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巷與吉慶街“交響”

羅建華

戶部巷與吉慶街，原本不是出美食的地方，偏以美食街得名，被一張張好吃的嘴巴傳得老遠，弄得滿世界都往這兒跑。

戶部巷吉慶街所以如此，少不了它應有的邏輯。一武昌一漢口，都在人口稠密、街市喧騰的老城廂，萌發於傳統基因；一過早，一消夜，攏住了人生日常的兩頭，契合了市民需求；一特色小吃扎堆，一民俗風情薈萃，演繹了美學品性。

惜乎現在沒有《竹枝詞》紀事傳誦，但有“早嘗戶部巷，夜吃吉慶街”這句俏皮話也夠了。過早，消夜，武漢人蠻講究的，前者一日之始必需，後者一日之餘消遣，兩頭都不馬虎。

武漢人過早，與廣州人安坐酒樓吃早茶享受不同，與上海人貓在廚房用泡飯對付也不同，大多是上班路上解決，急匆匆也興沖沖，麻利爽快還講味道，逼得過早的品種繁多，除了熱乾麵當家，各色乾的稀的炸的煎的煮的蒸的一擁而上，至少兩樣混搭方對得起肚子。

戶部巷就這樣應聲出“戶”，不到兩百米的巷子，連通了民主路和中華路，上班“跑月票”的從武昌橋頭下來去武鋼一冶二棉，必抄這條近道到江邊坐16路公汽，順便停下腳過個早。於是，從挑擔子的熱乾麵開始，再來個炸面窩的攤子填空，然後酥餃油餅豆腐腦補位，一條龍帶出一條街。

吉慶街得益於火爐城，大熱天把春秋兩季掐頭去尾拖得老長，夜晚暑氣蒸騰悶熱難耐，擺出竹床門前蹲，相約友伴出去混，肚子空了總得來點什麼墊一下。從一碟毛豆一瓶啤酒開始，再炒幾盤子小菜，拌幾筷子涼麵，不經意帶動了夜市的興旺。多少俏麗嫂子“來雙揚”，不等池莉寫小說，夜夜上演《生活秀》。

戶部巷三個字名頭很大，恍然在京都，中央政府六部——吏、戶、禮、兵、刑、工，戶部位居老二。武昌的戶部巷，緊靠司門口，周圍地名都有來頭，民主路原名撫院街，解放路號稱長街，大橋頭有個鬥級營，朝東察院坡、糧道街、候補街、戈甲營、太平試館，自古衙門森森。明清時期，這裡設有布政使司掌管財政，民間稱它戶部，一條老巷便以戶部巷傳開了。無論明代地圖還是嘉靖年間《湖廣圖經志》，確鑿記載，四百年曆史妥妥沒話說。

這條老巷子，生得真是好地方，南通蛇山洞，北倚都府堤，向東到頭是小東門，向西抵江是漢陽門。官府商街富人區環繞，車水馬龍交通暢達，渡船碼頭人來人往，來了個天時地利人和“大滿貫”。

戶部巷身世不凡，吉慶街也毫不遜色，它沾了一個“洋氣”。吉慶街與中山大道平行，那邊是舊租界，這邊是老裡份。往西走，連線江漢路璇宮飯店國貨公司；往東行，出口是大智路“豆皮大王”老通城。這一大片街區佈局和建築樣式有型有款，據說由張之洞主持改造，得洋務運動之餘風，一向為高檔住宅區。

吉慶街沐浴的商業氣息，比戶部巷更為濃厚，走在流行前沿的風口，畢竟六渡橋、江漢路、火車站就在近旁，居民品位不俗，生意頭腦活絡，“乘涼經濟”率先發跡。竹床一擺“挖地腦殼”，創造出“靠杯酒”紅火得噼裡啪啦，鑽出那麼多吹拉彈唱演藝人，捧出了“四大天王”。每當民眾樂園那邊燈火闌珊，這邊熱氣爆棚剛剛揭幕，好像要給長夜哼一個小調序曲。

戶部巷早點成名，吉慶街夜宵出道，而今看似有些趨同——經營時間“全天候”，過早消夜貫通兼得；主打地方傳統風味，老字號打頭擔綱；包容天下美食佳餚，“潮食”琳琅滿目。儘管如此，精明的吃貨還是能感受到，兩處各有偏重各有粉絲。

戶部巷發端，起於“謝家”面窩回來重起爐灶，然後“石婆婆”熱乾麵、“陳氏”紅油牛肉麵做出氣候，“老謙記”枯豆絲由青龍巷加盟而來，“徐嫂”鮮魚糊湯粉等創立品牌，造成它的武昌元素濃烈一些。並且，由清蒸武昌魚而網羅周邊東坡餅、黃州燒賣、江陵八寶飯……江南特色明顯盛于吉慶街。

吉慶街當仁不讓，強化漢口特色，“蔡林記”“四季美”“老通城”近水樓臺，又多了“談炎記”“福慶和”“汪玉霞”，更有酒樓大餐湘、川、粵、魯來者不拒。它最大的招牌，是人聲鼎沸中笙歌不歇，一群民間藝人揹著抱著樂器，在幾百個桌席間穿梭流動，京漢楚夾雜黃梅戲，天鵝湖交織鄧麗君，薩克斯伴奏湖北大鼓，串演一段市井傳奇。

總的看去，戶部巷的旺，多在早晨和中午，武昌人過完早之後，黃鶴樓閱馬場的遊客開始光顧，節假日大學城的學生蜂擁而入，川流不息之中外地面孔居多。吉慶街的火，依然在夜生活，華燈五光十色，熱氣氤氳浮現，本土人士約飯、設局的不少。登上掃碼“口碑街”之後，VR場景自動生成吸引遊客，有了“白天逛漢正街，晚上游吉慶街”的說法。

眼下，戶部巷吉慶街都做大了。

戶部巷寬不過三米，容納不了日均上萬人光顧，地盤不得不突破。經過多次升級，以“漢味早點第一巷”為統率，將自由路、中華路、民主路收在旗下，打通幾個街口豎起兩座牌樓，其明清仿古建築脫胎於江夏風格。

吉慶街因修建過江隧道，集中到黃石路大智路夾角，面向中山大道，以“美食城”形態出現，定位為“民俗文化街”。歐式洋房群立，騎樓迴廊交錯，呈現與戶部巷不一樣的氣質。它整合了現代商業和傳統文化元素，民俗、美食、老街糅合一體，穿插街頭雕塑，時有非遺專案展演。

成功的美食街，當然要做規模，但做得本土人陌生，外地客也不覺新鮮，兩頭不討巧那就“演砸了”。它可以是一個對外視窗，但更應該是自家灶頭，憑藉“接地氣”而生存繁衍。

戶部巷吉慶街，在武漢這個富有個性的城市孕育滋生，長成一個富有個性的標本，它的旗幟上張揚著自發性、草根性、原創性，難能可貴，不可偏廢。

戶部巷吉慶街一定知道，守住自身三大脾性是根本，只有自己的風情，才有可能是別人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