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再看《圍城》：我才懂，方鴻漸和唐曉芙愛情失敗背後的深意

唐曉芙站在樓上視窗往下望，方鴻漸站在雨中，風裡的雨線像小鞭子抽打他呆呆的身體。

她的心融成苦水，想著一分鐘後他不走，她一定不顧笑話，叫用人請他回來。

這一分鐘好長，她等不及，正要吩咐人，卻見方鴻漸回過臉來，狗抖毛似的抖擻身子，奮力走去。

錢爺爺說，唐曉芙是現代社會中一個真正的女孩子。

她在和男主方鴻漸談了半個多月的戀愛後，由於表姐蘇文紈的破壞，兩人的戀情畫上句號。

分手之後，方鴻漸就去了湖南三閭大學，而唐曉芙從此下落不明。再看《圍城》，我才明白，這兩小隻的戀愛為什麼不成功。

01 初識

1937年，方鴻漸從國外回來後，在前岳父大人周先生的點金銀行做事。

第二年的春天，陰曆的二月底，氣候特別好，方鴻漸被春氣鼓動得思起春來，又沒有現成的女朋友，於是決定去看望蘇小姐文紈博士。

這一去果然有好運。到了蘇家後，認識了蘇小姐的表妹唐曉芙。

方鴻漸對她一見鍾情，找到了自己好像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

二十歲左右的唐曉芙，身材嬌小，嫵媚端正的圓臉，有兩個淺酒窩。天生著一般女人要花錢費時、調脂和粉來仿造的好臉色，新鮮得使人見了忘掉口渴而又覺嘴饞，彷彿是好水果。她眼睛並不頂大，可是靈活溫柔……頭髮沒燙，眉毛不鑷，口紅也沒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彌補造化的缺陷。總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會里那樁罕物——一個真正的女孩子。

什麼樣的女孩子才配稱得上是真正的女孩子？

錢爺爺是這樣寫的：有許多都市女孩子已經是裝模作樣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許多女孩子只是混沌痴頑的無性別孩子，還說不上女人。

錢爺爺的意思就是：真正的女孩子=女人+孩子。

這年方鴻漸28歲，不是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夥子，在遇見唐曉芙之前，他已經領略了什麼是熟透的女人，什麼是裝樣的孩子。

還在回國的白拉日隆子爵號上時，他就交往了穿著清涼的鮑小姐。

鮑小姐只穿緋霞色抹胸，海藍色貼肉短褲，鏤空白皮鞋裡露出塗紅的指甲。

鮑小姐身材火辣、成熟，女人味十足，吸引力直接，被稱為“熟食鋪子”，把男人們弄得心頭起火，口角流水；也被人稱為真理，因為據說真理是赤裸裸的。當然，鮑小姐並非一絲不掛，所以大家修正為區域性真理。

方鴻漸被鮑小姐吸引，再加上機緣巧合，兩人在船上有了一夜情，頗逍遙了一段時間。

後來，鮑小姐離船後，方鴻漸又和蘇小姐相處了幾天。

蘇小姐是在里昂研究法國文學的，做了一篇《中國十八家把話詩人》的論文，被授予博士學位，屬於高知女人。

蘇文有不少小孩子脾氣，會頑皮，會嬌痴，卻叫方鴻漸倒胃口，耍小孩子脾氣而全無小孩子自然天生的乖巧與靈氣，造成了品格上的不相宜。

不是一張白紙、經歷相對豐富的方鴻漸在見到唐曉芙後驚為天人。

唐曉芙就是鮑小姐和蘇小姐的中和呀：她是個女人，但不是“熟食鋪子”。相反，她是好水果，褪去了男人的肉慾，叫男人看著嘴饞，但不會讓人產生流口水這樣低俗的生理反應；她眼睛靈活溫柔，不是鮑小姐那樣的欲眠似醉、含笑、帶夢，流動著枕蓆之間的氣息；她牙齒雪白，笑起來發自內心，看起來就是個毫無心機的孩子。

與鮑小姐這個區域性的真理帶著赤裸裸的慾望吸引力不同，唐曉芙喚醒的方鴻漸的男性慾望，這慾望一點不低階，相反，還帶著那麼一點對孩子的愛惜以及審美的觀照。

千萬裡，千萬裡，我追尋著你。方鴻漸超一點就要這樣高唱了。

方鴻漸在北平上大學時，有過一個未婚妻周氏女，中學未畢業就輟學在家實習家務，等著嫁進方家做賢惠兒媳。當然，周氏沒等到這一天就得病去世。

後來，周太太介紹買辦銀行行長家的女兒張小姐給方鴻漸，張小姐身材壯碩，還在上中學就已經開始學習《怎樣去獲得丈夫而且守住他》，讓方鴻漸倒進胃口。

大家閨秀蘇文紈取得了博士學位，為才學所累，愛情已經過了保鮮期，成為發育不良的乾癟女人，只能透過搭配小孩子脾氣以增加自身魅力，效果卻適得其反。

未婚妻和張小姐有點接地氣的俗氣，是裝模作樣的早熟女人；蘇文紈充斥著老女人的書卷氣。

唐曉芙剛上大一，還保有孩子般的靈氣，是那個剛剛好的女人。屬於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

