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死魂靈》，才發現這個人人逐利而行的社會，人心早已爛透了

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俄國文壇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果戈裡的小說《死魂靈》的出版。

這本書一經出版，就震動了整個俄國社會，因為書中描寫的世界，太真實，太殘酷，太諷刺。

1842年，果戈裡嘔心瀝血創作七年的作品《死魂靈》終於完成了，可出版時卻遇到了問題，審查機關不予出版，因為它是一本可怕的書。

雖然在別林斯基的斡旋下，作品得以出版了，卻不得不刪去其中某些章節，出版之後，小說揭露的社會真實，令俄國震驚。

但很多人沒有為這樣的社會現實感到痛心，反而覺得果戈裡的揭露影響了他們的利益，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他們攻擊果戈裡。

世上最蒼涼的兩個字，就是人心。

人心難測，為了利益，可以不顧他人生死，可以對人毫無同情心。

世界上最沉重的兩個字，就是人性。

人性複雜，人大多趨利避害，但一個人人逐利的社會，必然是人心已經爛透了的社會，談起利益，人人趨之若鶩，談到人最基本的道德，他們卻遲疑了，甚至會問，道德多少錢一斤？

毫無疑問，《死魂靈》就寫了這樣一個人間。

01 一個病態的社會里，總有變態的人性

還沒有完成《死魂靈》的時候，果戈裡就曾給普希金寫信說：

這將是一部卷帙浩繁的長篇小說，而且他也許會使人發笑，我打算在這部長篇小說裡，即使只從一個側面也好，一定要把整個俄國反應出來。

他做到了，而且比他以為的還要多，因為直到今天，我們依然會從這本書裡，看到世界的某個真實的角落，看到人心的某個幽暗的位置。

當乞乞科夫乘著一輛漂亮的馬車，進了某市的旅館之時，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關注，因為乘坐這種馬車的人，都算不上大富大貴，只能算是中等紳士，擁有大約百把個農奴。

乞乞科夫並不俊美，也不難看，他不胖不瘦，不能說是老，但也不年輕了。

他住的旅館，也是常見的旅館，裝修並不豪華，衛生也沒那麼講究，裡面嬌嬌滷藕哦都爬滿了黑李子幹似的蟑螂。

但乞乞科夫還是住下了，吃飯的時候，乞乞科夫跟店裡的夥計攀談，非常精細地問了城裡的情況，省長是誰？民政廳長是誰？檢察長是誰？有權有勢有影響力的人都有哪些？

總而言之，他問得很仔細，宛如一個熱心腸的紳士。

當然，他還詳盡地打聽了城裡的地主情況，打聽他們都有多少魂靈，住得離城遠不遠，脾氣好不好？

最讓人驚訝的是，他還很熱心地打聽城裡有沒有發生過重大疾病，比如流行性熱病、瘧疾、天花，或者諸如此類的疾病。

他這麼做，要是不知道他的目的的人，還以為他是一個醫學家，專門為人類帶來福利，要去拯救那些受難的人。

但乞乞科夫顯然不是這樣的善人，也沒有懸壺濟世之心，他之所以問得這麼清楚，只有一個目的，他要買很多死了的農奴，買那些尚未登出戶口的死魂靈，然後將他們抵押出去，騙取大筆大筆的押金。

那時候，他就會變成一個可愛的名利雙收的人。

為了這個目的，他不擇手段，把良心和道德都都在一邊去了。

02 他為了錢，出賣自己的靈魂

乞乞科夫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必須要和本城的大人物打好關係，否則他們一句話，就能讓自己寸步難行。

所以第二天一早，乞乞科夫就開始拜訪城裡的達官貴人，省長、副省長、檢察長、民政廳長、警察局長、有權勢的專賣商、還有官辦工廠的督辦，他想得很周到，連衛生督辦和城市建築師也都登門拜訪了，做得堪稱滴水不漏。

乞乞科夫很會拍馬屁，在官員們面前，他好話說盡，阿諛奉承，拍得這些官員個個人仰馬翻。

他對省長說，進入省長管轄的省裡，好像進了仙境，連道路都平整得像天鵝絨一樣，還對省長任用賢能的眼光大加讚賞。

他對警察局長說了一大堆討好的話，說得人家滿面風光。

對於自己，乞乞科夫很少談，他說不值得旁人對他多加關注，他一生閱歷甚多，做官的時候由於堅持真理，處處受到排擠，樹敵甚多。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堅持真理、不畏強權的正直人物，然後靠努力積累了一點家產。

