上,坡道很陡,小車上不去,裝出窯只能用人背,勞動強度大且效率低。“窯驢”指的就是這些用身體負重揹著磚坯裝出窯的人。我到連隊幾天後,就當上了“窯驢”。那時我只有十六歲半。那時的“窯驢”大部分是知青,年齡比我大的也大不了幾歲,甚至還有比我小的。

十五團是在原勞改農場的基礎上組建的。我們住的土坯房和兩座磚窯都是原場的遺存。剛到連隊時,在押的犯人還沒來得及全部遣散,他們大都在磚窯勞作。知青到連隊後,每天與勞改犯從事一樣的勞動,在一起揹著磚坯裝窯出窯。住的是他們騰出來的三排土坯房。之後,勞改犯人陸續轉走,“窯驢”全部由知青擔當。

「知青往事」​“窯 驢”

背磚是個“技術”活。說背磚是技術活,是說背磚要有一定的技巧。技巧沒掌握,不但背上的磚坯會掉下來砸著自己,還浪費磚坯不出活兒。背磚用的是牛皮條製作的“皮袢”。它上面掛在人的雙肩上,下邊掛住磚跺的兩角,磚跺貼在人的後背上,在尾骨上方和肩背的支撐下,人才能將磚背起。那時,我們把這樣碼好的磚跺叫做“磚背”。一個磚背按標準是二十七塊磚或坯,每塊磚坯是六斤左右重(燒製好的青磚比磚坯輕一些),這樣一“磚背”就是一百六十多斤。

從勞改犯那裡學習來的碼“背”方法,凹凸有致、相互交叉,雖磚坯之間沒有任何連線固定措施,磚背能很好地貼合在身上,走起路來不會輕易散架。當然,背磚人一定要掌握好技巧,背起磚後要挺胸、塌腰、撅腚,哪一項不達標,磚背也不在你身上老實待著。背磚走路也很有講究,不能像正常人走路,那樣磚背會因身體的扭曲而“稀里嘩啦”。背磚走路一定要“順拐”著走,讓身體總是保持在“平移”的狀態,這樣磚背才不會散架。

說背磚是“技術”活,只是說背磚需要有一定的技巧,其實背磚實實在在是個力氣活。沒有一定的力氣,沒有經過一段時間的鍛鍊,這些技巧是難以掌握的。那時規定每人每天要背二千塊磚坯進出窯,二十七塊磚一趟,每天就是七十多趟。坯場離磚窯近處的有十幾米,遠處的有二三百米,這樣平均往返一趟至少是一百五十米,一天就是近三十里。不要說揹負著一百六十多斤重的磚坯一步步爬上狹窄陡峭的窯道,就是空身,一天走三十里的平坦大道,人也會很累的。

年輕人天性使然。儘管背磚又苦又累,大家時常還會比一比賽一賽,在磚背上多碼幾塊磚,看誰背得多。那時背磚塊數最多的要數劉淦、高洪、曹殿滿幾個,他們都是連裡的大力士。我記得不很準確,好像他們最多背過六十多塊磚坯,摺合將近四百斤。蔡振新、張立民、郭開元等人也都很厲害,背上四五十塊磚坯不在話下。

磚窯除了下面燒窯的那個門洞以外,從下到上共有三個窯門,底下兩個窯門是有頂的,只有最上層的窯門是“露天”的。四五十塊、五六十塊磚坯,碼背的方法自然也與二十七塊磚坯不同,碼得又高又寬(那時人們管它叫“雞窩”,現在想想倒是挺像上海世博會的標誌性建築),下面的窯門根本進不去,只能走最上面的窯門才行。所以,磚背得越多,就得爬得越高,也就更累。

那時我也有過類似於他們那樣的驕人戰績。坯場的磚坯是一行一行碼放的,每一行磚坯大致在六千多塊。排裡規定三人一組,每天要把這一行磚坯背進窯。那時我和建寶、小東經常在一組,三人配合還比較默契,兩個人背磚,一個人碼“背”。背磚較累,碼“背”較輕鬆,三個人輪換著幹。因為小東的身體比我稍壯,建寶的身體還不如我,所以大部分時間是建寶碼“背”,我和小東背。