唐曉芙=鮑小姐+蘇文紈，是那個剛剛好的女孩，是方鴻漸的夢中情人。她就是賈寶玉的林黛玉，這個妹妹我在哪裡見過的。

在哪裡見過？當然是在夢中。

沒有早一分，也沒有晚一份，而是恰恰遇上了。

那也沒有別的話好說，戀愛走起。

第一次見到唐曉芙，方鴻漸就進入了真正快樂的戀愛。

02 惺惺相惜

唐曉芙是政治系的。

方鴻漸說，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動物。女人學政治，是以後天發展先天，錦上添花……女人不必學政治，而現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學女人。

見到唐曉芙，方鴻漸大有相見恨晚之感。跟一切雄性動物一樣，這個女孩子引起了方鴻漸的逞能炫耀的衝動。

方鴻漸最大的特長大約是他的口才了。

他開始滔滔不絕地在唐曉芙面前顯擺這一點。

蘇小姐被矇在鼓裡，她還對方鴻漸說：好哇！拐了彎拍了人家半天馬屁，人家非但不領情，根本就沒有懂！我勸你少開口罷。

大博士蘇文紈根本就沒有看懂這個表妹的厲害。

唐曉芙當面否認了表姐的話：我並沒有不領情。我感激得很，方先生肯為我表揚口才。

唐曉芙明白方鴻漸的表演都為引起自己對他的注意，不由心中暗笑。此時的唐曉芙還以為自己置身事外，是看戲的人，卻不知不覺躬身入局，成為做戲的人。很快成為與方鴻漸談戀愛的一方。

第二天，蘇文紈在家裡舉辦茶會，招待新回國的沈先生和沈太太。

方鴻漸對趙辛楣採取不抵抗政策，而趙辛楣藉機打壓他，因為方鴻漸沒看過沈太太發在報紙上的一篇文章。

唐曉芙看不過去，就幫方辯解道：那是沈太太寫給我們女人看的，你是祖國的兄弟們，沒注意到，可以原諒。

座談時，方鴻漸不巧坐在沈太太身旁。沈太太身上有一股難聞的味道，燻得方鴻漸反胃噁心，昏昏然。

吃完點心後，方鴻漸問唐曉芙，為什麼喝了一口湯，就皺著眉頭不再吃東西？

唐曉芙反問他：坐在沈太太身邊，為什麼彆著臉，緊閉了嘴，像在受罪？

哈哈，原來兩人都是因為受不了沈太太的體味，由之兩人成為患難之交。

唐曉芙問他，為什麼不跟趙辛楣鬥法了。

唐曉芙說笑：戰敗者常常得到別人的更大的同情。說完又怕這話會引起誤會，又紅著臉解釋道：我意思是說，表姐也許是贊助弱小民族的。

表姐當然是唐曉芙的擋箭牌或者說遮羞布。

由於女人天生的母性，此時唐曉芙對方鴻漸已經由同情而生愛情。

方鴻漸捕捉到她話中的言外之音，快樂得心漏跳了一拍，趁機提出請吃飯的要求：

明天請你跟你表姐吃晚飯。

“你跟你表姐”和“你表姐跟你”是不同的。

“你跟你表姐”，請的是你，你表姐是陪襯。

聰敏的唐曉芙笑著答應：我準來。

方鴻漸跟蘇文紈告辭時說，明天請她吃飯。

蘇文紈：好！就咱們兩個人麼？

方鴻漸：不，還有你表妹。

蘇文紈：哦，有她。你請她來了沒有？

方：請過她了。

方鴻漸確實是先邀請了唐曉芙，然後再跟蘇文紈說的。

如果沒有唐曉芙的“同情”，他恐怕找不到機會請她吃飯。

這是兩人的第二次見，兩人關係可謂突飛猛進。

蘇文紈也不是傻子。她先打了電話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不去吃飯了。然後又接連打了三個電話催促唐曉芙和自己採取一致行動。