一番努力果然沒有白費，乞乞科夫的名聲果然傳開了，大家都覺得乞乞科夫是一個頂頂可愛的人，對他印象極佳，省長認為他忠厚老實，檢察長覺得他幹練，民政廳長說他學識淵博、值得尊敬，警察局長說他可親可敬，而警察局長的妻子則覺得他和藹有禮。

在此期間，乞乞科夫結識了不少地主，才說了一些話，他就跟人家熟絡起來。

他就是這樣，八面玲瓏，不管談到什麼話題，他都能輕鬆應對。

乞乞科夫有這般能力，按理說，他不必如此行事，只要腳踏實地，也能成就一番事業，可是他太急於求成，一開始就將目標定錯了。

他只看到名利，卻丟失了人之為人最基本的東西，他任由自己的心腐爛，任由自己的良知腐爛，直到一點點爛透。

03 為了錢，他買賣死人

關係打好了，該做的準備都做好了，他就去拜訪那些地主。

他拜訪的第一個物件是地主瑪尼洛夫，一番攀談過後，乞乞科夫終於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要購買死魂靈，但要尚未登出戶籍的死農奴，準確來說，他要買的就只是那樣一個農奴的身份。

而瑪尼洛夫則慷慨表示，那玩意毫無用處，乞乞科夫要，就全部送給他得了。

乞乞科夫本來就是為了錢，現在能不花錢，當然求之不得。

他志得意滿地前往下一個目標，可是目標路途遙遠，中途不得不寄宿在一個女地主家裡，乞乞科夫同樣詢問了死魂靈的情況，得知有18個死魂靈，乞乞科夫開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盤。

他告訴人家，這些死掉的農奴繼續留著，只會浪費更多的錢，因為還要交稅，他把這些可憐的死者說得一無是處，另一方面，卻儘量壓低價錢購買進來。

買賣還在繼續，他不斷往地主家裡去，出價一次比一次低，為了讓別人相信留著這些死魂靈毫無道理，他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別人，他願意買這些已經死了都農奴，簡直就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他和那些地主，討價還價，賣的人恨不得價格高一點，買的人恨不得價格再低一點，對於那些已經死了的農奴，卻連一點最基本的同情都沒有，彷彿那不是他們的同類，而是與他們毫無關係的石頭木頭一樣。

他們把死人當成貨物來買賣，乞乞科夫的邏輯是，死魂靈在你們手裡不止沒用，你們還要為之納稅，現在給了我，你們就不用再花冤枉錢了，為此，就算是送給我，也應該是可以的。

對於那些地主而言，死魂靈可以賣錢，這是之前從未想過的，乞乞科夫的出價，讓他們的腦袋開始活躍起來，這些死魂靈能不能賣更高的價格呢？因此，他們想讓價格高一點。

大家都是為了錢，不同的是，一個是買，一個是賣，中間的道德和人性，可一點兒不剩。

與此同時，人家問他買死魂靈來幹嘛，乞乞科夫就說著各種各樣的理由，所有理由都是假的，只有一點是真的，那就是搞錢，那就是逐利。

他還一邊利用之前積累下來的關係，讓自己看起來很有背景。

為了錢，他出賣了自己的靈魂，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魔鬼。

04 世間萬物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苦心經營

對於乞乞科夫來說，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有大量的農奴突發意外死亡。

這種想法很美沒人性，但是恰好能滿足他的利益需要，讓乞乞科夫收穫最大的，是地主普柳什金的莊園，普柳什金是一個吝嗇鬼，是一個守財奴，得知乞乞科夫的目的，簡直是喜出望外。

這位愛錢如命的地主，怎麼也沒想到，這些“廢物”居然還能再賣一點錢，簡直高興得不得了。

至此，乞乞科夫已經得到了大量死魂靈，他回到旅館，暢想著很快就能將這些死魂靈抵押出去，那時候他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20萬盧布，心裡已經開始得意了。

但還有一件事，即便買的是死人，但也要過戶，他最初在省城打下的關係，立馬就派上了用場。

讓乞乞科夫沒想到的是，他購買魂靈的事情在城裡傳開了，大家紛紛猜測，乞乞科夫是百萬富翁。

城裡關於乞乞科夫的傳說，也越來越多，達官貴人們對他越發尊敬，小姐太太們都對他青眼有加。

在省長家的舞會上，他出盡風頭，所有在場的人都尊敬他，對他的到來急急忙忙地表示歡迎。

那些穿著靚麗的女士們，將乞乞科夫圍在中間，恨不得讓自己成為他的夫人，這是乞乞科夫的高光時刻。

他之所以那麼想要錢，也是因為這是的生活實在太美好了，有錢的時候，所有人都尊敬你，所有女士都喜歡你，甚至不要求你高大帥氣。

可是，一個醉酒的地主當眾揭露了乞乞科夫，說他購買的都是死農奴，他就是一個虛偽奸詐的小人，進行死人買賣。

人們最初覺得震驚，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做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但這個醜聞很快就傳遍了全城，乞乞科夫由人見人愛的樣子，變成了人人談論的笑話，檢察長直接被嚇死，官員們雲裡霧裡，對乞乞科夫也態度大變。