那時年輕氣盛,幹活不服輸,我和小東經常“較勁”。最多時,我們都背過三十九塊磚坯,而且是上最高的窯門。那時我的體重是九十多斤,三十九塊坯是二百三十多斤,相當於我體重的兩倍半。每次背磚上坡時,我的雙腿都會打顫,喘氣聲呼哧呼哧地像拉風箱。這個時候可以看出,人還真是比驢能幹。

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沒有經過“脫胎換骨”的改造是不可能的。那時的我,可以說是骨瘦如柴。有一年,團醫院搶救一個戰友,需要AB型血。當時團裡大喇叭廣播,號召團部周邊幾個連隊血型是AB型的戰友報名獻血。副業連裡就我和蔡振新是這種血型,我們都報了名,結果蔡振新去獻了血。事後我問王俊俏大夫為什麼沒讓我去獻血,王大夫說:你不夠“份量”。這時我才知道,國家規定男性獻血,體重要達到一百斤。那時我也就九十多斤,而且在那樣的生存環境下,我這個記錄一直“保持”了好多年。

記得剛背磚時,磚一上肩,我就打晃。經常是沒走幾步,磚背就散架了,磚坯順著脖子往下掉,幾次險些砸在腳上。一天下來腰痠腿痛,躺在炕上骨頭像散了架。每天早上和午睡後,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又該上工了。即使雙手託著疼痛的雙腿勉強挪下了地,也很難邁動幾步。背起一天中的第一背磚時,雙腿最是痠痛難忍。只有咬住牙,忍住痛,晃晃悠悠地背過幾背磚之後,腿上的痠痛才會稍稍有些緩解。

除了腿上的痠痛,後背的傷處也鑽心地疼。數日的摩擦,我後背的尾骨上方和脊柱的凸出部位,這些每天和磚坯“親密接觸”的地方,都已經“皮開肉綻”了。讓同屋的戰友幫著塗上紅藥水,遠處一看,像人後背上插著一串糖葫蘆。

那時的“勞保”就是一個麻袋做得“坎肩”,坎肩後背上用鐵絲掛了三個舊鞋底子,一個在肩的位置,兩個在尾骨的位置。尾骨上方是支撐磚背的重要部位,一二百斤的份量差不多全壓在那兒,走一步磨一下,這個“勞保”基本上不起什麼作用,所以尾骨上方被磨破的面積最大。破了好,好了又破,磨得時間長了,那裡長出了一個似繭又不像繭子的凸起的硬硬的肉疙瘩。

我小時候養過蠶,蠶的一生要蛻兩三次皮才能長大。蠶蛻皮是個痛苦的過程,不吃不喝,還要經常用力扭動身軀,以使老皮儘快脫落。老皮蛻下後,蠶明顯地長大了許多。但也有一些蠶,因為沒能把舊皮蛻下而夭折。其實人也一樣,在受到磨難後也會蛻變,多數會變得堅強和成熟。

我在一排的時候,有過兩任排長。一個叫王永勝,一個叫王士春。他們都是復員兵,人也都很實在,很能幹。近三十歲的人了,每天也不比知青們少幹。

有一件事,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剛背磚那會兒,我經常把磚背搞散架,磚坯掉在地上有些就摔壞了。一天,在我前面背磚走著的王永勝,回頭看到我掉在地上被摔壞的磚坯,很是心疼,對我吼道:“你不能小心點?!”我也知道他那是對工作負責,但我還是很委屈地回了一句:“你以為我是故意的?!”他當時看了我一眼,什麼話也沒說扭頭就走了。他看我的眼神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那目光中充滿了歉意和同情。

這年的秋天,我被調到了二排六班,並和我的老班長宋元欣、後來的搭檔劉秉讓等人一起,被派到包頭制磚廠學習機制磚坯。在以後的一兩年裡,雖然以製坯為主,但期間也沒斷了背磚。

1971年,因為一排的人手不夠,向連裡要求調我們六班到一排。那時六班是比較能幹的一個班,經常獨立完成一些較艱鉅的任務。像烏梁素海打葦子,我們是先遣;安裝向陽渠團部附近兩米粗的大涵管,我們班八九個人給搞定;團部蓋房我們夯地基等等。這些又苦又累的活,都是在沒有人監督的情況下獨立完成的。於是,我們六班被調到一排,我又當起了“專職”的窯驢。