第一次唐曉芙同意了。打電話到周公館，被周太太誤認為是蘇文紈因而說道：鴻漸常講起你說你是才貌雙全。

這話惹得唐曉芙嫉妒心大發，沒等人家話說完，就掛了電話。

等到蘇文紈第三次打電話來，唐曉芙就很生氣了：表姐太欺負人了！方鴻漸又不是她的……表姐愈這樣干預，自己偏讓他親近。自己絕不會愛方鴻漸，愛是這樣曲折又偉大的情感，絕非那麼輕易簡單。

唐曉芙對錶姐的控制慾不滿，和表姐賭氣，因而和方鴻漸親近，這些都是真的。

那麼，她到底愛不愛方鴻漸呢？

當然愛了。

因為愛並不是曲折又偉大的情感，愛是輕易又簡單的，一個眼神、甚至一顰一笑都會引發愛情。

在唐曉芙同情方鴻漸是弱小民族時，她就已經喜歡他了。

愛情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03 我愛你

方鴻漸說：我也是第一次來，也不知道哪個菜好吃。就多點幾個，這個不好吃，還有那一個。不至於餓著你。

唐曉芙到了飯館後，方鴻漸點了五六個人吃的菜量。唐曉芙覺得這有低昂浪費了。

唐曉芙說：這不是吃菜，這像神農嘗百草了。不太浪費麼？也許一切男人都喜歡在陌生的女人面前浪費。

方鴻漸：也許，可是並不在一切陌生的女人面前。

唐：只在傻女人面前，是不是？

方：這話我不懂。

唐：女人不傻絕不因為男人浪費擺闊而對他有好印象——可是，你放心，女人全是傻的，恰好是男人所希望的那樣傻，不多不少。

方鴻漸的意思是，我只在喜歡的你面前浪費。

而唐曉芙的“女人不傻”指女人是有頭腦、有理智的。而“女人全是傻的”則是女人終究是感情動物，理智往往被感情所左右，容易被男人“欺騙”。

就眼前的事來說，你這麼多菜我知道你是浪費擺闊，但我領你的情，我喜歡你為我浪費擺闊。這是對方鴻漸表示好感。

（這話說得很微妙了。女孩子可以回想一下，在埋怨男朋友浪費擺闊的同時，是不是一邊給白眼他，一邊心裡感覺甜絲絲的？）

蘇文紈對自己的這個表妹有這樣一個評價：人小鬼大。抓一大把男朋友在手裡玩弄著。

是不是真的，我們不得而知。

但是，從唐曉芙的這句“女人不傻”和“女人全是傻的”這句話中，發現她能超然男女之外通觀全域性。這樣聰明的女人，《圍城》中沒有第二個。對於口才和辯才都很不錯的方鴻漸來說，只有唐曉芙配得上他。

此後的一個多月裡，方鴻漸見了唐小姐七八次，寫給她十幾封信，唐小姐也回了五六封信。

方鴻漸寫的信漸漸變成一天天的隨感雜記，隨身帶到銀行裡，碰見一樁趣事，想起一句話，他就拿筆在紙上跟唐小姐竊竊私語，有時無話可說，他還要寫。

女孩子要看仔細了，真正愛你的男孩子在戀愛期就是這樣喋喋不休的。如果遇見的是少言寡言的男孩子，那確實得小心了，哈哈。

這封信要寄給你了，還想寫幾句話，可是你看紙上全寫滿了，只留這一小方，剛擠得進我心裡那一句話，它還怕羞不敢見你的面呢。哎喲，紙——

大家知道是擠得進我心裡那句話是哪一句嗎？

沒錯，就是那普普通通的三個字：520。

一般來說，如果這個男生有說話的慾望，且說得高興，說明他喜歡對方。

反過來，男生不願意說話，二人關係就沒有進一步升溫的可能。

因此我們還可以得出一個戀愛公式：想說話+有話說是愛的一個外在標誌。

在方鴻漸這裡，是唐曉芙激發了他說話的慾望，成全了他人生最機智、最充實、最有風采的一個階段。

方鴻漸給唐曉芙寫得最後一封信是這樣的：我久想跟我——啊呀！‘你’錯寫成了‘我’，可是這筆誤很有道理，你想想為什麼——講句簡單的話，這話在我心裡已經複習了幾千遍。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合二為一，方鴻漸複習幾千遍的話還是那三個字，520。