官員們還想賣家詢問了一番，但說辭各有不同，乞乞科夫的身份還是一個迷一樣的存在，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猜測。

他們也擔心，萬一乞乞科夫背景很大，現在得罪了，就等於給自己斷了一條路。

而乞乞科夫，也被嚇得病了一場，最終倉皇而逃。

果戈裡說：

世間萬物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苦心經營

。

可是，當一個社會，人人都在逐利的時候，這個社會的人心就已經爛透了。

05 人心，是最蒼涼的兩個字，它說變就變

回首看看乞乞科夫的周圍，就知道乞乞科夫這樣做的原因，就是他太想成為有錢人了，在他的觀念裡，有錢有勢，才能受人尊敬，其他的什麼才識啊、人品啊，都毫無意義。

假如你沒有錢，人們不會因為你的才識而尊敬裡，不會因為你人品好而敬重你，他們只會嘲笑你。

這是乞乞科夫的父親給他傳遞的觀念，乞乞科夫從小就是聽著這樣的觀念長大的，當然，只是聽一聽還不行，還得有這樣的例子給他看看，而他周圍，最不缺的就是這些例子。

他見到了，他知道了，他把父親的話當成真理，於是他也就這樣做了，嫌貧愛富，把金錢看得無比重要。

當他得知以前教育他的老師落魄了之後，他沒有絲毫同情和憐憫，他鐵石心腸，一毛不拔。

在他從學校畢業後，他看到的各種事情又在印證著他人生觀的正確性，他在逐利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甚至最終劍走偏鋒。

加繆說：

一切向錢看的人生，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他們不是在肉體上死亡，而是在靈魂上死了。

事情敗露之後，乞乞科夫險些被關進監獄，他的罪名足以被髮配到西伯利亞去做苦役，但他被摩拉佐夫救了，他對乞乞科夫說：

令人惋惜的不是你在別人面前有罪，令人惋惜的是你在自己面前有罪，是你把自己毀了。

但乞乞科夫還想著他的錢財，他說：

如果能把我的錢財還給我，我一定洗心革面，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摩拉佐夫說：

財物迷住了你的眼睛，為了它，你對自己可憐的靈魂麻木不仁。

“您不該去想那些死的魂靈，而該想想自己活的靈魂。”

乞乞科夫倉皇而逃，他會想到自己的靈魂嗎？他會去重新洗清自己的良心嗎？我們不知道，沒有人會知道。

人心，是最蒼涼的兩個字，它說變就變。

可能變好，也可能變壞。

可能會一朝醒悟，活成一個真正的人，也可能永遠沉淪，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06 有些人二十歲就死了，八十歲才埋

在我看來，果戈裡所描述的社會的最可怕的地方還在，那個社會里，人們普遍缺乏同情心，對人的生命是漠然的。

一個連人性最基本的同情都沒有的人，是可怕的。

乞乞科夫為了死魂靈，和很多地主討價還價，他們沒有一個人表現出對生命逝去的應有的同情，反而是為自己的損失而痛苦，這樣的社會，無疑是很可怕的，因為人心爛了。

良心這東西，對於有良心的人來說，任何欺騙和作惡，都是給靈魂抹上汙點，都會讓心靈有了缺陷，讓人飽受煎熬。

可是對於本就沒有良心的人來說，他不會受到良心的折磨，做了惡事不會做噩夢，買賣死魂靈也不怕良心譴責，他們可以為了錢，不擇手段。

但在我看來，這樣的人，他們屬於人的部分已經死了，他們成了金錢名利的奴隸，他們的人生，任憑金錢權利來驅使。

他們死了，因為他們不再是自己的主人。

羅曼羅蘭有一段話，說得特別精彩，他說：

大半的人在二十歲或三十歲上就死了：一過這個年齡，他們只變了自己的影子，以後的生命不過是用來模仿自己，把以前真正有人味兒的時代所說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喜歡的，一天天的重複，而且重複的方式越來越機械，越來越脫腔走板。

如果我們二十多歲之後，就只為逐利而活，那麼埋葬我們的生命的，不是泥土，而是我們追逐了一生的利益，因為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就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而成了利益的奴隸。

所以，努力做自己的主人，別死得那麼早。

文|不有趣靈魂

精裝加厚無刪減版死魂靈果戈裡著魯迅晚年嘔心譯作世界經典名著 死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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