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韻：搖擺、陣痛、井

你輕觸的那白與銀的指尖，仍搖動著，

還不願放開手嗎？

也好，你的夜晚不久終將結束，迎向嶄新的朝晨。

——古川本舗

每一次緊張都是一段陣痛，像針紮在腦袋裡。

許靖韻也說不清從何時起，開始有了這個毛病。

2018年6月24號，《創造101》在沸反盈天中結束，偶像元年這個詞被說爛了，無數人趨之若鶩，都想在這塊大蛋糕上咬一大口，嚐嚐鮮。

當天晚上，許靖韻登臺唱歌50秒，萬分緊張。

最後十一位女孩被選出，哭哭笑笑，完美落幕。

而許靖韻回到房間，頭疼欲裂，拿出常吃的頭痛藥，塞進口中。

1

我見到許靖韻時，她已經在鏡頭前坐好，準備拍攝會火短影片的節目。——因即將發行國語ep，8月17號的香港個人音樂會又在緊鑼密鼓準備中，許靖韻最近很忙。

我見了一位朋友，因此來晚，節目在拍攝，於是我坐在地上，觀察許靖韻為我同事化妝。

十幾只口紅擺在她面前，她從左到右選了個遍，又從右到左再看一遍，最終選了一隻，輕輕塗在我同事嘴唇上。

我看到這一幕，在手機上打下一行字：“把十幾個顏色看了個遍”——作為一段非常有意思的素材。

翻來覆去選口紅這種“分外之事”其實不必做。

她大概也想不到，有一個沒睡醒的我，正坐在地上，把她的行為記下，並暗自解讀成一種“非常難得的認真”。

等到她真正坐在我面前，面對面聊起天時，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以後了。

我們“霸佔”了老闆的辦公室，我和她的宣傳各自拿了一瓶水，咕嘟咕嘟地喝，許靖韻說她不要。

我和她講，我這個部分不拍攝，隨便坐，怎麼舒服怎麼來。她說好，然後繼續正襟危坐。

我已經抱著抱枕癱成一團。

2

許靖韻在被大眾熟知前，對於做歌手這件事，有過數次搖擺。

第一次在18歲那年。

時間稍退一點，17歲的許靖韻考完會考，中午，被媽媽叫著去參加英皇歌唱比賽。

想著假期漫長，無事可做，許靖韻便去參加了比賽。最初不抱希望，因為自己很胖，大抵覺得英皇喜歡偶像，於是她沒什麼包袱與期望，權當一次消遣，拿了第二名。

無心插柳柳成蔭，——古話說的真沒錯。

可以稱之為幸運，誰能想到，一個普通女孩能被英皇挑中，簽約，眼看著坦途一片，成名在望。

但事實是，幸運初顯，隨後戛然而止。

簽約三年，沒出道，進不去錄音棚，關於做明星的一切，只限於幫其他明星錄demo，為他人的聲名助力。

於是她在簽約第二年，18歲，有了第一次搖擺和焦慮。

用她的原話是：“那時候很焦慮，等到第二年，就覺得公司不想讓我出道。有一點覺得可能做不了歌手。”