人生難得有情人。

愛到深處方知情濃。

張愛玲說過：我以為人在戀愛的時候，是比在戰爭或革命的時候更素樸，也更放恣的。

方鴻漸正是如此。對唐曉芙的愛情讓他的生命煥發出極度的燦爛，這個時候的方鴻漸比任何時候都光彩照人。

長這麼美好的愛情為什麼就不能開花結果呢？

04 錯失我愛

春天馬上過去了，時間來到了1938年4月15。

這天蘇文紈邀請方鴻漸晚上去她家大花園賞月。

作死的方鴻漸去了。

這天的蘇文紈穿了漂亮衣服，而且化了妝，臉上唇上都加了修飾。

方鴻漸偷看蘇文紈的臉，光潔得像月光潑上去就會滑下來，眼睛裡也閃活著月亮，嘴唇上月華洗不淡的紅色變為滋潤的深暗。

方鴻漸要抵抗著媚力的決心，像出水的魚，頭尾在地上拍動，可是掙扎不起。

方鴻漸說：我要坐遠一點，你太美了，這月亮會作弄我幹傻事。

蘇文紈用法語說吻我。

方鴻漸沒法退推避，回臉吻她。

方鴻漸逃也似的回家了。

回去就給蘇文紈寫了一封信：對不起，我無法解釋。

打電話時，他也用法語跟蘇文紈說：我另有心上人。

蘇文紈不是傻子。

她一下了就明白了了。

然後她就去找了唐曉芙，揭了方鴻漸的老底。

唐曉芙轉而向方鴻漸提出分手。

這天，方鴻漸冒雨來到唐公館，唐曉芙提出分手。

她說：方先生的過去太豐富了！我愛的人，我要能夠佔領他整個生命，他在碰見我以前，沒有過去，留著空白等我。

這話說得夠絕。

且不說別的，誰沒有過去呢，包括唐曉芙自己，也有讓方鴻漸冒酸的大學時的交際。

蘇文紈的揭發是兩人分手的一個必要條件，但並不充分。

兩人分手的主要原因還是由於唐曉芙太年輕了，又高傲。

等方鴻漸冒雨走了，唐曉芙也抱歉過自己信表姐，氣憤時說話太絕。

兩人的最後一次會面，唐曉芙始終咄咄逼人，不給方鴻漸解釋的機會。

最後，唐曉芙送著方鴻漸，希望他還有話說，甚至希望他為自己解釋，但是方鴻漸卻什麼都沒說，披上雨衣走了。

唐曉芙沒想到，自己的厲害已經把方鴻漸逼上了絕境。

方鴻漸意識到，過去的事情，哪怕他口才再好，他也沒法解釋。

像買假文憑，他解釋得清嗎？

與鮑小姐的一夜情，他解釋得清嗎？

吻了蘇文紈，他解釋得清嗎？

這些他都無法對人甚至對自己解釋明白。

他到底是不是個騙子？

他到底愛不愛鮑小姐？

他到底是不是在追求蘇文紈？

他冒雨回去後，唐曉芙擔心他的安全，打電話去周公館。

用人以為是蘇文紈。

方鴻漸拿起電話就罵：好不要臉。

唐曉芙聽到這四個字，忙掛上電話，人都發暈。然後方鴻漸下面的話她就沒聽到：你搗的好鬼！我瞧你一輩子嫁不了人。

在兩人交往之初，方鴻漸曾跟她說過：我決不跟你通電話。我最恨朋友間通電話，寧可寫信。

唐曉芙也說：對了，我也有這一樣感覺。

最後結局偏偏是一通電話為兩人之間的關係畫上了一個句號。

有人說，這兩人的戀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因為唐曉芙的名字是早上的芙蓉花。而芙蓉花有一個特性，朝開幕合。

所以，方鴻漸只要第二天再去找她，兩人還是有可能的。

可惜方鴻漸也是高傲的人，自尊受傷了；再加上他沒有堅定的目標、沒有韌性，死要面子活受罪，最後的結果就是錯失我愛，永失我愛。

05 寫在最後

真是用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兩人因蘇文紈相識，又因為蘇文紈挑撥而分手，所謂成也蘇文紈，敗也蘇文紈。

兩人都是絕頂聰明的人，可以說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但是就是因為太聰明瞭，有些話不用說大家都明白。最後反而說不明白了。所謂成也聰明，敗也聰明。

方鴻漸因為自己的好口才而獲得唐曉芙的賞識，最後分手時，卻不能為自己辯護。所謂成也口才，敗也口才。

凡是當時促成他們在一起的東西最後又讓他們分開。

這真的是命。

很多時候我們真的控制不了命運之手的撥弄。

這才是“圍城”的真正含義吧。

有人問過作者錢鍾書：唐曉芙為什麼最後下落不明呢？

錢反問一句：人生不正多的是下落不明的情形嗎？！

想想，上中學時，你心中愛得要死要活的那個初戀男孩哪裡去了？

因此在一起時就好好珍惜，不要等到失去時哭泣。

七夕節快到了，祝你快樂，愛情如始，始終美好~