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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散文|祖父

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運動2022-12-28
簡介理完小孩子頭髮,祖父會輕輕地拍一下小孩子的頭說:玩去吧,回家給你爺爺說,讓他請我喝酒

欺凌的反義詞語是什麼

當代散文|祖父

印象中祖父總是坐在他賴以謀生的老式理髮椅子上,端著他那早已被茶渣浸沾的成為紫黑色的搪瓷大茶缸子,吹著茶葉沫,呼嚕嚕地喝著那劣質花茶。晚年的祖父已不再從事除理髮以外的勞作,不是不願去幹,而是確實幹不動了。祖父基本上一天都在他的理髮館,他不願一個人待著,對他來說獨處是一種煎熬,理髮館是他生命的另一半,他離不開它。身體發富的他長著一張圓圓的大臉,總是微笑著,挺著肚子,就像寺廟裡的彌勒佛。他不忙的時候總愛抱著我,有人來了就說:“看,我的孫子,長得多像我。”我總愛用小手去拍他的臉,他那總是眯著的雙眼裡充滿了期盼。

聽祖父說他小時候我們家也是地主,生活衣食無憂,但是不知什麼時候,我的曾祖父染上了吸食鴉片的毒癮,挺好的一個家很快敗了。祖父的大姐嫁到了黃河灘區,二姐被賣到了徐州市,三妹從小賣給人家為童養媳,祖父和他大哥從小要飯維持一家人的生活。曾祖不到四十就因吸毒而亡,不到一年曾祖母也餓死了。

為了生活祖父拜了一位遊街的理髮匠為師父。那時為民國之初,理髮被認為是“下九流”的行當,只有窮人家的孩子才會選擇這一行。祖父學理髮,同樣也是“三節兩壽”,同樣也是擔水掃地、生火磨刀,寒來暑往中颳了無數的千奇百怪的冬瓜,春去秋來中洗淨了萬千各種模樣的頭髮。學成後,祖父挑著剃頭擔子走街串巷混口飯吃。好人常在,而那時手藝人為掙口吃的卻不是那麼容易,街面上並非全部是安善良民,也有無賴和潑皮,理完髮不給錢還是小事,有時還會受到欺負。行走街市,祖父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圓滑有時並非反義詞,因其間有太多弱者的無奈和心酸,太多的冷言和白眼。

新中國建立後,政府組織工商從業者成立了合作社,他們這些手藝人也成為了集體所有制工人。祖母沒有工作,還要照顧幼小的孩子,全家的生活僅靠其一人的工資,微薄的收入難以承擔沉重的家庭負擔,社會環境又不讓再想別的掙錢方法,祖父只好無奈地硬挺著。六零年前後,國家經濟困難,人們吃飯都成問題,誰還花錢到理髮館理髮,單位效益降低,他們的工資隨之減少,家裡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看到一家人捱餓的樣子,祖父更是痛心疾首、心如刀割。為了生存,祖父經常將單位的理髮工具偷拿回家,私下裡給鄰居們理髮,換得個饅頭、窩頭。可是這種事不是隻他一人在偷幹,他的同事也都在幹,越是這樣,合作社的工資越發不上來。後來祖父索性就自己在家偷著幹了起來,由隱蔽逐漸半公開。因家裡出身貧農,祖父又會處理關係,公社的一些頭頭對此也沒辦法,總是睜一眼閉一眼。到七十年代後期,做生意得到了國家的允許,祖父就帶著我父親開了個理髮館,跳出了單位。

開理髮館掙錢只是為了填飽肚子,根本沒有太高的奢求。來理髮的都是街坊鄰居和生活底層的民眾,所以收費非常低,記得不到五分錢,很多小孩子理髮,是不收費的。理完小孩子頭髮,祖父會輕輕地拍一下小孩子的頭說:玩去吧,回家給你爺爺說,讓他請我喝酒。祖父的理髮技術在我們縣屈指可數,按他所說學技術不能偷懶,必須不怕吃苦,認真學習;只有吃別人不能吃的苦,受常人無法受的罪;要寒來署往的練習,經年累月的琢磨,不怕人笨就怕人懶,功到了技術自然成。所以他的理髮館一直門庭若市,有時客人需等上一、兩個小時。祖父特別風趣健談,從三皇到五帝,從盤古到如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互相開著那些我根本聽不懂的笑話,理髮者都願意等,願意和祖父聊天,逗樂子。

“人不少啊!這得等多長時間呀!”有時客人看到理髮的人多,著急地說。“怎麼,不願等,你有急事呀?急事也得有個先來後到!真不願等,你看這樣行嗎?你先把頭放在這吧,該忙,就忙去,忙完了來取頭。”祖父微笑著,不急不燥地說著。剛說完,屋內的人都笑了起來。“你這店還收人頭,你就是敢收,我的頭也不能放這,放這吃啥也不香了!這老頭真是胡逗,哈哈!來這不光是理髮,還要圖個樂,高興就是過年。”說完一邊爽朗地笑,一邊找個小凳坐那等了。

“我們理髮是要飯的生意,是“下九流”,是窮人為了混口吃的最沒出息的買賣,只是幹這比直接向你們要錢要好些,直接要錢你們給的時候心裡也不太情願,直接要錢是手心向上,我們是手心向下。”一理髮者和祖父說理髮的價錢時,祖父說:“我的這個小店來的都是窮哥們,理的都是一樣的光頭。要不你看這樣好不好,你說你的頭值多少錢,你就給多少。”那人聽祖父半玩笑地這樣說,就嘿嘿地笑笑,不說什麼了。

“我們是‘光明’理髮店,理的都是光頭,這個髮型統一,收費也統一,誰也不會因為髮型理的不滿意而和我們鬧不好看。你們來了就是照顧我們的生意,就是我們的主顧,我們盡心待候各位,如果認為我們有什麼不妥,可以去國營店理嗎!”