“中間有想過放棄”。

當時她還在讀書，念金融。媽媽覺得做明星頗為天方夜譚，爸爸則灑脫些，認為無論做什麼行業，努力就好。

反正年輕，反正還在讀書，反正——沒什麼好失去的，許靖韻就在漫無邊際的等待中，熬過了第一個三年。

3

許靖韻給我同事化妝，十分仔細，期間唱了歌。近距離聽，汗毛乍起。

期間不知怎麼聊起電影。

許靖韻早年演過電影，就在她那倉皇迷茫的三年等待之後。

巧合的是，許靖韻在那部名為《超級經紀人》的電影中，飾演了一位女團成員，這與多年後她參加《創造101》不謀而合，像某種隱喻。

也正因為那部電影，英皇認為，既然有曝光，不如就讓她順勢出道。於是，許靖韻終於發表了自己的第一張專輯。

隨後有了第二張、第三張。

發行個人專輯是成為歌手的符號，而擁有代表作，是歌手成名的基礎。

有點遺憾，許靖韻在那三張專輯中，並未紅任何一首歌。

“沒有人認識，也沒有人關注。”她說。

——因此迎來第二次搖擺。

此後的一年中，許靖韻零工作、零作品。經歷巨大的挫折，以及挫折後的自我懷疑，——能做歌手嗎？適合做歌手嗎？

事實上，少部分人在面臨挫敗時，能燃燒出更狂暴的生命力。

大部分人，只會問自己，我配嗎？我配擁有想要的一切嗎？

我屬於大部分人，許靖韻或許也是。

唱歌無路，她想著，不然畢業後就去做金融的工作吧。——雖然好不甘心。但卻應了媽媽的願。

於是，許靖韻和媽媽做了一次鄭重的約定。

內容是：如果在30歲前，仍然在音樂上，做不出成績，那麼便去找一份金融的工作，回去泯然眾人。

4

被放棄的感覺非常不好。

在許靖韻出道多年的時間裡，零作品零工作的一年，須單獨抽離出來講。

這一年許靖韻消失了，小背心應運而生。

許靖韻在YouTube上直播唱歌，不露臉，化名小背心。

總要找事情做，總要做什麼延續對唱歌的熱情，以及，懷有略顯卑微和無奈的想法，想看看，拋下一切外在，去唱歌，到底會不會被人看到。

就像許靖韻搞不懂為何自己一緊張就頭疼那樣，她也沒想到，小背心會得到那麼多關注，大家給她留言，誇讚，認同。

以及給了她最關鍵的安全感——被需要。

人總要被需要的，才能感受到存在，感知到活著的顆粒感。

小背心對許靖韻很重要，那代表她最純粹的一面。小背心活在音樂世界中，像一個虛無的意象，無論怎麼組合與拆解，都是許靖韻對唱歌的執念。

想唱歌的執念強到，哪怕自己不會跳舞，依然從香港來到內地，扎進《創造101》的報名人群，就像17歲參加英皇歌唱比賽那樣，不計明天地開始。

5

往往對所有結果抱有壞的打算，這是人們維持內心平靜的一種手段，自然，也是安全感匱乏的隱性表現。

她承認了自己安全感的匱乏。

所以最初，她沒想著自己能進《創造101》的選拔。

進了，覺得自己幸運。幾次瀕臨淘汰，她對室友說：“這一輪我肯定被淘汰了”，然後總是卡關鍵位留下。

留下即是幸運，不敢奢求太多，事實上，許靖韻在節目中鏡頭少的可憐，很隨性，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或遺憾。

在總決賽上，她唱了50秒的《K歌之王》，衝上熱搜，很多人說，港妹原來這麼厲害。——這是她第一次在節目中被看到，也是最後一次。

50秒的影片我看過很多遍，印象深刻，她一頭橘發，卻穿了綠色的裙子，面對著大家用力唱歌。

有人評價這段表演為：“許靖韻笨手笨腳學跳舞三個月，換來舞臺上發光發熱50秒。”

蠻感慨，也心酸。

我問許靖韻，看到這句話什麼感受。

她說：“有50秒就夠了”。

“比沒有好，很幸運，有那麼多比我唱的好的人。”