這時的一排長是王士春。經過兩年多的磨練,我的背磚“技藝”有了很大提高,背起磚來已是非常的自如。那時,仨人一行的磚坯,大家都是從遠處開始背起,圖的是越背離磚窯越近,越到累的時候走的距離越短(趙建政為了減少體力消耗,還發明瞭倒著爬坡的背磚方法),而且,磚背進窯門後一步也不想多走,看到哪兒有個空就把磚背塞進去,搞得當時“碼窯”的女生很累。

我那時看到窯門口磚背太多,總是多走幾步把磚背放到靠裡一點的地方,這也只是為了方便碼窯的女生,沒想到還被王士春表揚了一通。

我最不願意乾的就是上夜班。那時為了加快裝窯進度,在旺季多燒出幾窯磚,裝窯時經常分成白班和夜班兩班連軸幹。我比較好睡,白天不論睡多長時間,到夜裡還是睏得不行。再有就是那時坯場的照明不好,不光走路磕磕絆絆,還經常會被倒了的磚坯砸著。

一次我正在碼背,磚跺不穩磚背倒了下來。如果是在白天,這種情況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馬上把它扶住,在磚背下面墊些東西就可以了。可是天黑視線不清,人的反應就慢,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整個一背磚倒在我的臉上。好在磚背不高,距離也較近,只是重重的砸了一下,沒有破相。我捂著臉蹲在地上,半天才緩過勁來。

那時最高興、最盼的就是天陰下雨。一旦天要下雨,連裡就要把沒裝完的窯搶裝完,免得大雨把裝進窯的磚坯淋溼、泡爛。窯裝滿,封了頂,燒上火,就任什麼狂風暴雨也不怕,萬事大吉了。我們把下雨前裝窯叫做“搶窯”,一般都是全連總動員,能來的都要來,不分男女、不論老少,背的背,抱的抱,百十口子像螞蟻搬家一樣,在坯場和磚窯間穿梭,場面甚是壯觀。

最高潮的時候,連長站在窯頂上,操著他那濃重的山西腔,向食堂方向大吼一聲:“炊事班的殺豬嘞!”於是,整個坯場一片歡騰,不論是背的、抱的,兩腳邁的速度都更快了。下雨天是我們的“休息天”,大家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還可以吃上一頓連長犒勞我們的豬肉。

1969年,中國和前蘇聯在珍寶島爆發衝突,中蘇關係驟然緊張起來,內蒙兵團在那一年入冬也開始了軍訓。那時,連裡邊生產邊訓練,每天挖戰壕、練射擊、練投彈,忙得熱火朝天。一天下午我和一個呼市的戰友在窯前的空場上練投彈,他在西面把教練彈投給我,由於我面朝著太陽晃眼看不清,躲閃不及,教練彈重重地砸在我的左腿膝蓋上。當時,我身體彈起,呈水平狀摔在了地上。痛得我眼冒金星,差點沒暈過去。

後雖經衛生員嶽志強的治療,疼痛有所減輕,但從那時起,我就落下了膝蓋痛的毛病。尤其是背上磚以後,膝蓋總會時輕時重地作痛。痛的厲害時,晚上我就到衛生室,讓衛生員小嶽給我打一針“封閉”。有一次因打針感染,膝蓋腫了起來,還住進了團醫院,從膝關節腔裡抽出20多毫升膿液,又注進去數次抗生素。

經過治療,膝關節是消了腫,但關節痛的毛病還是沒有治好。那時我們沒有什麼書可看,每天只有“天天讀”。報紙電臺聽到的,都是英雄人物透過學習著作,如何發揚了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和不怕死的拼搏精神。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那時是深信不疑。背磚膝蓋疼的時候,就在心裡背誦: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現在想起來哭笑不得,乾的是驢乾的活,腦袋也像被驢踢了一樣。

「知青往事」​“窯 驢”

孫繼鋼,北京第96中學69屆初中畢業生。1969年到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二師十五團副業連。1977年月回京在工廠做維修工。後進入機械工業學校學習,期間參加電視大學課程學習。畢業後調到商業公司工作直至退休。

推薦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