“‘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滿人進關定下這個規距後才有了我們這一行。清朝初年,皇帝給我們這行專門下了道了聖旨,我們這行叫奉旨剃頭。現在皇帝沒了,聖旨不行了,世道變了,現在我侍候大家,大家賞我們口吃的。頭髮嗎!自己在家用剪子鉸一下也行,不理也沒啥,不影響吃喝!可為什麼不在家整理,來我這呢?這手藝我們在行,你們來理髮,這叫作人要臉,樹要皮。”

“朋友是什麼?朋友是兩個月字放一起,也就是兩個肩膀一樣高。當官的人不和窮人玩,這叫貴換友。有錢的人更不和窮人玩,他們怕沾上窮人的晦氣。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窮人拿三把鋼鉤,也鉤不住一個有錢的親朋。”

祖父這些不知來自那兒的理論在理髮館內不知講了多少遍,但每次講大家還是會在笑聲中聽的入迷,聽過之後還會津津樂道。

我是祖父的長孫,還有一堂弟在外地,所以隔代的親全部落在了我一個人身上。傍晚沒生意了,祖父常常領著我到街市上,跟他去喝酒。酒是祖父的最愛,他一生不論生活多麼艱苦也沒長時間斷過,可他只喝一種酒,那種用紅薯釀的散酒,那種酒不但有苦味而且酒性烈。那時我曾問他為什麼不喝點好的,祖父總是笑而不答,後來才知他喝這種酒,主要因為價格最便宜。我們先來到一家賣風乾兔肉的老店,花二分錢買一個兔頭,這是給我買的,他不捨得吃,但也不許我帶家讓別人吃,每每都是看我吃完才讓我回家。他來到十字路口一家小賣部後,如孔乙已一樣要一碗燒酒,加一小根麻花,自己喝口酒,掰一點麻花放自己嘴裡慢慢地嚼著,似乎永遠也吃不完似的。碰見熟人,他熱情地打招呼,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可他們卻從來不互相讓酒,總是自己喝自己的。

祖父的身體不好,後來才知是高血壓病。非常普通的病,而那是卻是不治之症。那時根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病,一天祖父突然摔倒了,父親才知道。從那以後祖父就開始柱自己製造的柺杖,祖父的柺杖是一根中型竹掃埽的把,祖父在把的頂部包了些舊棉花,成了他形影不離的物件。祖父再無法從事他賴以生存的職業,但他不願離開,每天坐在理髮館和客人們談笑。

二曾祖父絕對是老壽星,兵、災、病、亂、飢餓伴隨他大半生,新中國建立後才安定地生活了幾年,這樣的生存環境他卻活了九十八歲。他去逝時,祖父拄著他那形影不離的柺杖帶著我來到陵棚前,我沒看出祖父有任何表情變化。“叔,走了,你這是解脫了,再不用收你的廢品了,享富去了。”頓了頓,嗓音中略帶嘶啞地說:“我也快了,前幾天你哥叫我了,我說我孫子還小,再等幾天,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走了好。”我當時認為祖父要哭出來,可他一直沒哭,領我離開也沒流淚。有人和他開玩笑,他只是打哈哈,沒有正面接話。“爺爺老(去逝)了,你應該多給爺爺磕個頭,多燒點紙,爺爺窮了一輩子,不想走了之後還窮。咱家窮,買些燒紙就行,都說那東西到那裡值得多。”聽著聽著我哭了起來。“別哭,男子漢不許哭,要笑,大笑。走了就不受罪了,不受罪了。”回家之後,祖父一至在唸叨著最後那句話。

祖父從摔倒之後就很少喝酒了,但還是照常領我上街上買兔頭,照常到小酒館裡坐坐,和那些老朋友打哈哈。可自從二曾祖父去逝後,每天上街他總是帶一個小瓶子,到小酒館買一些酒帶回家慢慢地喝。“爺,你不是不喝酒了,為啥還買酒。”我疑惑地問。“爺爺不想戒了,喝了一輩子了,丟不了這口。”他說著拽緊了我的手。“你是爺爺的好孫子,爺爺不想讓你理髮,你將來學習行就好好學習,不行就當兵去,你叔多好,吃公家飯,比我和你爹強。”祖父說這話時,我看到了他那一雙憂鬱且充滿期盼的眼神。

祖父去逝了,死在了他一生工作的理髮椅子上,一聲不響地走了。那天中午,父親一如既往地在那工作,客人依然非常多。祖父仍然和客人高談著他的那些理論,照樣讓心急的客人將頭留下去辦事,客人們聽著又是大笑。“我有點困,睡會。”說完這話,他身子向後一躺,合上了雙眼,沒有一點聲音。因祖父經常這樣,父親也沒多考慮,繼續忙碌著。過了一會,父親沒聽到祖父打呼嚕,感到有點奇怪,就去叫祖父,可這時祖父的身體已經有些涼了。

祖父走了,他平凡的一生沒有創造出驚天的功績,沒有做出讓世人記住的名望,他走的那樣平靜,那樣的沒有聲息。他的一生都在辛勤的勞作,未曾停懈,也不敢停懈,一生都想透過勞動換來更美好的生活。他如一片葉子,一生都在風雨、炙烤下頑強的活著,但秋風一來,還是不得不隨風而逝。平凡,大多數人不想面對,而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這是太多人的宿命。祖父的俚語時常在我心中迴盪,但願如他所說:走了,享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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