然後大笑。

參加《創造101》有遺憾嗎？

沒有，然後大笑。

反覆在強調：“很幸運”。

我當時還不懂，評價她為心態好。

此時此刻卻懂了一些。——經歷了三年的，被阻擋在錄音室門外的窘迫，經歷了三張專輯的無人問津，經歷了一年的查無此人，她太珍惜自己在舞臺上的一切了。

——覺得幸運，是因為很多東西，過去求而不得。

6

在《創造101》中，有一個許願環節，許靖韻許的願是，想上《歌手》。

從第一季開始看《歌手》，就想上。直到第七季，她才登臺。

三次踢館賽名額，許靖韻與前兩次失之交臂，最後一次，她拿到了資格。

拿到資格的兩個小時以後，她反覆確認，依然不敢相信。終於說服自己相信了，緊接著開始緊張，無窮無盡的緊張。

“還沒到長沙，就開始緊張。”——她笑著說。

最後淘汰了，依然不覺得遺憾。

她始終覺得，站在了夢想的舞臺上，本身就是突破。

尤其是，還唱了四首歌。

的確沒什麼遺憾了，表面上《歌手》讓更多的人認識了她。

深層次裡，是《歌手》，幫她再次印證自己，——不是手足無措不會跳舞的女團成員，不是不露臉的小背心，而是，歌手許靖韻。

她17歲時想成為的人，現在做到了。

我問她，和媽媽的約定還算數嗎？如果沒有成績，就做到30歲。

她笑著說：“會一直做下去吧。”

因為，媽媽也看到了，女兒在舞臺上光芒萬丈的樣子。

7

“會一直唱下去”這件事，也伴隨著“會一直沒有安全感”。

許靖韻安全感的缺失很明顯。

開售票音樂會，無論開了幾次，依然擔心票賣不出去。

沒有安全感——她坦言。

從17歲開始，大抵還是因為，進入這個變幻的行業太早。

關於安全感，我和她分析了一下，甚至以我自己為例，我說我的不安全來源於從小缺乏陪伴，她說她不是，但她也說不清。

我也說不清，或許是因為，悲哀的味道，她嘗的太早了。

在採訪她之前，我有和她團隊說，這次想和她聊聊對成名的渴望。我覺得這是個有點讓人難以啟齒的話題。

說有渴望，顯得功利，說沒有，又太假。

我問許靖韻，你現在還有，旺盛的對成名的渴望嗎？

她沒怎麼想，就說：“從17歲就有，後來發現，好難。”

她說好難，成名好難。

坊間有這樣一個關於許靖韻的傳聞，說英皇的老闆講，許靖韻生錯了時代，若是早出生十幾二十年，她會大紅。

我將傳聞轉述給許靖韻，她大笑。

說，生在這個時代也蠻好的，雖然成名難，但更容易被看到了。只要一直努力做下去，就能被看到——大意如此。

那面對無法再往前走一步的困境和無力呢？

她：就只能努力做下去。

8

從我的角度如何評價許靖韻呢？

是我採訪過的最真實的明星。

你能從她“蹩腳”的普通話裡感受到，她在努力地和你講她心裡的東西。

她對著那十幾只口紅翻來覆去地看。

她說晚上要去和吳映香紫寧她們吃飯啊。

她說成名好難哦。

她說大學讀金融，金融比較賺錢嘛。

她說最愛逛淘寶了，618前一晚已經做好準備大殺四方，但因為洗澡錯過了幾分鐘導致很多東西都沒搶到。

她說今天根本不知道明天發生什麼，就只能努力了。

9

坦白講，採訪完許靖韻後，我大概有兩天時間，因為不知道該給許靖韻一個怎樣的意象或者喻體而焦慮到睡不著。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

後來我想，不然就說她像口井。

起初無人問津的井，中途起死回生的井，時刻擔憂恐懼的井，只能繼續縱深的井。

可能一生無法入海，但永遠不會乾涸。

每一次緊張都是一段陣痛，像針紮在腦袋裡。

許靖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緊張。

大家都說緊張是源於恐懼。

其實不是的，緊張是源於在乎和重視。

《歌手》做到第七季，被外界稱之為氣數已盡。大眾對這一季所謂的“踢館歌手”頗為嚴苛，彷彿他們不配登臺。

沒人知道，歌手許靖韻在香港就開始緊張，還沒到長沙，已經開始焦慮。

她緊張的頭疼欲裂，沒有辦法，只能拿出常吃的頭痛藥，暗自塞進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